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次林
課改雖然進行了十余年,但目前對三維目標的解讀還比較混亂,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它的指導力,甚至干擾了教學的科學性。
三維目標作為“目標”是通過教育(教學)過程在學生身上需要發展出來的素質。但是,目前充斥一線備課教案(學案)中的表述卻是把“過程與方法”看作教的過程或者學的過程、教的方法或者學的方法,其實質是將學生的發展目標偷換為教學過程中“獲取知識與技能的手段,而不是一個目標。”不僅對過程與方法存在這種誤解,大量教師對“情感態度與價值觀”的解讀也存在一些誤解。比如,要求課堂發生和經歷一般意義上的、與教學內容沒有實質牽連的情態體驗(比如課堂要活躍,教師要照顧學生的情緒感受,要鼓勵學生建立積極的情態體驗等);比如,將價值觀目標解讀為通過某學科教學完成思想、政治、道德方面的德育任務,于是就鼓勵教師挖掘學科教材中有可能與思想、政治、道德等德育內容發生關系的內容,比較生硬地設計這些外在的德育目標,使學科教學演變為完成道德教育的手段。值得注意的是,鐘啟泉教授在說明三維目標是對雙基目標的超越的時候,把知識與技能(雙基)目標解讀為傳統訓練式教育理念的代表,“應試教育的理論溫床”。在筆者看來,把雙基與應試教育、訓練式教育直接聯系是值得懷疑的。
三維目標之所以發生普遍的誤讀,其實與三維目標的語言構造(知識與技能、過程與方法、情感態度與價值觀)存在一定的關系。這個構造甚至遭致不少學者對三維目標的質疑。三維目標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們可以追根溯源一番。
在筆者看來,孔子其實是三維目標的發明人。孔子在《論語》開篇就說:“學而時習之,不亦說(悅)乎。”傅佩榮將其解釋為:“學了做人處事的道理,并在適當的時候印證練習,不也覺得高興嗎?”所學的知識,在合適的時空給予習練,就會感受到它的道理和功用,于是便印證和領悟了由這個知識帶來的人生意義,你就對這個知識產生積極的情感和態度,即“愉悅感”。可以說,《論語》的開篇語就是孔子教育思想的宣言。首先,他把道德學習看作是讓人愉悅的事。其次,他總是根據不同學生的提問,給同樣的德目(如,仁、孝)以不一樣的解釋,根據不同學生的情況提出“適宜的”行動要求。值得一提的是,很多名家,包括朱熹、程頤、南懷瑾都把“時”解釋為“經常”,認為所學的道德知識如果能夠經常習練,就可以獲得愉悅感。道德知識具有強烈的情境性,如果不顧情境、不合時宜,只是反復、經常地習練,顯然是沒有效果的,也不會帶來積極的情感體驗。“時”既有often的意思,也有timely的意思。第三,孔子特別注重主體內在驅力的意義。他說:“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他相信,道德學習不僅要結合道德實踐來完成,而且都應該使道德主體自己得到益處,明確反對“今天的讀書人”好像是為了別人才修養道德的取向。孔子的主張與今天理解的讓自己吃虧的自我犧牲型德育截然不同。總之,在孔子看來,道德知識只有通過合宜的習練,才能讓學生感受到道德的美好,才能養成積極的道德情感和態度。有了積極的情態和內在的動機,學習者才有可能走向自覺慎獨的境界。
