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景化視角的翻譯研究綜述:回顧與展望

黃春梅

(閩江學院，福建 福州 350108)

前景化概念源于繪畫，指“人們在感受 (視覺藝術)的過程中需要把立體與其背景區別開來”［1］34。此后，它被廣泛應用于語言學和文體學等領域。2001年葉子南將其引入翻譯領域，揭開了前景化視角翻譯研究的序幕。筆者擬對前景化視角的翻譯研究作粗淺綜述，考察這一視角研究所取得的成績以及大體結論，以期對該領域研究的深入有所借鑒。

一、前景化理論梳理

穆卡羅夫斯基于1964年提出“aktuatisace”概念，初始譯文為“突出” (actualization)，后來加文將其譯為前景化 (foregrounding);［1］35隨后，雅各布森在其研究中提出前景化的另一形式“平行”;利奇則將兩者綜合，提出前景化的兩個類型“聚合前景化”和“組合前景化”:前者主要依賴常規范圍之外的語言成分實現，后者主要依賴組合原則，在組合關系的先行組織的不同位置上重復使用同一語言成分;［1］39此外，韓禮德在其論著中提出了“否定顯著”和“肯定顯著”兩個概念，前者指與其它語言或者社會接受的常規相違背的突出，強調質的偏離，后者指僅是在統計頻率上出現與人們的預期有出入的現象，強調量的偏離;他還強調只有 “有動因的顯著”才是前景化。［1］41－42隨后，肖特與利奇一起將前景化分為“質量前景化”和“數量前景化”，前者指作家“為了作品的美學價值和主題意義對標準語言 (語法)有意識的違背或偏離”，而后者指作家“為了同樣的目的而頻繁采用的某種語言結構”。［2］簡言之，前景化理論認為語篇中某些部分能比其它部分更引起讀者的注意，能夠在讀者心中產生顯著的效果，因為它們具備顯著的特征，包括語言上的變異和一些特殊的語言模式 (如平行、對稱等)。這些特征能產生一定的文體效果并服務于文章主題，對它們進行分析有助于更好地理解作者的選擇以及文章所凸顯的主題。

二、前景化與翻譯研究

據初步統計，“中國期刊全文數據庫”和“中國優秀碩士學位論文全文數據庫”中前景化視角的翻譯研究論文數量分別為54和1(以“前景化”為關鍵詞搜索后再以“翻譯”作為關鍵詞進行二次搜索)，時間為2000年至今。

從時間上看，2000～2006年這一領域論文總數僅為13，但從2007年起年均論文數為5篇，2007～2010年共收錄論文33篇，其中2010年為井噴年，論文多達12篇，之后的2011年和2012年又降至4篇和2篇。可見，前景化視角的翻譯研究先冷后熱，于2010年達到巔峰，后轉入降溫狀態。

從內容上看，這一領域研究大致包含三個方面:前景化與翻譯批評、前景化與文學翻譯及其它。

1.前景化與翻譯批評。第一個以論文形式響應葉子南的是徐莉娜。她在《試論翻譯分析與批評的依據》(2001)中以1/3的篇幅論證了“前景化理論能為文學翻譯中形式效果和形式意義的評析找到客觀依據”。［3］后來，李靖民和徐淑華在《前景化與翻譯批評》(2003)中對其進行了較為全面的考察，指出前景化概念可為翻譯批評提供理性化的依據，從而增加說服力和普遍參照的價值。［4］而趙歡則在《前景化視閾下英詩翻譯研究》(2010)中著重論述了它在詩歌翻譯批評中的適用性。［5］

除此之外，更多學者將前景化作為實實在在的工具進行翻譯批評，其中以小說翻譯批評實踐為主。他們要么進行單個譯本分析，要么進行譯本對比，試圖從實踐角度證明前景化理論作為批評工具的有效性。其中張宏和王治江的《從意識流語篇前景化的角度析〈尤利西斯〉的翻譯策略》(2005)論述相對深入:作者從詞匯結構、句法結構和敘事模式等三個層次對《尤利西斯》的金隄版和蕭乾、文潔若合譯版進行了對比;［6］此外，前景化也被用于詩歌翻譯批評實踐，如萬兵就從韻詩的前景化表現方式出發，以許淵沖譯文為主要分析對象，探討了該理論對于韻詩英譯效果批評的作用。［7］另有若干文章以此為題，未有太多新意，在此不述。另需一提的還有謝謙在戲劇批評方面的嘗試:她認為《哈姆雷特》原文在節奏運用、短節的大規模化和詩文散文的交替使用三方面都體現了明顯的前景化特征，并在此基礎上對比了朱生豪、梁實秋和卞之琳的譯本，指出卞譯的得與前兩者的失，從而反映了這一理論作為戲劇翻譯批評工具的有效性。［8］

