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婕
(浙江工商大學法學院,浙江杭州 310000)
“司法公信力”一詞到目前還未成為法學中的專門術語。最早全面分析“司法公信力”并為現代司法公信力研究做出最大貢獻的是關玫教授。在傳統中國的學術研究中,“公信力”是與政治和君王密切聯系著的。隨著歷史的發展,傳統中國法律文化在晚清時期遭到了顛覆性的摧毀,加之西方法律制度的移植,中國就有了現代意義上的法學。于是學者們開始從政治學角度轉向法學角度研究“公信力”問題。關于“司法公信力”的內涵界定和構成要素的分析又產生了一系列從語義學角度分析“司法公信力”本身的問題。在學科之間的交往與融合日益激烈的過程中,又出現了從經濟學、社會學、傳媒與新聞學等領域關于“司法公信力”的研究。綜上所述,學術界關于“司法公信力”的研究主要分為六個路徑。
第一種路徑是政治學的。這種路徑的研究時期主要為傳統中國的歷史階段。因為這一階段中,司法、行政與立法從準確意義上來說,是沒有明顯的區分的。在政府具有高公信力的狀態下,司法等其他領域的公信力是不存在低下的問題的。因此在該路徑中,司法公信力附著于政府公信力(或稱國家公信力)之上。春秋戰國時期孟子、荀子、韓非子和商鞅是典型的代表人物。孟子強調民心,提出“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而為諸侯,得乎諸侯而為大夫。”(孟子·盡心章句下)同時也指出得民心得天下,失民心失天下的論斷。如“桀紂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保献印るx婁章句上)荀子強調賞罰都應當取信于天下。如“德雖未至也,義雖未濟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刑賞已諾,信乎天下矣,臣下曉然皆知其可要也。政令已陳,雖賭利敗,不欺其民;約結已定,雖賭利敗,不欺其與?!保ㄜ髯印ね醢裕┳鳛閭鹘y中國法家代表人物,韓非子的法律思想也同樣說明了這一點。如“法者,憲令著于官府,刑罰必于民心,賞存乎慎法,而罰加乎奸令者也?!保n非子·定法)作為輔佐秦孝公完成秦國霸業奠定基礎的功臣商鞅,能夠從法律上幫助秦國并使秦國最終強大,在秦始皇時期完成了統一大業,其法律思想尤為值得研究。而在商鞅的法律思想中,也存在一點,就是要察民情以治國。在“察民情”中,就涉及到了體恤民情,獲得民心。如在《商君書卷第三·壹言第八》中提出“故圣人之為國也,不法古,不修今,因式而為之治,度俗而為之法。故法不察民之情而立之,則不成;治宜于時而行之,則不干?!?/p>
第二種路徑是法學的。自1901年京師大學堂設立法科,1906年成立法律學堂之后,法學在中國始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于是學者將關于“司法公信力”的研究獨立到了法學的角度。關于法學角度研究“司法公信力”問題,與法學分為應用法學和理論法學相對應的,學者分別從應用法學和理論法學兩個角度進行研究。應用法學研究者將“司法公信力”的問題與具體的司法制度和司法職業倫理相結合,例如從提高法官素質來提升司法公信力,從研究陪審員制度角度來研究司法公信力生成問題、從審判公開制度分析司法公信力生成等等。理論法研究者則將“司法公信力”問題與法的基本價值相雜糅來研究。最為普遍的是將司法公信力與司法權威雜糅研究,認為司法公信力便是司法權威,司法權威中就包含了司法公信力。
第三種路徑是語義學的。20世紀末以來隨著生成語義學①在中國的興起,形式語義學②也開始有所發展。隨著語義學的發展,從語義學角度探討“司法公信力”的學術研究也蔓延開來。關于司法公信力問題的研究,涌現出大量學者對“司法公信力”概念的定義和解釋。如季金華、鄭成良、畢玉謙、關玫等著名法學教授。只是關于“司法公信力”的概念,各學者的說法并不一致。如季金華教授指出“所謂司法公信力,就是社會公眾對于司法公正性、權威性的評價以及對于司法的總體信服度,是司法機關根據自身對法律和事實的信用所獲得的社會公眾信任的程度,是法律公信力的實現和延伸。”[1]鄭成良教授將“司法公信力”定義為“司法贏得社會公眾信任和信賴的能力;”關玫教授認為“司法公信力是指司法對公眾的信用和公眾對司法的信任的程度;”莫紀宏認為“司法公信力是一種復合型的公信力,它由司法各個構成要素的公信力匯集而成,包括公安、國安、檢察、法院、勞改勞教、司法行政等不同領域的公信力;”等。
