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子榮
(中國傳媒大學 文法學部,北京 100024)
老舍與張愛玲城市敘述手法比較
張子榮
(中國傳媒大學 文法學部,北京 100024)
20世紀的中國文學史上,像老舍和張愛玲這樣與其所在的城市結下難舍難分之緣的作家少之又少。同時兩人都以都市日常生活為描寫對象,離開了階級批判視角和意識形態規約,兩人筆下均流露出同而有異的通俗趣味。本課題旨在通過比較分析兩人筆下的城市敘述手法差異,來了解兩種具體的且不同的城市文學敘述模式。
老舍;張愛玲;城市敘述
老舍的北京敘述是側重于文化角度。老舍的北京和北京人描寫出發點都是為了表現文化。他對北京外觀和建筑的孜孜不倦的描繪,而且其描寫愈發詳細我們就愈能感覺到作者的喜愛之情,《駱駝祥子》中的北京四合院的描寫便讓人心生向往。老舍對老派市民的描寫表面看是充滿諷刺,如對《離婚》中張大哥的描述,他害怕一切變,永遠湊合著過日子,這其中的嘲諷之意不言而喻,但是從整部作品看,老舍并非完全否定,再對比他對新派市民那漫畫式的描寫便可知他對老派市民發自內心的肯定和欣賞。老舍批判新派市民是批判西方文化,同樣的,批判老派市民也只是反思中國傳統文化的劣根處,從而更好的把傳統文化推到可以與西方文化較量的位置上。不管寫老派還是新派,不管是民俗還是建筑描寫,都是從文化立場出發,用文化視角解讀。
張愛玲城市書寫更多是從人性角度,她無意于展示動亂的時代,而僅僅把它當做一個人性的展示舞臺。她也寫城市景觀,但更多的是以人物的心理視角寫,例如《沉香屑第一爐香》中葛薇龍眼中的香港建筑,處處摻雜著不和諧和矛盾,正如人性的復雜,不可捉摸又復雜難以控制。這里不得不提到張作品中獨具色彩的意象,張的意象往往被稱為“物化蒼涼”,①即以實寫虛,如《封鎖》中寫男主人公眼中女主人形象,說她像沒有款式的牙膏。再如《金鎖記》中寫曹七巧眼中的姜季澤求愛被拒后出走的形象時所用的意象,“她到了窗前,揭開了那邊上綴有小絨球的墨綠洋式窗簾,季澤正在弄堂里往外走,長衫搭在臂上,晴天的風像一群白鴿子鉆進她的綢紡里去,哪兒都鉆到了,翩翩的拍著翅子”②,其實這是曹七巧內心失落心態的物態化描寫,在這里把一種抽象的心態具化成了物象。而張的小說往往就是以生活中具體的物體比擬比較虛擬的東西。張愛玲中的上海形象無不都是充斥著人性的骯臟和無奈,她筆下那些“不徹底的人”和“普通人”其實都是最完整也最真實的人。
老舍的作品采用的視角是相對傳統的,更適合于表現二三十年代的鄉村式北京,是中庸和諧滿足。而張愛玲所在的四十年代的上海在經歷了現代化后,更多的具有先鋒因素,卡列內斯庫在《現代性的五副面孔》中就把“先鋒”作為現代性表現之一。張愛玲人性視角的切入本身就是具有先鋒意義的。
老舍生活的時代正是五四運動興起的時候,盡管老舍自己也聲稱他受五四的影響較小,但人是生活在時代中的,時代的大風大浪不可能不在個人心中留下印跡。中國漫長的鄉土社會給知識分子留下了深入骨髓的精神遺傳,老舍也正是帶著古老鄉村的理想去想象甚至批判著北京,這也就不難理解他對于筆下老派市民的同情悲憫和對新派市民的漫畫式諷刺。他所希望看到的北京城應該是禮儀之邦和諧之都,而非經歷了現代化洗禮和歐風美雨侵蝕的摩登之城。因此,老舍的敘述往往是“古城悠然的日常節奏”,大氣中也不失通俗。時常是幽默和諷刺并存,文化批評和文化認同相悖,讀他的作品,永遠有著古城的愜意和慵懶,在《正紅旗下》對于大姐夫和大姐夫父親提籠架鳥等悠然生活節奏和禮儀的描寫更是達到了賞玩和摩挲的地步:“每家院子里都亮那么一陣,把灶王請到院中來,燃起高香與柏枝”,寫福海二哥請安,“他請安請得最好看:先看準了人,而后俯首急行兩步,到了人家的身前,雙手扶膝,前腳實,后腳虛,一趨一停,畢恭畢敬。安到話到,親切誠摯地叫出來:‘二嬸兒,你好!’而后,從容收腿,挺腰斂胸,雙臂垂直,兩手向后稍攏,兩腳并齊‘打橫兒’。”③因為喜歡,所以把玩,而且這種把玩不是單純的欣賞,更是從內心發出的摯愛之音,自然流露到文字中就是悠然和閑淡,甚至是幽默和打趣。
