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旭+吳蘇琳+劉逢安+李玉明
不同以往的是,用乒乓球臨時抽簽確定場地;射擊目標與實地環境高度一致,不再用白色固定靶,而是可以隨機倒伏的“靈活靶”。更為重要的是,這一次的實彈檢驗不再是“射擊能手競賽”。參演部隊從干部到戰士、從尖刀排到預備隊,人人要打槍,車車要開炮,過去一小隊“射擊尖子”包攬全旅實彈檢驗任務的“討巧”一去不返。
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軍事訓練,正在經歷1949年以來的第五次革命。實戰化,是這一輪軍事訓練改革的唯一關鍵詞。
作為中共十八大以來最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持續兩個多月、用兵數萬人的“跨越—2014·朱日和”系列演習,集中顯示了“實戰化”的決心。位于內蒙古自治區錫林郭勒盟蘇尼特右旗朱日和鎮的北京軍區朱日和合同戰術訓練基地,是我軍最大的,也是現代化程度最高的合同戰術訓練基地。
脫離了走過場、講形式的桎梏,7支參加“跨越—2014·朱日和”的紅軍部隊和連抗7場的藍軍旅,注定將與這個系列演習一起,在解放軍的訓練史上留下屬于自己的一頁。
讓旅長們自己打一仗
以往的演習中,各部隊都不能容忍失敗的情況出現,而“只贏不輸”正是最大的反實戰化。因此,此次的演習更注重如何讓離開朱日和的旅長和各級指揮員平靜、深沉地思考戰敗的原因,最終問題倒逼,促使檢討和自我批評在這支軍隊中形成風氣。
系列演習的第一支參演部隊是來自北京軍區的一個裝甲旅,它擔負先期試點任務,為之后的系列演習提供經驗和借鑒。旅長侯明君大校是在這個崗位上干了6年半的老旅長,正值提升的關鍵時期。實兵對抗中,紅軍成功突破藍軍的層層防線,并最終奪控防御要點。但實兵對抗結束,專家組悄悄向王寧副總長報告,藍軍分數略高于紅軍。副總長說,贏就贏,不要用過去的思路看現實問題。
結果宣布,反應強烈。
演習指導組副組長、北京軍區副司令員劉志剛中將當場宣布,結果不影響這位旅長的提升。王寧副總長隨后也給北京軍區以及相關單位的首長逐一打電話,希望這個結果不要影響侯明君的前程。試點結束,全軍都知道了,“跨越—2014·朱日和”可以藍軍打敗紅軍。軍區首長、相關集團軍領導都打來電話,要跟著部隊參與演習。
但是按照演習規定,除集團軍指導組有一名領導外,軍區和集團軍其他領導一律不得隨隊進入朱日和,“你們來了以后包袱又重了,這個旅長政委的升遷、進退、走留掌握在你們手里。”副總長王寧說。
然而,還是有位軍長一身戎裝悄悄跟著部隊到了朱日和,被王寧副總長碰見,立即被嚴肅批評。他不僅被要求當日離開基地,返回駐地后還要寫出檢討。唯一一名隨隊的集團軍領導一到朱日和也被“關”在基地的院子里,不準進現場,不準參加對抗,直到實兵對抗結束再“放出來”。“跨越—2014·朱日和”的檢驗評估結果不通報、成績不評比、不計入年度考核,讓旅長們用盡所能,真正和藍軍打一仗。
副總長的新聞觀
“跨越—2014·朱日和”啟動前,中央軍委副主席范長龍專門告訴王寧副總長,這次演習需要解決的一個重要問題就是:破除軍事訓練中的形式主義。
副總長后來在新聞媒體座談會上說,他入伍44年,一直在軍事訓練場上度過,部隊現在也沒有完全把這個問題克服掉,而且聽了這個問題思想很沉重、壓力很大。因為要破除形式主義是全軍的使命任務。他對記者們說,你們那個鉆火圈、扛圓木、在水溝里爬的報道可以減少了,太原始了!太作秀了!對實戰化訓練沒什么好影響。
按照以往慣例,演習都分幾段,部隊要幾次退出情況進行休整和重新部署。“跨越—2014·朱日和”就是要推動這種訓練從駐訓模式向檢驗模式轉變。過去野戰化訓練幾個月,“走起來一條線、停下來一大片”,建立車場、裝備場,搭帳篷村。每個班先把自己帳篷旁邊的樹葉、雜草掃得一干二凈,然后插彩旗搞宣傳畫。王寧副總長表示真的實戰化訓練不好看,打仗更不好看。坦克密集沖鋒、炮兵都打在白圈里,那不是打仗,是閱兵。
