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日本現行憲法的危機

孫曉柳

（廈門海洋職業技術學院，福建廈門 361100）

日本現行憲法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日本政府在美軍占領下頒布的自由民主和平憲法。這部憲法產生的特殊背景以及在這種背景下所設置的和平主義原則構成了這部憲法獨有的特色，也成為日后日本國內圍繞修憲和護憲所發生的屢次爭論的潛在原因。[1]雖然和平憲法到現在都沒有被正式修改，但是威脅和平條款的實質性修改正在展開。2013年5月3日日本迎來“憲法紀念日”暨現行憲法生效66周年，朝野主要政黨就修改憲法發表聲明。修憲已經成為日本政治焦點議題，現行憲法走到十字路口，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但事實上，日本現行憲法的真正危機始自20世紀90年代，冷戰結束后，國際政治格局的巨變和日本國際地位的大幅提升以及國民意識的保守化等因素，為日本的保守派實現其修憲目的提供了機會。

一、日本現行憲法的制定

二戰后，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并于1945年8月接受了《波茨坦公告》。根據該公告的規定，同盟國軍隊進駐日本。此后，美國以盟國的名義，取得了單獨占領日本的特殊地位。美國占領軍最高長官麥克阿瑟指示日本修改明治憲法。麥克阿瑟于1946年2月3日，提出確立新憲法的三大原則：

（1）天皇的國家元首地位，皇位世襲。天皇依照憲法行使職權并要順應憲法所規定的國民的基本意愿。

（2）廢棄作為國家主權權利發動的戰爭。日本放棄作為解決爭端手段的戰爭以及作為維持自身安全手段的戰爭。日本的防衛和保護委托給正在左右當今世界的崇高理想。不允許日本擁有陸海空軍，不賦予日本軍隊任何交戰權。

（3）廢除封建制度。除皇族外，貴族的權利只保留到現在的一代。[2]

前述的原則之二就是日本現行憲法第9條的原型。日本政府當時試圖抵抗麥克阿瑟草案，不過迫于戰敗國的立場以及美國占領軍施加的巨大壓力，日本政府不得不修改了當時的明治憲法，最后參照美國憲法制定了現在的憲法。[3]并于1946年3月6日公布了幾乎是麥克阿瑟草案翻版的新的《修改憲法草案綱要》。這個《綱要》規定了和平主義、國民主權、尊重人權三項原則，這些原則是對明治憲法的革命性修改，并以此為基礎建立立法、行政、司法三權分立的政治體制。《綱要》經過第十九屆帝國議會修改審定，于10月7日獲貴族和眾議院通過，11月3日向全國頒布，《日本國憲法》最終于1947年5月3日正式施行。

現行憲法制定之初，在當時的日本引發了一場政治革命。和平憲法從根本上顛覆了實權天皇制，天皇現在只不過是日本國民的象征而已，曾經的日本軍國主義政府被迫放棄戰爭的所有軍事力量，以國民主權、和平主義以及對基本人權的尊重為三大根本原則的新憲法對明治憲法進行了革命性的修改。[4]

二、日本現行憲法的危機

在和平憲法制定之初，作為保守統治勢力的政府就不認可憲法所標榜的和平價值，最后頒布的和平憲法之所以宣布日本放棄戰爭，在很大程度上是迫于美國占領軍強大的軍事壓力。事實上，憲法實施僅3年之后，憲法的和平主義原則就遭遇了嚴峻挑戰。政府并沒有乖乖地遵照憲法的規定，而是在占領軍軍事壓力逐漸消失之后，千方百計地借助于占領軍政策的改變，試圖修改憲法，以最終達到擴軍備戰的目的。1949年，亞洲社會主義國家的興起使得美國改變了對日占領策略，美國開始試圖將日本培植成為其在亞洲的軍事基地，用以扼制中國等社會主義國家。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加強日本的軍事武裝力量成為美國外交政策的重中之重。同年7月，麥克阿瑟在日本發布創建警察預備隊的指令，日本政府又于8月公布施行了警察預備隊令，日本從此走上了擴軍備戰的不歸路。并且隨著冷戰的到來，美國與日本很快結盟。為了對抗蘇聯的勢力，美國需要日本重新武裝，日本借機成立了自衛隊，并逐漸發展成了一支強大的武裝力量。日本國內要求恢復“正常國家”的呼聲日益高漲，于是出現了修憲的聲音。特別是90年代以后，隨著國際局勢的變化以及國內矛盾的激化，日本國內掀起了新一輪的的修憲運動。日本的執政黨、在野黨等各個政黨都分別提出了自己的修憲計劃，其重點主要圍繞以下幾項條款：

