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玉祥
(浙江師范大學 法政學院,浙江金華321004)
“小國寡民”的理想社會中包含了一種順其自然的治世態度,老百姓在自然的、無憂無慮的狀態中生產、生存,統治者不要過多干擾老百姓的生活。作為戰國時代思想家的代表之一,老子希望能有一個安定的、順其自然的社會環境,他反對“上食稅之多”、“上之有為”,并告誡那些“服文彩,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余”的統治者,過多的干擾老百姓就會“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人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有。”(《老子·五十七章》)并指明,統治者的殘酷剝削與壓迫是造成老百姓冒死犯上的重要原因。所以圣人說:“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意思是我順其自然,百姓就會自我化育;我愛好清靜,百姓就會自我端正;我不攤派事情,百姓就自然富足;我沒有過多的欲望,老百姓就會自然淳樸。
老子生活于社會動蕩的戰國時期。周平王東遷以后,周王室衰微,權力下移,各諸侯國為了爭奪土地和人口,爭霸戰爭連綿不斷,戰爭異常激烈。與此同時,作為各諸侯國的統治者為了“王天下”也不斷地發動戰爭。身為周守藏室之史的老子目睹天下百姓慘狀,苦不堪言,而統治者依舊過著“服文采,帶利劍,厭飲食,財貨有余”(《老子·五十三章》)的奢侈生活,絲毫沒有體察到百姓的疾苦。
為了一統天下,各諸侯國都希望能得到有識之士,廣納賢才,以求得經世之略,從而達到富國強兵的目的。儒家、道家、法家、縱橫家、墨家等各云其說。老子思想是道家思想的一個代表,他目睹各諸侯國之間的欺詐、殺伐,“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后,必有兇年。”(《老子·三十章》)意思是,軍隊所到之處就造成那里荊棘叢生。戰亂之后,就一定會出現饑荒的年份。老百姓深受統治者的徭役、兵役等剝削,不能自然而然的生活,沒有一個安定的生活環境。老子提出“小國寡民”是想通過一種統治階級的“無為”,即順其自然的統治,不要過多的干預老百姓的生活,而老百姓通過一種“有為”的生產勞動,能夠豐衣足食,安居樂業,能有一個和合、自然、自給自足的生活狀態。一個小的生活團體能夠有一個好的生活狀態,那么多個小團體就組成一個大團體,以小見大,以至于影響到一個國家。老子說:“治大國,若烹小鮮。”(《老子·六十章》)意思是說治理大國,就好像烹制“小鮮”一樣。“小鮮”做的好才能不使其變味,不失它原來的本色,以小見大,見微知著,從而使整個國家井然有序,不至于亂成一鍋粥。整個國家的老百姓也都能安居樂業,幸福的生活。當然這并不是一種自下而上的統治體系,國家的繁榮富足要有下層的老百姓反映出來,從而反映了統治階級“無為而治”的政策見到了實效。
君主做到“無為”,而讓老百姓能夠自化,重在統治者怎樣治國。老子的“小國寡民”是一個怎樣的社會呢,在他看來又應當怎樣實現呢?我們來看一下《老子》八十章:“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人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意思是說,在一個小的城邦里,人口少。即使有各種各樣的器具也不使用,讓老百姓知道珍惜生命而不往遠處遷移;雖然有船只、車輛也沒必要乘坐;雖然有鎧甲兵器,卻沒有使用的地方,使老百姓回到結繩記事年代的自然生活狀態。讓老百姓吃食物得以甘甜,穿衣服得以漂亮,居住得以安定,在風俗中過的得以快樂。即使相鄰的城邦能夠互相望得到,雞犬的叫聲可以互相聽得到,老百姓直到老死也不會遷移。
我們先對《老子》第八十章文本進行一下解讀。“小國寡民”的“國”字,在《說文解字·口部》解釋為:國,邦也。《廣韻校本》的解釋也是:國:邦國。《莊子·逍遙游》說:“國是五等之邦。”這里的邦也指的是一個分封的小國。《周禮·春官·職喪》上說:“凡國為諸侯國。”《周禮·天官·大宰》上說:“大曰邦,小曰國。邦之所以居亦曰國。”國指的也是諸侯國。在周代,“周公旦制定了一套促進統一的辦法,就是分封建國。在擊敗商朝以后,周朝就把他的子弟和功臣,分封在個地方,叫他們在個地方建國。這就是在各地方建立了許多軍事、政治據點,也就是經濟文化據點。”[1]可見在這里的“國”是諸侯國,與當時周王朝的大國是有區別的,與我們今天所說的國也是不一樣的。“小國寡民”的“國”在今天就相當于一個地方行政區。在老子看來,在一個“小國”里,國小人口也應當少。這里的“寡民”應當是人口少的意思。老子清醒的認識到各諸侯國為了稱霸,貪得無厭,無休止的戰爭給老百姓帶來的無窮災難,他說:“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老子·四十六章》)意思是沒有什么禍患比不知足更大的了,沒有什么過錯比欲望更大的了。他希望統治者能懂得知足,不要有過度的欲望。這種“欲”主要是針對統治者來說的,對于當時普通老百姓來說,溫飽、安居尚且很難,還有什么比這些生存的欲望更大呢。所以說老子想建立一個國家小人口少的行政區域。
