趙 新
(佳木斯大學 音樂學院,黑龍江佳木斯154007)
海西地區地處東北亞,位于松花江下游(今佳木斯地區)至黑龍江入海口,東臨庫頁島。幾千年來,眾多的少數民族部落作為原住民聚居于此,史稱海西女真。歷史上,海西女真在中原漢文化的影響和融合下,歷經了契丹、蒙古、滿洲等文化的影響,形成了具有獨特的海西文化風格。海西地區在漢文化的影響下,早在西夏文字的創建之前,就創立了以漢字為基礎的文字——金文,并發展到明代的女真文字。這深刻地體現了華夏文化與邊疆文化的融合,既傳承了共同本源,同時也保留了地方的民族特色和風格,成為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海西音樂文化在長期的歷史發展中有著悠久的傳統,但是由于年代久遠,一些珍貴的音樂資料已難以尋覓和考證。我們在對遠久的音樂文化考察中,借助相關聯的文化史料進行收集和測查,以比類取象的原則給予推斷,并借此給予參考。
我國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也是世界上東方文化的代表。中國五千的文化藝術發展史可謂是“博大精深”,它本身具有的多樣性造就了我國在民歌風格上的千變萬化,海西民間歌曲就是其中之一。我們只有測查造就這一千變萬化的本源,才能從根本上了解民歌生成的源泉、性質、形態及風格。
說起我國的民歌起源,往往人們把《詩經》作為歷史研究的一個范本,但是這只是先秦時期的文化收集,并不是文化的本源。于是有人著手從周朝,甚至更早的夏朝“明堂禮樂”的文化軌跡來探究我國文化的源流,但是也不能完全解釋我國眾多文化風格的千姿百態。試圖用一個總綱去網羅天地文化的鳥雀魚蟲,至今未見有人能做到的,這就給我們提出了一個問題,即我國文化藝術的源與流在哪里的問題,因此需要我們在文化歷史上給予進一步的審視觀察和判斷。
早在黃帝打敗了炎帝建立了我國第一個具有社會性質的國家以后,華夏民族就像巨人一樣屹立在世界的東方。后人習慣地稱之為:我們是“炎黃子孫”,那么我們就先將目光停留在這一段歷史上進行測查。
華夏民族是由兩大部落組成:一大部落是以黃帝為首的農耕部落;另一個是以炎帝為首的漁獵部落。農耕部落生活方式以集聚為主,而漁獵部落以游牧為主。這樣如果建立一個有組織的社會農耕部落比游牧部落有優勢,黃帝建立夏朝,首先具備了這一可能性。
那么,游牧部落是否被完全征服呢?答案是否定的。因為游牧民族的生存方式是游走為主,居無定所,這部分人在當時被華夏劃之為“九州”以外。正因如此,我國南方少數民族中就有自稱為炎帝的后裔,而海西女真這一游牧漁獵部落應當是炎帝的后裔。不僅如此,北美洲墨西哥的石刻壁畫,以及印第安人的文字中都有東方華夏的信息基因。這不能不測查炎帝的后裔是否從海西地區東進,跨過白令海峽而游走進入美洲。這一部分的探究,在美國大學中已有立項,有待我們對這段歷史進行深入的探索。
綜上,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華夏民族是農耕與游牧民族的結合體,以農耕文化為主,游牧文化為輔助。
農耕文化是華夏社會的主題文化,作為主題文化的顯著特征之一是文字的廣泛使用。相對于游獵部落,農耕部落從客觀上有著閑暇時間,在生活中人群之間的交流頻繁,文字的使用對社會生活起著重要的作用,從而在歷史的進程中建立了漢字的龐大體系。不僅如此,文字在使用的傳播上產生的夏校、殷庠、周序這樣的早期教育體制,以“明堂禮樂”為核心的農耕文化,形成了華夏文化的一個基本特征。而游獵部落,由于分散游動的生活方式,生活中對文字的使用和需求沒有那么迫切。雖然在歷史記載中遼代的契丹造字、金代的女真造字、唐代西夏造字都有記載,但是夏朝時代,乃至歷史上的各個時期,游牧民族也在造字,只不過是沒有流傳下來。而且一些字或已融入到農耕部落的文字體系之中,甚至美洲的印第安人標記的“米”字,與漢字的“米”字都是相同的,這有可能就是游牧部落文化傳播的結果。從這個角度來看,華夏的游牧部落是世界文化最早的傳播者之一。