第四種路徑是經濟學的。這方面比較有影響的文章是方燕兒、馬艷華的《民事再審司法效益與司法公信力之重新解讀——借鑒經濟學分析》[2]。在文章中,作者以經濟學分析方法,分別從實現再審司法理念由片面追求實體公正走向兼顧實體公正與程序正義轉變、明確并細化再審事由、嚴格限制再審啟動主體、實行再審一次終局原則和強化再審審查力度五個方面來探尋增強司法公信力的路徑。
第五種路徑是傳媒與新聞學的。這方面的研究比較多,隨著網絡這一新媒體的產生,從傳媒與新聞學角度研究“司法公信力”問題的觀點更是汗牛充棟。這方面較具代表性的學者有公丕祥、陳發桂、黃傳祥和李昊天等。該路徑的研究者強調司法信息的公開作用,指出人民群眾對司法工作的要求和期待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來自于司法公開的關注。進而從理論和制度上建言獻策,通過社會公眾的有效參與來提升司法公信力。這類研究的代表性文章有:《司法公開:提升司法公信力的重要保證》[3]、《公眾司法參與視角下我國司法公信力的生成探析》[4]、《“媒介素養”應成為法官的必修課》[5]、《傳播學視野中的司法公信力提升》[6]和《開設法院微博與司法公信力的提升》[7]等。其中黃傳祥在《傳播學視野中的司法公信力提升》一文中,采用了霍夫蘭的理論,建議司法機關從改變群眾對法院裁判過程和裁判結果的負面態度、提升傳播來源的可信度、知名度和動機三個方面著手,不斷提高司法公信力。
第六種路徑是社會學的。這方面的代表作是山東省人民檢察院研究室主任宋聚榮與山東省菏澤市牡丹江區人民檢察院檢察長張敬艷合作的《和諧社會下的司法公信力研究》。在文章中,兩位作者以和諧為視角,從司法公信力的概念開始論述,并分析我國司法公信力的現狀及原因,進而提出構建司法公信力體系的途徑。可以看出,研究者構建司法公信力的初衷,是試圖通過司法公信力體系的構建以推進依法治國的進程,最終達到構建和諧社會。因此在這類研究路徑中,司法公信力的生成(或提升)是作為一種維系社會和諧的手段。另一從社會學角度出發分析司法公信力構建的代表文章是《公共關系學視角下的司法公信力構建與管理研究》[8],文章中作者以公共關系的“三要素”和“四步法”去探索公共關系在司法公信力構建與管理中的地位和作用,通過剖析司法公信力缺失的原因來論證如何積極提升與加強司法公信力建設與管理,進而樹立起良好形象。與《和諧社會下的司法公信力研究》異曲同工,最終目的也在于為司法機關塑造良好形象。
以上分析路徑從不同角度相互補充、相互印證,比較完整地展示了我國司法公信力發展的內在邏輯與歷史經驗,極大地豐富了司法公信力理論的研究,也為法治社會強調司法公信力提供了強有力的理論支撐。然而上述研究還存在著重要的不足而需要加以拓展。這是因為:從政治學的路徑考察司法公信力,其優點是把握了司法公信力的受眾群體,即社會公眾,突出地重視了社會公眾與司法公信力的關系,表明司法公信力不是國家閉門造車而成的一種權力,而是國家與社會公眾互動溝通的結果,其缺陷是隨著法學從哲學中獨立出來,司法與行政的分離導致了司法公信力與政府公信力兩種事實狀態,不可能再進行“一刀切”的研究慣勢。從法學路徑考察司法公信力,正確地抓住了司法公信力主體和過程的重要性,明確了法官素質對和程序公開對司法公信力提升的重要作用,其缺陷是容易陷入片面的研究境地。研究司法公信力而不能全面把握大局,而且很難理清司法權威與司法公信力之間的復雜關系,司法公信力容易被主觀地構成為司法權威的要素。從語義學路徑考察司法公信力,厘清了司法公信力的內涵、結構性要素以及價值意義等,對全面掌握司法公信力本身具有重要作用,但是不同的學者對“司法公信力”的理解有不同的解釋,當學者紛紛結合自身理論優勢和研究方向對“司法公信力”進行定義時,會產生社會公眾對“司法公信力”的無從理解和應對,而且語義學上的“司法公信力”是靜態的,法治社會中的“司法公信力”卻是動態的,當不同環境變換時,本已莫衷一是的理論定義將無力適應不斷更新的現實狀況。從經濟學路徑考察司法公信力,其最大的優點是邏輯性強,理論推導具有相當強的說服力,其最大缺陷是邏輯前提不完全可靠,實際上它把司法公信力的意義完全局限在一種資本主義的經濟體系之中了。從新聞與傳播學路徑考察司法公信力,突出了司法公信力的開放性特征,并準確地在司法公信力的建立過程中找到了方式,但是由于其過于重視傳播的作用,易于忽視司法機關本身的問題,容易出現本末倒置的情況發生。從社會學路徑考察司法公信力,明確了司法公信力的最終目的是要促進社會的和諧發展。但其所持的冷漠的中性立場以及對社會因素的過度強調,很難為現實中的司法公信力生成提供理論資源。