“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人復結繩而用之 。”張松如說 :“《一切經音義》 :‘什 ,眾也 ,雜也 ,會數之名也,資生之物謂之什物。'也是指各種器物。《史記·五帝本索引》:‘什器:什,數也。蓋人家常用之器非一,故以十為數,猶今云什物也。'如此說來,‘什伯'就是什百,即眾多,亦即各式各樣云云。”[2]這里的“什伯之器”應當作各種各樣的器具講。俞樾說:“‘什伯之器',乃兵器也。《后漢書·宣秉傳》注曰:‘軍法五人為伍,二五為什,則共其器物。'其兼言‘伯'者,古軍法以百人為伯。《周書·武順篇》:‘五五二十五曰元卒,四卒成衛曰伯。是其證也。'‘什伯'皆士卒部曲之名。”[2]如果這里“什伯之器”指兵器的話,那么與下文“雖有甲兵,無所陳之”重復,是不符合邏輯的。“重死”指老百姓不輕易的冒死亡的危險。“使民復結繩而用之”指“上古結繩而治,今民既淳樸,則可使復結繩而用之,化底和平,則雖結繩亦不用矣。”[3]值得強調的是,老子在這里并不是說要回到原始社會那樣的結繩的生活,他指的是讓人民回復到結繩記事的那種生活狀態。原始社會人們面對的主要危險來自自然界,沒有統治階級的殘酷剝削,在氏族部落里人們主要是為了溫飽而生活,人與人之間是相互協作,共同生產,食物平均分配,是一種自然生活的狀態,這種生活狀態正好與當時的統治階級形成鮮明的對比。老子主張“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老子·五十七章》)就是希望統治者能順其自然的來治理國家,老百姓根據自己的情況來進行生產,統治者減少私欲,給老百姓一個安定的環境去生活、去從事生產。老子向往的是一種和合、美好的生活狀態,并不是要回到原始社會。馮友蘭說:“從表面上看起來這好像是一個很原始的社會,其實也不盡然。它說,在那種社會中,‘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人復結繩而用之'。可見,在這種社會中,并不是沒有舟輿,不過是沒有地方用它。并不是沒有甲兵,不過是用不著把它擺在戰場上去打仗。并不是沒有文字,所以有回復到結繩了。”[1]因此,所謂“小國寡民”是對原始社會的向往,是一種歷史的倒退,是老子思想的消極反映也就不攻自破了。
“小國寡民”的社會,老百姓的生活應當怎樣呢?老子說:“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老子·八十章》)就是令食物甘甜,令衣服漂亮,令居住安適,令風俗自得其樂。當然這并不是追求錦衣美食,而是希望人人得以溫飽。王力先生說:“故以甘美食,美其服為理想之社會。所謂甘者食之可飽也。所謂美者,衣之可溫也。若以珍饈為甘,為美,便是貴族社會,而非老子之所倡。”[4]老百姓豐衣足食,安居樂業,鄰國之間可以互相看的見,雞鳴狗吠的聲音可以互相聽得到,人民從生到死可以互不往來。老子在這里并不是說兩個國家的老百姓就不往來,而是指兩個國家沒有必要發生戰爭和爭奪,即“夫唯不爭,故無尤”。(《老子·八章》)意思是正是因為與人無爭,才沒有憂患。
“小國寡民”的思想既反映了老子想要建立的理想社會,也為后人營造理想的社會生活提供了借鑒,同時也為后世的統治階層在治理國家方面帶來參考的價值。
今天我們建設社會主義國家應當重視老子“小國寡民”思想。首先老子認為老百姓要過上“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的生活,統治者就要順其自然的進行統治,不能過多的干擾老百姓的生活,不能給老百姓增加沉重的兵役、徭役等進行殘酷的剝削。老子說:“愛民治國,能無為乎?”(《老子·十章》)意思是愛護百姓治理國家,可以用無為嗎?這顯然是對統治者提出了發問,那么統治者應該怎樣做呢?老子又說:“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老子·三十七章》)意思是恒常道順應自然好像是無所作為,但沒有什么事物不是由道推動的。“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老子·二章》)意思是圣人以順應自然的方式來治理國家大事,推行順其自然的教化。“為無為,則無不治。”(《老子·三章》)意思是以順其自然的態度去治理政事,那么就沒有什么事不能治理的了。“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民多利器,國家滋昏。人多伎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盜賊多 有。故圣人云: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無欲而民自樸。”(《老子·五十七章》)因此,老子認為統治者要“無為而治”才能使得國家沒有什么政事不能治理,而老百姓也能自我得到教化,生活的自足、淳樸。