孤獨而豪放的游牧部落,其精神世界是建立在人與自然的心靈交流基礎之上的。這種心靈與自然的交流,形成了“薩滿”的神靈文化,也是東方神話的基礎源流,這也就形成了華夏文化的另一個基本特征,而“神靈祈福”與“明堂禮樂”在華夏的大地上自古就是相互融合和相互依存的。
如果說以“明堂禮樂”為源的農耕文化,在歷史的長河中發展而形成了以“周禮”為代表的一種華夏周禮文化體系,那么以“神靈祈福”為源的游牧文化,則在歷史長河中發展而形成了以“山海經”為代表的另一種華夏薩滿文化體系。只有游牧民族才有這種人與自然神靈追逐的夢想——夸父追日,才有后羿射日那樣“登高峰之頂,方見日瘦月小”之氣魄。這在海西的赫哲族民間故事中也有類似后羿射日的民間故事,這一點可以證明游牧“神靈祈福”的文化特質。
細讀《詩經》中的詩歌,我們會發現其中不乏神靈祈福的理念和薩滿文化的影響。而楚辭這種取材于《山海經》的神靈祈福的神話更是屢見不鮮。楚國本是中原華夏之九州邊緣之國、南蠻之國,漁獵是楚國的生活傳統,但長期以來受中原的文化影響頻繁,文字與文化的發展,比較邊遠的游牧部落要發達得多。雖然楚國的大詩人屈原文化造詣相當高,但本質上仍屬于具有高等文化素養的薩滿,以他所代表的楚辭開創了華夏大地不歌而詠的“賦”,成為文化的先河。賦,在漢代文化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
我們講到了中華文化的兩大源流,即農耕部落與游牧部落,并且梳理了農耕部落在“明堂禮樂”中發展出來的——周禮文化,以及在游獵部落在“神靈祈福”中發展出來的——薩滿文化。當我們細讀歷史時,我們會發展還有一種文化之源在影響、支撐、關聯著中華文化。
通常我們在讀歷史書籍中表述的往往是:北方民族或者是游獵、游牧民族對南方中原襲擾、侵略等等。一般的印象是游牧民族彪悍、野蠻、霸氣、神秘。那么,為什么夏朝時農耕部落卻打敗了游牧部落?
我們在先秦的正史,如司馬遷的《史記》中并沒有見到,但事實上卻存在著以一種文化之源,那就是著名的《黃帝內經》、《奇門遁甲》以及《黃帝陰符經》等。只能說,黃帝當時同炎帝作戰時得到了高人的指點,并將天下奇書傳給了黃帝,才使黃帝戰勝了炎帝。
這些是什么人?它們的文化、思想、生活是怎樣的?后人常稱作它們是隱士。遠離社會、獨居深山之中,冥想、感受、領悟世界。而隱士文化在中國的歷史上屢見不鮮,黃帝內經的對話者岐伯、伯夷、莊子、老子的共同特點就是領悟世界、比類取象、充滿智慧。其類同者有看破紅塵隱居而去的、有修身養性追求成仙的、有沽名釣譽逃避社會的,有重文化而為后世留下不朽著作的,也有一字不識清心感悟的,但他們的共同特點是在精神世界和智慧思想上具有獨特的文化特質。至今儒、道、釋、玄成為中國的四大門派哲學,而這種哲學對文化有著重要的影響,簡而言之我們稱這種文化叫隱士文化。
所以,中華文化是由明堂禮樂、神靈祈福和隱士文化三者鼎立而構成的,而共同構建中華民族的大文化。只有我們全面地、歷史地理解東方文化的源流,才能破解我國少數民族、邊疆文化中所存在的歷史遺存中的音樂文化藝術謎團。
當我們了解佳木斯地區海西女真文化時,可以試分為四個階段:1.先金部落文化歷史;2.金元禮樂文化歷史;3.明清海西文化歷史;4.近現代海西文化復興史。
上述,為海西文化研究的其他科目,在這里就不進行深入探究了,但在賞析海西音樂中,我們逃避不了歷史文化的遺存,如,薩滿的歌舞和依瑪堪的吟詠藝術。這種歷史文化的遺存是海西音樂詩歌的源流,如果一種文化離開了源流,這種文化的生命力也就終止了。
在我們采集民間歌曲中,經常聽到依瑪堪的傳說,但是會唱者甚少,薩滿神曲和歌舞也是傳說的多,實際見到的少。探究現有的資料不僅不能構成體系,而且真偽也必須得以驗證明察。
首先,依瑪堪是什么?疑問一:有人稱依瑪堪是一種說唱藝術,這一點在考證上卻是所謂的演唱者很隨意而沒有調性,往往同一段落,一遍一個樣。疑問二:語言的發音混亂,同樣的語言再現后往往不同了。這不乏有為爭得傳承人的名利而過多地表現一些即興到無法自控的程度。所以,在這里暫時將依瑪堪以吟詠的宣敘來表述,而不用歌唱來表述。其次,什么人才能真正地吟詠依瑪堪。依瑪堪吟詠的內容是什么?我們能否復制和再現海西依瑪堪文化,這是我們應當努力完成的課題。