我們認為,對現代社會中司法公信力問題的研究必須挖掘到其本質屬性,才能避免“盲人摸象”式的摸索前進。其中從哲學視角研究司法公信力,分析司法公信力的本質屬性,便是對于司法公信力研究的拓展。主體間性是在現代哲學(法哲學)、尤其是在當代哲學(法哲學)中突顯出來的一個理論范疇。國外法學理論研究中,極少有司法公信力問題的專門研究,只在關于憲政與司法理論的研究中涉及到司法(權)及其權威性的論說,在主體間性理論的法哲學研究中也稍有涉及。反觀國內,自2000年初以來,關于司法公信力的問題研究可謂汗牛充棟,但是從主體間性視角研究司法公信力問題的資料卻呈空白。目前有關主體間性視角分析司法問題的資料顯示,學者主要是從引進“主體間性”和強調在司法中構建一種主體間性理論框架的方面著手的,即主要是從介紹主體間性、分析主體間性的重要性及在國內司法的可建構性的角度進行的。這與研究以點到面、由淺入深的特征有關。例如,2006年鄧正來教授就以《全球化時代與中國法學》為題,附之以“‘主體性中國’的建構理路”為副標題,提出了從“主權的中國”到“主體性的中國”的轉變問題,鄧教授指出“在當下的世界結構中,中國不僅必須是一個‘主權的中國’,而且還必須是一個‘主體性的中國’!這一探尋中國主體性的努力,可以說是中國當下思想的最為重要的使命之一,也是中國當下思想的全新的使命之一?!盵9]在論文結語中,鄧教授聲明“我認為在全球化時代,中國學術界應當在特定時空之下探尋一條從‘主權的中國’到‘主體性中國’轉變之路。至為關鍵的是,作為中國社會秩序之合法性基礎的中國法學應當擔負起時代的使命,建構全球化時代中的具有‘主體性中國’視角的‘中國法律哲學論綱’。”此后關于“主體性”、“主體間性”的問題,很多知名法學學者都投入了很大精力進行研究。例如:湯維建教授從“交往實踐理性”的角度對司法的價值觀進行了研究,馬劍銀以哈貝馬斯的基本權利觀為宏觀研究背景從商談論角度對基本權利體系進行重構、凌斌教授分析當代中國法治實踐中的“法民關系”問題以及著名教授高鴻均提出“權利源于主體間商談”等等。這些理論研究成果表明,從主體間性的角度分析司法公信力的提升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
由于當前我國從主體間性視角下關于司法公信力的提升研究甚少,沒有專著,也沒有論文,只有一些與主體間性在司法領域研究的相關資料。故而僅將該部分資料作出整理,具體介紹如下:
聶長建所著《司法判決研究》[10]是以主體間性的視角進行研究理論的展開的,其按照哈貝馬斯的理論,把“確定性”和“正確性”統一于一個概念——“有效性”。根據哈貝馬斯將“有效性”區分為“事實有效性”和“規范有效性”,聶長建在構建《司法判決研究》一書時,亦分別就司法判決的事實有效性和司法判決的規范有效性進行論述。由于作者以司法判決的有效性為研究主體,所以作者主要涉及的是將法官與當事人雙方通過“說者”與“聽者”的概念進行討論,并指出“賦予當事人以‘說者’的權利,當事人對法官援引的法律、事實認定和判決結論都能夠充分表達自己的意見,判決在當事人的辯駁前無懈可擊而非漏洞百出,當事人也就為判決的理由充分所折服了?!弊髡咴跁袑⒅黧w間性理論以及哈貝馬斯的交往行動理論運用于我國司法,并以交往行動理論為軸心、擴散開來分析司法判決。該作是我國法學理論界中將主體間性理論(交往行動理論)引至司法領域一個具有示范性意義的作品。
除了《司法判決研究》一書之外,界內也有一些論文是與本論題相關的。如孫光寧在《司法共識如何形成?——基于判決的可接受性》[11]一文中,基于主體間性理論論述了在司法判決的過程中,法官和當事人應當形成司法共識,以提高司法判決的可接受性。文章分三個部分進行論述,第一部分闡明了司法共識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二、三部分則以主體路徑為標準分別從法官釋明和兩造協商兩種方式分析司法共識的形成,其中法官釋明為主導進路、兩造協商為多維進路。該文同樣是將主體間性理論納入我國司法實踐當中。與上面談到的《司法判決研究》一樣,也是從司法判決的角度分析,只是側重點在于司法判決的可接受性,而前者側重于司法判決的有效性。