張愛玲的上海敘述節奏則比老舍要快一些,少了悠然的欣賞,更多了市場經濟的通俗化和快餐化特點。她更關注城市的人和人性,關注人在物質文明和社會快速發展下的心理變異,探討人性的暗淡和蒼涼,而像老舍那樣對于古老文化的殉道精神也單薄不少。正是這種看透了世事的冷淡感,從張的文字中絕少感覺出她的感情傾向,只是冷冷的把一個個人性的故事拋出,個中滋味卻留給讀者,她的小說不注重情節,對于城市禮儀的描寫甚少。正是這種少了文化歸屬感的描寫,對于離開了揭示人性的其他方面的描寫,張愛玲則顯得薄弱,節奏也就快了。如《金鎖記》中,篇幅較多的是對七巧心理和家庭之間人與人關系的描寫,也正是為了刻畫人性的變遷,在《金鎖記》中,通過一面鏡子中的映像變化一筆帶出了前后十年等等轉化,頗像電影蒙太奇手法,“鏡子里反映著的翠竹簾子和一副金綠山水屏條依舊在風中來回蕩漾著,望久了,便有一種暈船的感覺。再定睛看時,翠竹簾子已經褪了色,金綠山水換了,一張她丈夫的遺像,鏡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④也是以極快的節奏跨越了三十年,并以此暗示故事的延續。此手法在《傾城之戀》中暗示時間變化中也有運用,“酸梅湯沿著桌子一滴一滴朝下滴,像遲遲的夜漏——一滴,一滴……一更,二更……一年,一百年。真長,這寂寂的一剎那。”⑤
張愛玲自幼接受古典文學的熏陶,古文素養非常高,其作品從題目到男女主人公的設置再到服飾細節的描寫,古典色彩都非常濃厚,其作品語言也更多文言語和書面語。“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人一輩子也無法心心相印,他們孤獨的只剩下肉體和金錢的交換了。所以,請等待那個對你生命有特殊意義的人”“我生命里的溫暖就那么多,我全部給了你,但是你離開了我,你叫我以后怎么再對別人笑”⑦,這種書面化的比喻和書寫在老舍文中是極少的。但是正是這樣唯美華麗的語言,卻無時無刻不透漏著傷感和彷徨無依,是那種對于時代和人際的不信任乃至絕望。
老舍對于北京的敘述是懷著五四知識分子的人道主義情懷的,他傳承著中國五千年的文化價值體系和倫理道德體系,贊揚正直溫厚,重視道德品質的修養,同情弱者講究高尚正義,同時也講究綱常倫理和仁義道德。他筆下的家庭倫理關系非常清晰,男性大多大男子主義色彩重,而女子也多溫婉順從。對于堅守內心純潔的人贊揚(如沙子龍)而對道德敗壞自私自利者則讓其接受道德的懲罰(如老張和新派市民)。因為中華古老的儒家傳統,讓老舍的民粹主義傾向顯得有底氣,是一種有根的自信心態。
張愛玲則更多的以市民的身份寫作,其心態往往是孤獨、焦躁、惶恐不安,時常有“惘惘的威脅”感。因為都市現代生活本身的快速和變化多端,各種思想文化在國際化大背景下激烈碰撞,在“犯沖”的氛圍下,人們的心態多是失落和不知所措。因此張的筆下人物多因外界物質的壓力而心理扭曲甚至變態,這也可以理解張愛玲“出名要趁早”的原因了,因為一切都不可把握。
注釋:
①許子東.吶喊與流言.上海文藝出版社,2004年.
②張愛玲文集(第四卷).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
③老舍全集.文匯出版社,2008年.
④張愛玲文集(第四卷).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
⑤張愛玲文集(第四卷).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
⑥老舍全集.文匯出版社,2008年.
⑦張愛玲文集(第四卷).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
[1]趙園.北京:城與人.北京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
[2]李歐梵.上海摩登——一種都市文化在中國.人民文學出版社,2010年版.
[3]陳平原,王德威.北京:都市想象與文化記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4]程光偉.都市文化與中國現當代文學.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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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5312(2014)17-001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