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貸擴張:我國商業銀行的親周期性檢驗與博弈

■易傳和 馬曉蓉

一、引言

商業銀行信貸親周期效應是指經濟運行狀況與商業銀行信貸的互相影響機制。當經濟上行時，資金需求旺盛，商業銀行擴張信貸，企業融資渠道拓寬，融資成本較低，生產者擴大投入，將經濟形勢進一步推高;經濟下行時，資金需求少，商業銀行緊縮信貸，生產規模減小，經濟進一步惡化。商業銀行信貸的這種親周期性會使得整個經濟活動波動更大。從過去的金融危機來看，過度的信貸擴張會為金融危機埋下伏筆，銀行在信貸快速擴張時來不及“剎車”，造成貸款質量急劇下降。因此，研究信貸擴張親周期性現象產生的原因并對癥下藥，有利于經濟的平穩發展，也有利于商業銀行選擇信貸擴張的最佳路徑。

商業銀行信貸受宏觀經濟影響，Jackson認為在經濟的下行階段，銀行資產減值從而導致風險暴露增加，此時增加新的資本成本變的更高，甚至是一般公司難以承受，這樣銀行就被動的減少借出[1]。張春林對宏觀環境是中國商業銀行高利潤的最主要原因這個命題進行了論證，對我國GDP水平、商業銀行的總資產回報率及資本回報率做了相關性分析，他認為國民經濟的發展對銀行的盈利具有正向的影響，我國商業銀行的經濟增長紅利明顯存在，經濟增長對銀行利潤推動效應非常明顯[2]。馮科、劉靜平和何理將信貸規模和國內生產總值做VAR分析，得出經濟發展是信貸規模的格蘭杰原因[3]。孫志娟選取信貸余額、國民生產總值、通貨膨脹率、廣義貨幣量、固定資產投資額，通過OLS和RE模型，認為我國信貸受宏觀經濟影響，同時運用經濟學中的效益最大化模擬出信貸增長路徑，提出信貸逆周期的重要性[4]。

商業銀行信貸同時對宏觀經濟產生影響。最早提出金融活動尤其是信貸活動會影響并加劇經濟活動的文獻有Fisher和Gurley和Shaw(1955)，但是由于資本結構無關論的提出[5][6]，這方面的研究并沒有受到學者的關注。后來隨著金融加速器效應的深入研究，對信貸親周期的研究也開始多起來。Bernanke和Gertler強調了信貸市場在經濟活動中的作用，他們又把“金融加速器效應”稱為“信貸乘數效應”[7]。Roberto Cardarelli，Selim Elekdag和Subir Lall研究認為，在所有對經濟沖擊的因素中，來自銀行的沖擊能令經濟衰退更持久，GDP損失更嚴重，而其中銀行信貸緊縮是經濟發展速度放緩和衰退的關鍵因素[8]。陳昆亭等通過DSGE、濾波分析對金融變量和經濟總量擬合分析，認為兩者存在親周期關系[9]。

很多經濟活動可以從不完全信息博弈開始分析，Carlsson和Van Damme于1993年首先提出全局博弈，全局博弈是不完全信息博弈的一種，通過不完全的信息和一系列均衡約束等式的聯立，推出一個均衡狀態[10]。Morris和Shin利用全局博弈分析了銀行擠兌和貨幣危機，同時也有許多學者基于博弈解釋了商業銀行信貸親周期產生的原因[11]。Bernanke，Gertler and Gilchrist(1996)，Holstrom and Tirole認為借貸雙方的信息不對稱問題造成信貸的親周期性[12][13]。花旗銀行前執行總裁Chuck Prince認為銀行信貸存在剛性，商業銀行為了不被同行比下去，即便經濟開始出現衰退也被迫繼續擴張信貸。Gorton and He認為放貸者之間不協調的模型導致次優的貸款行為[14]。