老子“無為而治”思想不但要求統治者順其自然的進行統治,而且“也應該使老百姓都能夠‘復命'、‘歸根',清靜自定,人類社會中所有人都遵循道而行,天下達到了大治之境。”[5]因此,老子認為:“古之善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國,國之賊;不以智治國,國之福。”(《老子·六十五章》)也就是說從前善于行道的人,不是教老百姓巧智,而是使老百姓淳樸。老百姓之所以難治,乃是因為他們擁有太多的智巧心機。所以用智巧去治理國家是國家的災禍,不用智巧去治理國家是國家的幸福。所以,對于治理國家的統治者來說,用各種智巧去治理國家反而會危害國家,不用智巧心機治理國家,順其自然的治理就是老百姓的福氣。
在社會主義現代化過程中,政府也要順其自然的進行治理。對于一些不合理的地方要進行不斷的改革,使其順應時代的潮流。比如,過去政府在經濟領域管的過死過嚴,嚴重束縛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政府意識到經濟發展遇到的問題后,經過改革開放,運用市場的職能和市場的規律,充分發揮市場的積極作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變得更有活力,蓬勃發展。這時政府意識到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中,政府要做裁判員而不是運動員,減少政府的干預,減少行政程序,讓市場按其規律順其自然的發展。
其次,老子認為老百姓豐衣足食,安居樂業,就會“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老子·八十章》)就是說各國的老百姓生活的安定富足,邦國國與邦國國之間也沒有必要爭斗了,老百姓衣食無憂,過著淳樸的生活,這是一種和諧、自然的生活狀態。這種和諧、自然的生活狀態也可以為社會主義建設提供借鑒。隨著經濟的發展,老百姓的生活大大改善了,可是生活壓力大了;貧富差距越來越嚴重,貧富差距造成的不公平現象越來越受到人們的關注;新農村建設過程中引發的強拆、強買問題;群體性事件不斷的發生,而且呈上升的趨勢,社會不和諧的問題;環境污染跨流域、跨國界的問題;食品安全問題;一些城管暴力執法;一些校長、老師危害未成年學生等等不和諧的因素成為全社會關注的焦點,一系列問題的積累必然造成更大的矛盾,影響到整個社會的健康發展。
再次,“小國寡民”的思想在春秋戰國時期,表現出為天下生民謀太平、渴望安定的生活環境,這一面有他的進步性,但他企圖回到以前周王朝奴隸制的統治的時期,是一種社會的倒退。老子沒有認識到封建制地主階級的興起,以封建地主階級為代表的貴族或由奴隸主轉化而來的地主,他們認識到了原來的社會生產方式已經不適應社會的發展,必須進行變革才能繼續維持生存。《淮南子·說林訓》說:“以一世之度制治天下,譬猶客之乘周,中流遺其劍,遽契其舟桅,暮薄而求之。其不知物類亦甚矣。”意思是說用一個朝代的制度來治理天下,就好像客人乘船,在中途中把劍調入流水中,急忙在船舷邊刻上記號,等到傍晚的時候再到船舷邊找劍。這是他不知道物類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啊。同樣的道理,一種制度不適應社會的發展,必須要進行改革。如果不能通變,只能走向崩潰,被另一種適應的制度所替代。老子沒有清楚的認識到這一點,最終注定他的思想是行不通的。
總而言之,老子“小國寡民”的思想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有它的積極意義,它反對統治者的橫征暴斂,征戰殺伐,同情老百姓的疾苦,希望建立一個自然、和諧,老百姓能豐衣足食、安居樂業的生活的美好社會。但是老子“小國寡民”的社會理想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是難以實現的。“小國寡民”的思想在社會主義背景下有其積極的參考價值,我們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為我所用,做到繼往開來。
[1]馮友蘭.中國哲學史新編[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19.
[2]陳鼓應.老子注譯及評介[M].北京:中華書局,1984:359.
[3](南宋)范應元.老子道德經古本集注[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0:134-135.
[4]王力.老子研究[M].天津:天津市古籍書店影印出版社,1989:45.
[5]姜涌.老子“無為而治”的政治哲學[J].武漢科技大學學報,2009,(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