要實戰、要真打,“跨越—2014·朱日和”有“十不”:不設底案、不搞預演、不念稿子、不插旗子、不標示山頭和目標、不設炸點、不隨意調換兵力裝備重復使用戰損兵力、不提前進入演習場地偵察和勘察、不改變實兵交戰系統性能、不違規違紀。
沒有滿天飄揚的紅旗,沒有一場慰問演出,“跨越—2014·朱日和”看起來簡單又“單調”,但它的內涵卻大大豐富了。7場演習最后都是實彈檢驗。不同以往的是,用乒乓球臨時抽簽確定場地;射擊目標與現地環境高度一致,不再用白色固定靶,而是可以隨機倒伏的“靈活靶”。更為重要的是,這一次的實彈檢驗不再是“射擊能手競賽”。參演部隊從干部到戰士、從尖刀排到預備隊,人人要打槍,車車要開炮,過去一小隊“射擊尖子”包攬全旅實彈檢驗任務的“討巧”一去不返。
中央軍委副主席范長龍說,“跨越—2014·朱日和”要堅持實戰標準,不怕推倒重來。全部7場紅藍對抗演習中,有兩場在中途被叫停,原因都是紅軍行動與實戰情況差距較大。
逼到死角才能突破極限
實戰化的意識,是決定軍隊生死前途的第一大事。
戰場機動中,藍軍坦克從公路附近的山脊向紅軍工化營縱隊發起襲擾,后者毫無反應。看到這個情況,藍軍坦克猶豫起來,調轉車頭與紅軍縱隊同向行駛。指導組辦公室副主任、總參軍訓部副部長馬開平立即指示,讓藍軍繼續向紅軍沖擊,“頂到屁股上!”
直到坦克開火、推進到距離自己100多米的地方,紅軍縱隊才停車,戰士們紛紛跳下來隱蔽。系列演習總導演、朱日和訓練基地司令高繼安大校找來工化營教導員詢問,這位指揮員只顧趕路,竟然沒有發現快速接近的坦克。“這都是和平行軍的習慣。”他非常氣憤,工化營開進居然沒有護衛力量,只能用輕武器對抗坦克,“我們實戰化的路還很遠!”
“跨越—2014·朱日和”的戰場機動,已經在全軍成為一個“傳說”。
參演部隊卸載集結后,開始在朱日和廣闊的荒漠和丘陵、戈壁上進行連續的高強度戰場機動,總行程260公里。其實按照之前的裝備保障規定,坦克等重型裝備連續行駛時間和距離的上限要遠低于這個數字。總之,就這一個科目,坦克發動機相當部分的壽命就留在了朱日和。
“每個指揮員剛到朱日和都特別有信心。”潘凱說,經過一個接一個的情況,大多數人不再意氣風發——只有極少部分部隊能在規定時間內、嚴格按照路線完成戰場機動,許多部隊迷路、出故障的裝備“扔”了一路。“看不清、走不快、通不了、破不開、突不進、打不掉、攻不下、控不穩、修不好、供不上”——把部隊逼到死角的是實戰環境,而不是導演部。
紅軍導調組組長、朱日和訓練基地參謀長李培長解釋,逼到死角不只是考驗作風和意志:連續多少個小時不睡覺、連續多少公里徒步行軍……“主要考驗指揮員的能力和部隊的技戰術水平和能力。”
實戰化的意義
其一,根據中央軍委、總參的規劃,4年內陸軍所有合成旅、兵種旅——如防空旅、炮兵旅都將至少進行一次跨區基地化訓練,并進行高度實戰化的對抗演習。它其實是一次陸軍作戰能力的“大摸底”——一批部隊將脫穎而出,成為“首戰用我”的真正選擇。可以想見,中國陸軍部隊將據此重新“排座次”。
第二,“大摸底”將全面衡量、評估中國陸軍的整體實力。解放軍能不能打仗、能不能打贏、能打贏誰……這些問題經過真實、認真的評估,最終將納入國家最高層的戰略考慮。
第三,為軍隊編制體制調整改革提供借鑒和驗證。在軍事訓練改革前期啟動之后,1949年以來的第14次軍隊體制編制調整改革呼之欲出。一個旅要編多少人、有多少個基本單元,新式裝備如何與老裝備結合,不同兵種如何搭配……改革方案制訂前,需要以實戰化經驗為基礎,方案制訂后則需要用實戰化訓練來驗證。
第四,改變軍事干部任用規則、習慣。和平發展30多年,到底什么樣的干部可以擔任中級指揮官?實戰化訓練,既可樹立干部任用、晉升的標準,又可作為考核的指標和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