已有的研究成果都傾向于邏輯推理或者是用實證來分析信貸擴張的親周期性，沒有從全局博弈的角度論證銀行信貸擴張的路徑，因此實用性受到極大的限制。

二、我國商業銀行信貸擴張親周期性檢驗

為驗證我國是否存在信貸親周期現象。我們對1998年第一季度至2013年第三季度的GDP季度增長率和貸款余額季度增長率進行了計量分析，相關數據主要從國家統計局、中國人民銀行網站以及中經網統計數據庫獲得，樣本數據一共有104個。使用軟件為EVIEWS5．0版本。從1998年起，中國人民銀行才開始放松對商業銀行貸款總量及貸款結構的嚴格調控，加之利率市場化于1996年開始緩慢發展，這是本文數據樣本始于1998年的主要原因。將數據處理后建立VAR模型分析GDP增長率(GR)序列和貸款余額增長率(LR)序列的關系，得到回歸方程:

且此VAR模型通過了AR單位根檢驗，模型特征方程的特征根均落在單位圓內，因此由這兩個變量構建的VAR模型是平穩的。

對GR序列和LR序列進行格蘭杰因果檢驗。檢驗顯示由于二次檢驗的P值分別為0．0435和0．0099，認為拒絕原假設“GR不是LR的格蘭杰原因”和“LR不是GR的格蘭杰原因”，即LR是GR的格蘭杰原因，GR也是LR的格蘭杰原因，兩者的趨勢走向是一致的。

對兩個序列進行脈沖響應函數分析，進一步研究貸款余額和GDP的關系，得到圖1－圖4:

圖1 GR對GR的脈沖響應圖

圖2 GR對LR的脈沖響應圖

圖3 GR對GR的脈沖響應圖

圖4 GR對LR的脈沖響應圖

圖1和圖4顯示了GDP增長率和貸款余額增長率對自身的影響趨勢，影響程度都是先強后弱。圖2表明，GDP的增長在10期內都受貸款余額增長的正向影響，影響程度在第4期達到頂峰之后勻速下跌。圖3表明，給GDP一個正向的標準差沖擊，在前7期對貸款呈負向影響，但從第3期起負向影響逐漸減小，從第7期轉為正向影響并緩速平穩增長。這說明信貸政策會對我國經濟發展產生持續的影響，而商業銀行對宏觀經濟走向的反映略為遲鈍，但仍在后期會順勢而變。

以上實證分析表明我國存在信貸親周期效應，銀行信貸行為確實影響到經濟發展，而經濟發展反過來對銀行的信貸行為也產生了稍微滯后的影響。隨著我國利率市場化，銀行信貸與經濟的關系將更加緊密，信貸親周期效應將會更加明顯。因此為了穩健經營銀行管理者應重視這種親周期效應。

三、我國商業銀行信貸擴張的博弈過程

(一)單個銀行信貸擴張的博弈過程

為說明單個銀行信貸擴張的博弈過程，我們建立了一個簡單模型，設立如下:假設銀行管理者只關注短期收益，管理目標是提高當期聲譽c。每個期初，銀行會發放一定量貸款，其收益取決于銀行管理能力和宏觀經濟狀況。設宏觀經濟狀況好的概率為θ。經濟景氣時，管理能力差的銀行獲得高收益率的概率q＜1。假設銀行經營情況于每期中期在銀行業內部公布。如果資產狀況惡化，銀行損失為－1。

經營不善時，銀行為維持聲譽，用信貸擴張來提高短期收益掩蓋事實，設銀行此時提高即期收益的概率為b，但是從長期來說，此行為帶來損失的概率a＞b。但如果銀行及時清算，那么在未來就不會發生－1的損失。假設銀行將當前聲譽的權重設為λ∈[0，1]，未來收益的權重為(1－λ)。

當銀行i經營惡化時，如果繼續擴張信貸，且其他擴張信貸的銀行占比為m。此時銀行i在市場上的聲譽為cr(θ，l)，其效用函數為:

若銀行及時清算，此時銀行i的聲譽為ct(θ，m)，其效用函數為:

在這個模型中，銀行信貸擴張相對于信貸緊縮對銀行i的聲譽帶來的邊際效用為:

其中dc/dθ＞0，因為當經濟上行時，任何資產的不良收益會歸因于管理不善，為保持聲譽，銀行i更傾向于信貸擴張。dc/dl＞0，當更多的銀行擴張信貸時，為了不被比下去，銀行i也更傾向于信貸擴張。這促成了經濟繁榮時期的信貸擴張，經濟蕭條時期的信貸危機。

我們定義效用函數 y(θ，m)=yr(θ，m)－ yt(θ，m)，整理如下:

上式主要描述了信貸擴張的邊際收益，有助于分析信貸擴張相比信貸緊縮對銀行的影響。且y(θ，m)是m的非遞減函數，是θ的非遞減函數。

(二)全體銀行信貸擴張的均衡博弈過程

根據全局博弈的理論，可以進行銀行信貸擴張的總體均衡分析。假設銀行從所獲信息中判斷出經濟走向，設銀行i接收到信息為xi:

其中，噪聲項是εi，以連續密度g(·)分布。每個銀行的策略s(x)建立在接收到的信息x的基礎上，當信息達不到一個特定的θ值所要求的水平時，銀行緊縮信貸，即s(x)=｛Tight｝。而當接收到的信息超過這個特定的θ值要求時，銀行擴張信貸，即s(x)=｛Risky｝。我們將這個特定的θ值定為閥值，記作θ＊。當θ=θ＊，無論其他銀行采取何種信貸措施，對銀行i都有0，可以確定θ＊的值:

由公式(1)可以看出，dθ＊/da＞ 0，dθ＊/dλ ＜0。從經濟意義解釋，dθ＊/da＞0是由于信貸擴張會增加銀行的長期費用，因此銀行只有在經濟發展良好的時候進行擴張。dθ＊/dλ＜0是由于當λ較小時，銀行發生虧損時會緊縮信貸;當λ較大時，即便是θ值較小，銀行也傾向于擴張信貸;如果競爭愈發激烈或者是取消管制，那么銀行就會更加重視信譽，因而促進周期性的信貸繁榮。λ值越大，信貸擴張的摩擦越大，使得銀行信貸和經濟發展的波動加劇。

(三)信貸擴張的動態博弈模擬

為了區分有摩擦的信貸擴張和無摩擦的信貸擴張對經濟波動的影響，可以模擬信貸擴張的動態博弈過程。當λ≠0時，會產生有摩擦的信貸擴張，即銀行為保持聲譽，做出錯誤的信貸擴張決策。沒有信貸擴張摩擦時，不良貸款能被及時清算，銀行及時開展新的業務;信貸擴張摩擦造成銀行拒絕及時清算不良貸款，造成借貸雙方的損失。

當λ=0時，銀行及時清算，宏觀經濟回到正常軌道上;當λ≠0時，各銀行更傾向于為保持聲譽而進行信貸擴張，加劇宏觀經濟的波動。為便于分析，θt即為銀行i對信息xi加以分析做出的判斷，判斷出根據上文分析，當θt＞θ＊，即宏觀環境理想時，銀行開始擴張信貸，進而影響經濟，此時這種動態變化描述如下:

t表示時間，0 ＜ρ＜1，｛ut，εt｝表示信貸行為中的摩擦。I(θt－1;θ＊)是啞變量，當 θt－1＞ θ＊時取值 1，反之取0。第t－1期的ε如果夠大，就會推動經濟發展，使θt－1超過閥值，帶動ut影響θt的波動。ut的均值和方差都比εt的大，因此當 θt－1＞ θ＊，θt的波動更大。我們限制 ut的分布與εt相關，這樣，當銀行緊縮信貸時，經濟發展比較平穩;當銀行擴張信貸時，經濟發展波動性大大增強。由等式(2)可以看出，如果前期的經濟狀況良好，那么銀行本能判斷本期經濟持續繁榮，因而更傾向信貸擴張。當銀行能夠獲得前期信息時，dθ＊/dθt－1＜0;不能獲得信息時，θ＊獨立于 θt值。另外，dθ＊/da＞ 0，dθ＊/dλ ＜0 仍然成立。