雖然我們不能確定,我們采風得來的鳳毛麟角的片段就是依瑪堪,但是共同的結論是,依瑪堪所吟詠的內容就是海西部落的傳說和部落的歷史。
口傳心授的歷史史詩在人類文化中是常有的,而海西女真屬于漁獵部落。歷史上,為使資源得以有效利用與合理分配,有一種傳統就是一個部落群只有四戶,大到八戶,人數過多,在一處漁獵將遇到資源短缺的困境,也不利于資源的再生。而且在金朝,就有春季不準狩獵以便動植物休養生息的民風自律。若一部落人口眾多就必須有人需要走山。走山形式上與云游的隱士相似,但大多是以打獵為生,以便爭取新的河道漁場建立一個新的部落,也靠有獵取奇珍異獸的皮草來換得更多的生活必需品。
這樣,四戶、八戶的部落,若要建立“明堂學府”那是資源潰乏的。部落的首領,一般都兼職薩滿,薩滿主持如下工作:醫療方面——草藥救治、神靈修復、鈴鼓舞招魂的工作;漁獵技能傳授——狩獵技法和捕魚技術;歷史傳說的敘述——依瑪堪。部落中也有有靈感的年輕人來主持薩滿的工作,但依瑪堪不能是由年輕沒有靈感的人來完成的,這是我們可以得出的結論之一,當然依瑪堪的吟詠者必須是有威望的薩滿。
依瑪堪在吟詠之前,一般會有一段引唱的曲調,這不足以證明依瑪堪是一種歌唱的形式,應當屬于敘事性的——賦。古人曰:不歌而詠為之賦。賦是一種敘事性的鋪陳,是贊頌形式的述說。屈原的楚辭屬于賦,依瑪堪在歷史上也應當屬于同類。
早期的賦,在形式上存在特有的多種表現方式。如:大司馬。就是主持者,或是薩滿在儀式上充當主祭司的特有表達方式。舞樂是以舞蹈的形式,陪伴或渲染的神靈祈福在陳述上的遞進發展;云歌則是眾信徒所共同參與的贊美詩。這里是有歌唱性的,是有組織集體敬神儀式之一。海西歷史上的依瑪堪也是這樣,它是游獵部落一種文化形式的總稱,與楚辭的文化現象有著共同之處。
漢賦是在楚辭基礎上發展出來的一種文化表達形式。這種形式,提煉了賦在鋪陳、陳訴和贊美詩的要素,剝離了漁獵民族的祭祀、神舞、祈福的文化特征,進而采用了農耕部落日常熟悉的、可以接受的文化部分。而海西歷史上的依瑪堪,在早期的文化形式中,薩滿儀式、陳訴(有腔調敘述)、舞樂(鈴鼓舞)、云歌(民眾齊唱贊美詩)等文化形式的要件是共同存在的。即使金代海西文化的第一次復興后,民間個體的依瑪堪吟詠者也是將司儀、陳訴、神舞、云歌集于一身的文化表現形式,而將依瑪堪只狹義地認定為歌唱形式則游離漁獵文化的核心。所以依瑪堪是一種依托神靈祈福,具有薩滿儀式、陳訴(有腔調敘述)、舞樂(鈴鼓舞)、云歌(民眾齊唱贊美詩)綜合的文化形式。
佳木斯海西女真是歷史上女真部落的核心發源地。雖然明代之后人們將女真部落分為建州女真(吉林遼寧地區)、海西女真(依蘭廟街地區)野人女真(庫頁島北極地區),但是在海西女真反抗契丹,即遼國第一次建立同一部落的行政管理體制時,金國的主體是由海西女真為核心的。當金國建立以后,海西女真第一次面向南方民族進行文化大融合,在短短的一百多年期間,這不僅體現了海西人超強的學習能力和創造能力,而且在漁獵的部落文化上也有進一步的發展。
首先,在文化方面,建立的以中原漢文化體制的科考制度,之后在歷朝歷代,產生了大批的海西原住民的秀才、進士、狀元。
其次,以漢文字和契丹文字為參照,創建了女真文字。同時建立了具有海西文化特征的禮樂式的教育體制,如猛安(戶)、謀克(戶)、奧夏(學府)等文化建設。
再次,在國家禮樂體制中,海西特有的依瑪堪、薩滿也得以發展和繼承,其中有世宗親自在官府倡導依瑪堪的文化形式。在金史(金史·世宗155頁;禮(上)665頁;禮(下)散曲)中記載了這樣的一段歷史,金朝的第三代黃帝世宗,春日回到海西女真部落行獵,久久不愿離去,請到一位老薩滿,是一位婦人吟詠依瑪堪,世宗聽后懷鄉之情悠然而生,淚如雨下,并當場賦詩令其樂者吟詠。
在建立國家禮樂體制以及宮廷歌賦的同時,對民間歌曲也以散曲的形式在官府推廣,這就使海西文化藝術得以鞏固和發展。因此說,依瑪堪、薩滿神曲、宮廷歌賦、民間散曲是歷史上海西文化四種特有的音樂藝術遺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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