2.前景化與文學翻譯。從論文數量看，前景化理論在翻譯領域的適用性主要體現于文學翻譯。上述55篇論文中約4/5與文學翻譯有關。有的文章貌似以翻譯活動整體為研究對象，但所引論據多為文學譯例，實際上也屬于前景化角度的文學翻譯研究;有的文章以文學翻譯整體作為研究對象，但因小說譯例較少涉及韻律或對仗等因素而更易于分析，論據主要還是來自小說;有的文章則專注于該理論在小說、詩歌和戲劇等個別體裁文學領域的適用性。

鑒于從前景化視角探討翻譯或文學翻譯的文章大都以小說譯例為論據，純理論無例子或引用詩歌進行論證的論文比例極小，因此，筆者將它們視為一類進行考察。此類文章焦點有二:1)前景化對于文學翻譯的意義及其保留的必要性;2)前景化表現保留的條件和它在譯文中對應的處理方法。馬智利、何春霞與周彥軍等都在其論文中闡述了前景化對于文學翻譯的意義。例如，何春霞與周彥軍將利奇的八種偏離進行概括重組并舉例評析后，指出將前景化引入文學翻譯能“讓譯者使用文體功能等值的成分，同時兼顧內容忠實和風格美的相互統一”。［9］而馬智利則在對比徐志摩和唐云聰的《園會》段落翻譯后，指出徐譯在思想表達前景的變化趨勢上與原文相符，更好地體現了主人公的內心矛盾;因此，他認為思想表達前景化有助于角色的塑造和作品主題的強化，值得重視和保留。［10］另外，謝志輝、賴桃和周光銀等探討了前景化表現的保留條件及對應處理方法。如謝志輝提出了形式復制和動態模仿兩種處理手法，而賴桃和周光銀則認為譯者可在考慮前景化是否反映時代特征，是否只屬于某一作者，是否有文體價值，保留后能否為目的讀者接受等基礎上，選取對應式換碼、重構式換碼和淡化式換碼進行處理。［11］

從前景化視角對小說翻譯進行研究的文章也不少，探討的主題也主要是該理論對小說翻譯的指導作用及其對應處理方法。如王衛強從《圍城》中修辭、想象和中西文化搭配的前景化譯例入手，指出在翻譯中對前景化語言進行分析“對譯者準確把握翻譯方法、進而提高譯文質量起到一定的積極的作用。”［12］另有若干文章也以此為題，但多限于簡單分析，在此不予贅述。在此基礎上，也有學者對小說的前景化進行區分并針對性地提出處理方法。如楊威將前景化按照主題相關性與否分為不相關和相關兩類，并指出前者可以省略而后者要加以處理;［13］張錦則撰文表示語義翻譯法因“重視原文風味和語氣”和“有利于保留作者的個人方言”等原因可作為前景化的首選翻譯手段。［14］兩位頗有想法，但論述卻存在一定問題:楊威所提“主題非相關性前景化”定義不當——若參照韓禮德理論，無動因的突出不能算作前景化;而后者對于加注或者放棄語義翻譯法情況等論述過于簡短，不夠系統。其實趙速梅和宮經理早在2007年就以《圍城》為例，總結了語言前景化在小說文本中的14種表現形式，并由此提出釋義、省略、音譯、補充和綜合等具體處理方法;［15］該文論證系統，論據充分，說服力較強。

此外，以詩歌為研究對象的論文也不少。這類論文大都寫于2009年以后，主要論證前景化理論在詩歌英譯中的作用。例如，葉航宇和李旭晴以前景化理論為工具，“從語言學角度對郭沫若在譯詩過程中的韻律處理進行分析，對坊間流傳的說法，即郭沫若的翻譯策略屬于‘意譯’或者‘風韻譯’給予新的解讀”，［16］并揭示了“風韻譯策”的實質內涵。

前景化理論在戲劇方面的應用文章也有三篇，最主要的當屬陳磊的碩士論文。作者通過對比《賣花女》的兩個中譯本歸納前景化在戲劇中的體現及其具體翻譯方法，對該理論在戲劇方面的適用性和處理進行了較為深入的探討。［17］