（一）關于序言的修改事項

日本現行憲法的序言規定：“日本國民期望永久和平，深懷支配人類關系的崇高理想，信賴愛好和平的各國人民的公正與信義，決心保持我們的生存與安全。我們希望在努力維護和平，從地球上永遠消除專制與奴隸、壓迫與偏隘的國際社會中，占有光榮地位。”而自民黨提出的修憲草案新增了“自衛防衛概念”，要求國民對自己的國家、社會負有熱愛的義務、并應對之持有責任感，并有義務保衛國家的安全。日本政府假借保護國家、維護和平之名，其實是想使自衛隊的存在明文化，為自己擴張軍隊、向海外派兵埋下了伏筆。

（二）安全保障修改事項

日本現行憲法最大的特色就是其第9條規定：“日本永遠放棄以國家權力發動的戰爭，永遠放棄使用武力或武力威脅作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為達到此目的，不保持陸、海、空軍及其他戰爭力量，不承認國家的交戰權。”但是，自民黨針對該條所提出的修改草案規定：“為了保證國家的和平、獨立，確保國民的安全，保持自衛軍；由內閣總理大臣作為最高指揮者統帥自衛軍；自衛軍除了在自衛的限度內活動外，根據法律規定可以參與國際社會的維和行動及維持本國基本公共秩序的活動；自衛軍的組織及運營事項由法律規定。”日本政府意圖突破現行憲法第9條的和平條款，明文規定擁有自衛軍并將自衛隊的力量擴張到海外。其實隨著美蘇冷戰體制的結束和海灣戰爭的發生，日本政府已成功實現了向海外派遣自衛隊的目標。政府認為，向海外派遣自衛隊的目的并非是憲法所禁止的“行使武力”，也并非直接武力攻擊，而是以人道目的的“后方地域支援”，因此不違反憲法。此外，政府不僅試圖將自衛隊擴展到海外，還試圖將軍事擴張涉及的主體從自衛隊和駐扎美軍進一步擴充，甚至包括日本中央行政機構和地方自治體在內的整個日本社會力量，從而對憲法放棄戰爭的第9條規定構成了巨大的威脅。[5]在當今時代，日本政府已經不滿足于對和平憲法進行小心翼翼地解釋了，而是開始試圖按其政治目的重新修改憲法。

在日本憲法制定之初，現行憲法的和平主義條款得到了國內民眾的認可和積極響應。1946年5月，《每日新聞》做的一份調查表明，認為放棄戰爭非常必要的人高達70%。[6]20世紀50年代后半期，反對修改憲法第9條的遠遠超過贊成修改的人數，而且反對的人數呈現持續增加的趨勢，贊成修改的人數持續減少。但是，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這種情形發生了變化，人們對修改憲法的抵抗意識和警覺意識開始逐漸淡薄，贊成修改憲法的開始超過反對修改憲法的人數。20世紀90年代前半期開始到2002年，贊成修改憲法的大約維持在50%，并沒有多大的增長，但反對修改憲法的人有減少的傾向。日本共同社在2013年1月進行的調查結果顯示，超過70%選民贊成修改制約日本自衛隊的憲法。而朝日新聞和東京大學的調查小組在2013年1月完成的民調顯示，50%的日本選民贊成修改憲法，同樣45%的選民贊同憲法賦予日本行使集體自衛權，即憲法第9條。從以上數據可以看出，實質改憲使國民意識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三）權利義務修改事項

日本現行憲法的第20條3項規定：“國家及國家機關不得進行宗教教育及其它任何宗教活動。”而自民黨提出的第20條3項修改草案規定：“國家及公共團體從事的宗教教育或宗教活動超越了社會禮儀、風俗習慣范圍，具有宗教意義，造成對特定宗教的援助、助長、促進、壓迫、干涉等上述行為是不被允許的。”根據此修改草案，屬于社會禮儀、風俗習慣范圍內的參拜活動不違背憲法，這明顯是為公開參拜靖國神社提供憲法依據。

靖國神社是日本軍國主義的象征，供奉著東條英機等14名甲級戰犯和2000多名乙、丙級戰犯的牌位。二戰后，根據盟軍的要求，日本實行“政教分離”，靖國神社已與國家脫離關系，成為普通的宗教法人。根據日本現行憲法的規定，政府首腦正式參拜靖國神社是違憲的，但長期以來日本保守勢力處心積慮地要沖破禁區。幾乎每屆首相都要到靖國神社參拜。而最近，安倍內閣的一些要員公然參拜靖國神社，核心內涵就是要為日本重新走上擴軍備戰、爭奪海洋權益而營造氣勢與氛圍，最終達到其修改憲法的目的，如果現行憲法完全“改頭換面”，那么參拜也就順理成章了。

（四）憲法修改程序修改事項

日本現行憲法的第96條1項規定：“本憲法的修改，必須經各議院全體議員三分之二以上贊成，由國會提議，向國民提出，得其承認。”日本現行憲法規定了較一般國家更為嚴格的修憲程序。而自民黨提出的第96條1項修改草案規定：“本憲法的修改，必須經各議院全體議員一半以上贊成，由國會提議，向國民提出，得其承認。”放寬修憲條件，實質是為修改第9條作鋪墊。