孔子雖然是講道德學習的規律,但是,他的“學——習——悅”思想對于其他學科的教學具有同樣的價值。“學”是學知識,知識要學透就必然要講清楚知識形成的過程以及甲知識與乙知識之間的聯系。只有通過聯系才能講清楚知識的本質。道德知識的本質和其他知識的本質都是一個道理。懂得了知識的本質還只是靜態的,學生還得知道如何運用知識,知識的規律和價值在知識的使用方法之中。學生不僅要知道知識是怎么來的,更要知道知識是怎么去的。是方法將知識落實到生活之中,體現了它的價值和意義,使之成為學生的“力量”。有用的知識才有力量。如果能夠理解知識的本質,體會知識規律,感受知識的力量,我們肯定會喜愛這些知識,對知識以及學習產生積極的態度。可見,“‘過程’就是要求教師要展現知識形成的過程,有了過程,學生才能品嘗到知識本身的內在滋味;‘方法’就是要求教師展示知識的使用方法,通過方法,學生在運用知識中看到知識的外在功用,也體會到學會運用這些知識所帶來的成功感和樂趣。當學生通過學習既能夠品嘗知識本身的味道,又能夠運用知識達到自己的目的的時候,學生就會養成對知識的積極情態和正確的價值觀。由于知識要牽涉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這種價值觀必然演繹為社會的價值觀。社會的價值觀不可能憑空養成,它一定要寄生于具體知識與某方面社會領域的聯系過程。”所以,我們認為,在學科之中做德育不應該把學科變成德育的手段和工具,其實,只要踏踏實實地把學科本身的教學做好了,養成了相應的學科素養,情感、態度、價值觀的培養都是無痕而至。
孔子的“學”是指學習知識的形成“過程”,“習”是指練習知識的運用“方法”,“悅”就是由此而產生的“情態”。所以,孔子所提出的三維目標由“知識——方法——情態”構成。它幾乎就是我國目前三維目標的原版,并且比現在的說法更合理。因為,知識必須與過程融合在一起才能講活,技能學習就是通過訓練知識的運用方法來完成,價值觀可以歸屬于情感態度,所以,目前三維目標“知識與技能、過程與方法、情感態度與價值觀”的語言格式不如換成“知識——方法——情態”的格式。鐘啟泉教授說:“任何學科的構成總是包含了知識、方法、價值這樣三個層面的要素:其一,構成該學科的基礎知識和基本概念的體系;其二,該學科的基礎知識和基本概念體系背后的思考方式與行為方式;其三,該思考方式與行為方式背后的情感、態度和價值觀……因此,三維目標不是在學科之外強加于學科教學的價值追求,而是學科自身內在地隱含的價值:認知價值、社會價值、倫理價值。”鐘教授這樣解讀三維目標是非常精到的,也十分恰切于孔子的三維目標。所有的優秀教師不僅能夠幫助學生知其所以然,而且還讓學生掌握知識的運用方法,這種學生必然產生對學科的喜愛態度以及對學科所涉及的科學、社會、人生的積極價值觀。
三維目標之所以能夠成為課改亮點,是因為它首先對教育和教學提出了一種順向超越的思路,那就是:知識要通過方法才能被學會,方法要養成情態才能使外在的知識成為內在的動力,只有當知識內化成為了具有情感性的動機,普遍的、客觀的知識才能叫做被個性化、主體化了,學習者的可持續學力才得以養成。可見,后面的目標維度是對前者的超越。
三維目標也提出了一種逆向改造的系統觀。由于三維目標之間存在一種順向超越的關系,所以,前者的意義往往要由后者賦予。“方法”把“知識”改造得不再是孤立的知識點,而是可以發生遷移和創造性運用的知識線、知識面、知識體。“方法”得到“情態”的改造后,使用知識不再是為了使用知識,而是為了把知識內化為主體的素質和動機。于是,由知識內容取向的教育轉向了通過知識來訓練方法的教育;掌握客體對象的學習轉向了塑造主體素質的學習。這對傳統教育而言,可謂發生了革命性的轉變。在三維目標中,“方法”是樞紐,通過“方法”,“知識”活起來了,也是通過“方法”,“情態”也就有了基于學科本身的內在根據,《綱要》要求的“使獲得基礎知識與基本技能的過程同時成為學會學習和形成正確價值觀的過程”才能實現。在一線教師的成長經歷中,我們也感受到,“方法”是教師實現自我突破的首要“關口”和現實瓶頸。教師一旦達到了“方法”層次,他的教學水平大致就是骨干教師的層次了;如果教學能夠走到“情態”維度,他一定就是“培養主體性學生”的導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