有關主體間性理論在我國司法領域的應用的資料,還有中國政法大學教授林林的《從主體間性論被追訴人主體性特質》、西南政法大學教授唐力的《對話與溝通:民事訴訟構造之法理分析》和《論協商性司法的理論基礎》、北京大學教授凌斌的《當代中國法治實踐中的“法民關系”》等等。前兩位分別從刑事和民事角度分析主體間性在司法過程中的作用,只是研究主體稍有差異。后者則從法學理論角度分析。在《當代中國法治實踐中的“法民關系”》一文中,凌斌教授首先解釋了法律人與普通人圍繞法律解釋權分配所形成的主體間關系即稱為“法民關系”。并將“法民關系”分為“消極法民關系”和“積極法民關系”兩種。其中,“消極法民關系”指的是以法官和律師為核心的、法律職業共同體主導的主體間關系,“積極法民關系”指的是以當事人和法官為核心的,法律職業共同體與普通民眾主導的主體間關系。通過對比兩種“法民關系”,指出中國當前的法治實踐中的法民關系類型是“積極法民關系”。但是,由于法民關系牽涉著微觀的司法環境和宏觀的司法公信,因此如何能促進和諧的司法環境帶動宏觀的司法公信是一個需要研究和解決的問題。作者在文中并沒有給出解決的方案,而是留下一個展望。
由上可以看出,國內雖然出現不少關于主體間性理論應用在司法實踐中的研究資料,但是多數文章都是從司法判決過程的角度進行論述的,主要是程序上的研究。《當代中國法治實踐中的“法民關系”》一文是與本文選題最密切的,但也僅僅留下了一個法民關系與司法公信之間的關系作為展望而收尾。綜上所述,國內學者對“主體間性視角下的司法公信力提升”的研究并不十分充分,但隨著學術趨勢的發展,這方面的研究是十分必要的。
注 釋:
①生成語義學是20世紀六七十年代流行于生成語言學內部的一個語義學分支,是介于早期的結構主義語言學和后來的形式語義學之間的一個理論陣營。生成語義學借鑒了結構語義學對義素的分析方法,比照生成音系學的音位區別特征理論,主張語言的最深層的結構是義素,通過句法變化和詞匯化的各種手段而得到表層的句子形式。
②形式語義學是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發展出來的一個理論陣營。最初的研究開始于蒙太古以數理邏輯方法對英語的研究,后來經過語言學家和哲學家的共同努力,發展成為一個獨立的學科,并且摒棄了蒙太古對生成語言學的句法學的忽視,強調語義解釋和句法結構的統一,從而最終成為生成語言學的語義學分支。
[1]季金華.司法公信力的意義闡釋[J].法學論壇,2012,(5).
[2]方燕兒,馬艷華.民事再審司法效益與司法公信力之重新解讀——借鑒經濟學分析[J].法治研究,2012,(3).
[3]公丕祥.司法公開:提升司法公信力的重要保證[J].中國黨政干部論壇,2012,(7).
[4]陳發桂.公眾司法參與視角下我國司法公信力的生成探析[J].前沿,2010,(3).
[5]黃傳祥,粟偉.“媒介素養”應成為法官的必修課[O L].半月談網,http://www.b an y uetan.or g/chcontent/zx/sh x w/2011819/66792.html,2014-1-1.
[6]黃傳祥,趙敏.傳播學視野中的司法公信力提升[O L].人民網http://theor y.people.com.cn/G B/40537/15992948.html,2014-1-1.
[7]李昊天.開設法院微博與司法公信力的提升[J].人民司法,2013,(5).
[8]陳彬.公共關系學視角下的司法公信力構建與管理研究[J].云南警官學院學報,2012,(6).
[9]鄧正來.全球化時代與中國法學——“主體性中國”的建構理路[J].學習與探索,2006,(1).
[10]聶長建.司法判決研究[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
[11]孫光寧.司法共識如何形成?——基于判決的可接受性[J].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