今年“憲法紀念日”前，安倍公開宣稱，自民黨尋求修改憲法第96條以放寬修憲提案條件，打算把這一點列入7月國會參議院選舉競選綱領。日本共同社說，安倍希望修改第96條成為參議院選舉焦點，以爭取保守派選民支持，同時防止就修憲議題意見不一的在野黨聯合。《讀賣新聞》5月2日發布一份調查結果，顯示參眾兩院議員中，自民黨和日本維新會、大家黨議員幾乎全部贊成修改第96條。清華大學當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副院長劉江永教授認為，安倍希望任內突破二戰后日本政治禁區、修改憲法，并非受民意支持率驅動，或者覺得現在形勢比較有利，臨時做出決定。這是以安倍為代表的日本右翼保守勢力的長期國內政治目標。[7]他們把修憲作為一個政治進程，不指望一步到位，而是有策略、有步驟地推進，先從修改第96條開始，再一一推進，以便達到修改現行憲法和平主義核心的目的。

三、日本現行憲法的未來

和平主義是日本現行憲法的核心，是日本政府不做軍事大國的憲法保障。而輕視憲法基本原則的當權者在擴軍備戰的道路上越走越遠，當權者認為其政策方向與憲法原則的矛盾已經達到了極限，不修改憲法，實現政治大國、進而成為軍事大國的愿望就無法實現，這使日本現行憲法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

某些學者認為：“日本國民、在野黨和國際社會是日本修改憲法的三大障礙。”雖然日本國民比較保守，但是不一定會贊成日本重新走上軍事大國道路；日本的在野黨則是維護現行憲法的重要力量；而鄰國的輿論以及追求和平與發展的世界大趨勢也成為日本修憲的重大阻力。[8]另外，部分日本學者也提出過類似的觀點,認為現行憲法的和平主義原則、國民的和平愿望和亞洲各國國民的戒備心理是日本走上軍事大國道路的三大阻礙。[9]當然，在憲法實施的60多年里，其中熱愛和平的日本國民成了護憲的中堅力量，使得自民黨即使有意修改憲法，但是始終無法成功提出修憲的議案。但是，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這種情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日本國民逐漸放松了對于修憲的戒備心理。近日，日本首相安倍表示，日本現行憲法是按當時的駐日盟軍總司令部提出的草案制定的，認為從制憲過程來看，有些內容不符合時代，而且也不是日本人自己制定的。聲稱只有日本人自己親手制定憲法才能開創新時代，期望博取民意的支持。據日本經濟新聞2013年日本憲法紀念日前做的民調顯示，56%受訪者認為應該修改憲法，[10]反映大多數日本國民支持修憲。日本和平憲法的未來令人堪憂。

筆者認為，日本現行憲法遭到修改的命運是難以避免了，關鍵是采取什么樣的修改方案。憲法修改是應該受到限制的，如果沒有任何限制就可以隨意修改憲法的話，那么憲法就會變成當權者的附庸，變成軍國主義者擴軍備戰和實現政治野心的工具。現行憲法最大的特點就是其和平主義原則，也是這部憲法的根本精髓，精髓不應該成為憲法修改的對象，也就是現行憲法的和平主義條款應處于修憲權之外的。如果任憑當權者為了某階層的利益而修改現行憲法的和平主義條款，就會使日本重新走上軍國主義的道路，那么制定憲法之初的和平主義原則和民主主義基礎都將蕩然無存，與立憲的基本原則背道而馳。[11]

四、結語

在中日釣魚島爭端升級的背景下，日本當政的安倍政府不顧鄰國的憂慮，極力推動修憲，其目的就是要為日本重新擴軍備戰、爭奪海洋權益渲染氣氛，這是對戰后秩序的挑戰，是對二戰勝利成果的踐踏。安倍內閣為贏得日本右翼勢力的支持，不惜與右翼勢力合流企圖修憲的危險傾向，我們必須堅決抵制與揭露。而日本應吸取二戰的教訓，順應歷史潮流，承擔歷史責任，繼續堅持現行憲法的和平主義核心原則，走和平發展的道路。

[1]劉一純.外國憲法比較研究-以穩定性為視角[M].中國檢察出版社，2005：122.

[2]小林直樹(日).憲法第九條[M].巖波書店，1996：26-27.

[3]～[5]魏曉陽.現代日本人的法律生活——從憲法訴訟看日本法律意識變遷[M].法律出版社，2012： 43； 49；85.

[6]上野裕久（日）.憲法社會學[M].勁草書房，1981：236.

[7]日本“和平憲法”走到岔路口[N].羊城晚報，2013.05-04.

[8]管穎，李龍.日本憲法第九條及其走向[J].中國社會科學，2002，(4).

[9]渡邊治（日）.日本はどこへ行くのか[J].法律時報，74卷6號.

[10]日經中文網.2013-05-03.

[11]小林直樹（日）.關于修改日本國憲法問題[J].國外法學，198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