圖5 動態博弈模擬圖

圖5是在假設 a=0．8，λ =0．1，ρ=0．95，b=0．6 時，做出在100個分期內的動態博弈模擬分析。虛線表示無摩擦的信貸擴張路徑，實線表示有摩擦的信貸擴張路徑，虛直線表示θ＊。當θ＞θ＊，銀行擴張信貸，在模擬中，這樣的情況發生了2次，分別在第21期、第82期。

如圖5所示，表示無摩擦信貸擴張路徑的虛線首先在第14期超過閾值，而這時，表示有摩擦信貸擴張路徑的實線在21期超過閾值，相對滯后，此時銀行開始擴張信貸。有摩擦的信貸路徑在21期后異常高漲，在達到頂峰后于61期急劇下降，表示信貸危機的到來;而無摩擦的信貸擴張路徑相對平穩很多，圍繞著經濟趨勢略有波動。實線在第80期跌落谷底，之后又開始異常高漲。通過圖5我們發現:有摩擦的信貸擴張路徑波動相對更加劇烈，銀行經營業不穩健;即使銀行信貸消除了摩擦因素，銀行擴張的親周期現象也無法完全消除，但相對更加平穩。

四、結論與建議

(一)結論

第一，銀行在經濟繁榮時期會以互相協調的方式采用信貸擴張政策。因此我們研究信貸擴張時應該考慮整個經濟的發展狀況。生產力的提高首先是影響借方，刺激資金需求，銀行為了盈利過度擴張信貸，導致信貸危機甚至金融危機。

第二，宏觀審慎政策對銀行信貸擴張既有直接影響又有間接影響，宏觀審慎政策通過提高a值增加銀行i當期信貸擴張的成本，緩和了銀行信貸擴張的波動，同時讓銀行在博弈過程中做出m值較小的判斷。因此宏觀審慎既影響銀行當期行為，又通過改變銀行的判斷影響其他銀行的行為。

(二)建議

針對銀行信貸擴張的親周期性，提出以下三點建議。

第一，提高對經濟的關注。銀行信貸決策的行為受宏觀經濟狀況的影響，由VAR模型得出，我國信貸擴張受GDP影響較小，這首先說明我國的經濟市場化程度較低，也說明銀行在對宏觀經濟的把控上，精確度和重視程度有待提升。金融行業是為經濟服務的，并不能獨立于經濟之外，因此銀行管理層更應從銀行長期經營角度調整戰略政策，加強對宏觀經濟的判斷與預測，結合實際加強風險防控。

第二，加強同業間的協調合作。我國商業銀行競爭具有很顯著的同質性，銀行信貸擴張決策更容易被同業競爭所左右，銀行往往著眼于短期收益而采取次優的信貸政策。銀行間有效的協調和適當的信息交流能有利于減少信貸摩擦，避免盲目的攀比跟風，有利于有效決策，緩和信貸擴張的親周期性。

第三，宏觀審慎政策能有效緩和商業銀行信貸波動。簡約而適當的宏觀審慎監管既能夠保證政策執行的有效性，又能避免銀行對公共政策的過度依賴。很多宏觀審慎政策能夠達到這種效果，包括逆周期資本監管和流動性要求，或者是以長期經營狀況來調整員工薪酬。宏觀審慎政策能影響到a值，當a值較小時，θ＊也較小，信貸和經濟的波動會被放大。但是當宏觀審慎政策提高了銀行風險的成本時，能有效干預銀行信貸擴張決策，緩釋信貸擴張的親周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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