3.其他。作為文體學的核心概念，前景化常被用于文學翻譯，但也有學者在規避文學體裁的基礎上展開研究。例如，祖利軍就規避了其文體適用范圍問題，重點探討了利奇的各種偏離與翻譯的關系，進而提出翻譯策略及存在的問題。［18］該文貴在它認識到前景化理論的復雜性，因此，只將論述局限于利奇的偏離，并在此范圍內進行了較為深入的論述。

此外，陸小玲則將前景化理論的適用范圍從文學拓展到了非文學領域，如新聞標題、廣告語和演講詞等，并指出翻譯中譯入語在排除不可譯性的情況下應在表達上盡可能等效于原語的前景化。［19］

另外，2011年以來這一領域研究的具體視角還得到了創新。例如，張艷和杜洪峰就試圖以多理論的形式來推進研究。前者將前景化理論與圖式理論相結合，在認知框架內提出了全價翻譯策略、靈活轉換策略和一元翻譯策略。［20］而后者則將前景化與操控結合，指出前景化應納入詩學操控范圍;一方面，譯者應動態操控原文中由原作者刻意安排語言材料所造成前景化，另一方面，譯者應警惕由機械復制原文語言形式或過度操控譯入語語言形式而造成假前景化的產生。［21］同樣為該領域研究帶來新視角的還有李楊和任曉霏。他們以定性和定量結合的方法將該理論與以對話體形式出現的中國典籍《論語》英譯結合并展開研究，在該研究領域發掘了新的研究對象和研究手段。［22］

最后，一些學者雖未專文探討前景化與翻譯的問題，但在他們關于文學作品風格或標記語篇等論述中都有與之相關的研究，如孫會軍和夏家駟等。例如，孫會軍和鄭慶珠合作撰文區分了作為銜接手段的詞匯反復和反復格的功能、種類及翻譯，并指出只有后者才能取得前景化的效果。［23］這些學者在與之相關的文章中都有或多或少的真知灼見，與專門研究前景化理論的學者共同組成了一個“前景化”研究團隊，為這一領域的研究添磚加瓦。

三、成績、不足和展望

前景化視角的翻譯研究已取得一定成績:首先，通過論證肯定了前景化理論在翻譯批評和文學翻譯方面的效用，進而拓寬了翻譯研究的視角;其次，肯定了前景化在文學譯文中保留的必要性，并對就如何保留提出了建議;再次，從不同角度為文學作品的前景化表達提出了翻譯解決方案，為涉及此類問題的翻譯實踐提供了一定借鑒;此外，除了拓寬前景化理論在非文學翻譯領域的適用性外，還有學者引進了定量研究方法或多理論結合的研究方法，這些都是有益嘗試，為翻譯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

然而，這一領域的研究也存在不足:第一，前景化理論是幾代人共同努力形成的復雜體系，各時期代表人物所提概念在內容上或重疊或區別或改進，而少數學者卻在未厘清理論的情況下展開研究，其論證和結論難免有偏差。第二，考慮到前景化理論的復雜性，部分學者的研究切入點過大，論證不夠深入。第三，不少文章觀點雷同、缺少新意，有的甚至是前人研究成果的部分重復。第四，研究大都集中在“質量前景化”，對“數量前景化”研究較少。第五，研究方法較為單一，極少學者以定量的方式對前景化現象展開研究。此外，除陸小玲外，幾乎無人嘗試以專文形式論證它對于非文學體裁翻譯的指導作用，也無人專文論述翻譯教學的前景化問題，不可謂是一個不足。

正因為如此，筆者對前景化視角的翻譯研究之降溫感到遺憾，不僅因為無論翻譯研究如何轉向，語篇中形式的存在是翻譯研究者不可能回避得了的問題，更因為這一領域的研究實際上還有很大拓展和深化空間。首先，可在厘清前景化理論的核心概念基礎上，選取理論的某個核心概念作為切入點進行研究;其次，可以大膽而謹慎的態度論證前景化理論在非文學領域某些具有呼喚性和表達性的文章的適用性和指導作用;再次，可結合語料庫分析軟件進一步推進“數量前景化”的研究;另外，可更多地嘗試以多理論相結合的方法考察前景化表現手法在翻譯中的作用和處理方法;最后，也可結合問卷調查形式考察前景化理論在翻譯教學中所受重視程度及其對翻譯教學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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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李楊，任曉霏.從《論語》譯本看對話體翻譯的前景化［J］.長江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8):77 ～78.

［23］孫會軍，鄭慶珠.譯，還是不譯:文學翻譯中的反復現象及處理［J］.中國翻譯，2010，(4):46 ～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