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興軍
《必須冒犯觀眾》是李靜繼使她一舉獲得華語文學傳媒大獎“2011年年度評論家”的《捕風記》之后的又一部評論力作。和《捕風記》中對主流文壇、當地中國心靈的不同側面的評論不同,其領域涉及文學戲劇等泛文化。集子中的一篇篇小文,是作者對才華、勇氣和創造力的標舉之忱,對貧乏、反智和習慣勢力的冒犯之意。在其背后,更是心靈和人格率真熱誠的敞開與投入。此書印證了瑞士文論家斯塔羅賓斯基那句著名的話:“隨筆的條件和賭注乃是精神的自由?!?/p>
對于李靜寫作態度的了解與受教,是自讀她的《不冒險的旅程——論王安憶的寫作困境》開始的。在這篇文學評論中,李靜在開篇引用了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中的一句話:“只有當形象活生生地駁斥既定秩序時,藝術才能說出自己的語言。”這句話,也一直是李靜撰寫文藝批評和審視文藝作品的標準,十余年來奉行如一。
李靜亦曾直言,有的文學評論家失去了對真實文學狀況的感應,缺少對文學判斷的興趣和本能。她對自身所處職業(如果說評論家也是職業的話)的嚴格與苛刻,體現在她的每一部作品之中。
李靜對中國當代著名作家的評論(參見《捕風記》)屢屢被業內媒介轉載熱議,成為文學評論界的一種現象。在中國作家協會的官方網站中國作家網上,非作協會員的李靜曾與李敬澤以“新銳批評家”的身份位列其中。如今,這一欄目已經轉換為“今日批評家”的圖片展示欄,數量已不止此前的零星幾位。
再進一步了解她的文學觀是看她主編的《中國隨筆年選》,從2002年起每年一部,跨度接近十年。對文學的審度,跨文化視角的垂問,對文學與現實關系的探討,也都體現在她的遴選標準里了。
純粹的文學批評家,以一種近乎苛刻式的要求,促使有追求的作家們不對現實寫作有所妥協。他們用藝術的形式駁斥既定的秩序,說出自己的語言。李靜這樣的批評家的難能可貴之處正在于此。
李靜也寫小說,但還沒有成長為一個知名的小說家。了解她的圈內友人嘆息她太愛惜鱗羽:那么多水平參差的人,都已經叱咤文壇了,為何你低調如斯?但李靜不以為然,始終鉆研于文藝批評的范疇。她對于寫作的認真與純粹可見一斑,也導致了她的低產。了解了這一點之后,看到《必須冒犯觀眾》是她跨度長達十年、幾乎全部文藝評論作品的結集,也就不會有所驚怪了。
李靜還是一個劇作家。從一個文學、戲劇和藝術的評論者,成為一個劇作人,李靜寫作的維度并沒有改變。
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接觸李靜的戲劇作品,更是推延到了一年之前。2013年3月30日,由北京戲劇家協會主辦的“北京戲劇文學沙龍——劇本朗讀”系列活動在北京師范大學北國劇場開幕,李靜的話劇劇本《魯迅》以“開篇之作”的身份亮相,著名話劇演員趙立新領銜的朗讀陣容堪稱豪華。
那一晚呈現的《魯迅》,不是寫實手法的歷史劇,主人公魯迅也不再是“斗士和導師”,而是通過魯迅在臨終時刻的意識流,映現他與他的原配朱安、他的母親魯瑞、他的二弟周作人及其妻羽太信子、他后來的人生伴侶許廣平以及“左聯”人士的關系,表現一個歷史夾縫中復雜而痛苦的靈魂。國內舞臺雖不乏改編于魯迅作品的戲劇,但以魯迅為主人公、以他的人生軌跡為素材的話劇,這卻是第一部。
說起《魯迅》的誕生,也可謂“一波三折”。
李靜的朋友、作家劉春在一篇談及大導林兆華的文章中曾經這樣寫道:“李靜呢,被大導綁了寫《魯迅》。可想而知,這個題材難度有多大,她殫精竭慮寫了兩三年,幾易其稿。大導常常漫不經心地給李靜打電話,假裝東拉西扯,其實是暗暗地催促著呢。對這個戲,大導可上心了?!?/p>
《魯迅》的創作之難還能從另一個側面有所體現。劇作家過士行曾透露,最早是濮存昕想演魯迅,林兆華想排魯迅,但卻鮮有人敢寫魯迅。而敢于接下這一公認的“重任”,足見李靜的勇氣。
放眼當下文壇,誰敢說能夠寫出一個每個人都滿意的魯迅,并且順利地抵達觀眾?李靜似乎沒有過多地考慮這個問題。
魯迅這個人物身上,有著太多難以捉摸的復雜性。所以,解讀與詮釋魯迅總是伴隨著時代的大主題而展開。
北京大學錢理群教授2012年在《活在當下中國的魯迅》的演講中這樣說:“(對于‘中國何處去和‘我們怎么辦)我們當然不能限于空談,也不能一味發牢騷,在這個時候,就特別需要對歷史與現實具有解釋力和批判力的思想理論資源。
我認為,李靜推掉大部分稿約、三年磨一劍所錘煉出來的《魯迅》,無疑就是這種對歷史與現實具有解釋力和批判力的思想理論資源。
3月30日那一晚的劇本朗讀會非常成功。趙立新們酣暢淋漓的劇場表演方式令觀眾大呼過癮。過士行認為,《魯迅》這部表現主義的戲劇,呈現出了作家自己對魯迅的獨特視角和看法,它的藝術樣式和獨立思考對戲劇界富有啟示性。
《魯迅》朗讀之夜,北京劇協副主席楊乾武不無擔憂:“當前國內的戲劇創作環境太過嚴峻,青年戲劇人為了謀求生存,不得不向大眾市場妥協。”這可能是戲劇創作陷入困境的部分原因。但在我眼中,李靜不屬于這一類。從她寫《不冒險的旅程》開始,十余年時間,始終在不妥協中詮釋文學與藝術的本真。
略有些遺憾的是,《魯迅》劇目因為種種客觀原因至今還沒能上演。去年,《天涯》雜志予以全文刊發,也算是彌補了擁躉者的部分遺憾。值得欣慰的是,李靜仍然在寫,以她不疾不徐的節奏。即使是在這文學冷漠的時代。李靜的文字之中也不乏一種熾熱,對所處的時代,對現實的困境,對文學的使命,均未有缺席。即使是在主流意識形態和商業文化的重重包圍之下,她也沒有成為一個“逃避者”。
正如李靜自己所言,寫作是她的救命索,已是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