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橋

就是這座橋。

小時候。媽媽外出赴宴的時候，爸爸會帶我來這里吹風，看大船一條一條從腳下駛過，這樣我就不會一直吵著找媽媽。

后來我長大了，橋老了，它的表面長出細長的裂痕，小螞蟻在其間爬來爬去，爸爸與我們分開，去了很遠很遠的海濱城市。那里一定沒有這樣一座橋，因為海太寬，我想。

媽媽還是會經常外出赴宴，我一個人在家吃過快餐，就會去橋上吹晚風，看大船一條條在腳下緩緩駛過。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爸爸帶我來過的這座橋，成了這樣一個地方。我靜止，然后看車來，人行，船往，感覺時間在不停地路過我，過去離我越來越遠，而我停留在這個固定的地方。

后來，爸爸給我來過一通電話。有些尷尬的談話里，我發(fā)現他竟然記錯了我的年齡。那時候的心情，或許可以用“黯然神傷”來形容吧。爸爸怎么可以忘記自己的女兒今年幾歲？爸爸會記得在這座橋上，他教過我橋的英文單詞嗎？我記得我當時很弱智地問：“不瑞指”是三個字誒，可是橋為什么是一個字呢？船在腳下駛過，這一帶河水，怎么會記得它拂起的細紋呢。

后來我上初一，聽聞曾有人在這里輕生過，當時鬧得滿城風雨，家家都在教育孩子有心事要傾訴，我才意識到我的習慣可能被誤會成一個危險的行為。之后我很少會再來這里吹晚風，看行船。這個地方讓我學會遺忘和原諒，也終于明白我們都要往前走，沒有人能留在原地。總覺得父母是因為不在乎我的感受才會輕描淡寫地分開，覺得組建成一個美好家庭的兩個人，沒有理由分開。一直以一個單親家庭的受傷小孩自居，直到自己體會過一段感情，才懂得兩個人不能只靠責任過一生。多慶幸有這座橋，它讓船從身下駛過，讓車輛行人從身上踩過，它教會人堅強，不奢望過多。或許每個人都是一座橋，過路的記憶要學會釋懷。

很多年后的一天，我聽說橋要拆了。說不清是什么樣的心情。最后一次我去看它，站在離橋很遠的地方，原來這些年，我是橋面裂痕中的一只螞蟻，清楚它的每一塊磚，每一塊水泥板，每一根鋼絲，每一粒塵土，可我不知道遠遠看它的時候，是這般憔悴模樣。我也終于聽出爸爸的聲音，通過云層上的電波遠遠傳來，已不再年輕，我又怎么能要求他太多？

橋已經不復存在。但是我心里已經筑成這樣一個地方，它的每一塊磚，每一塊水泥板，每一根鋼絲，每一粒塵土，都和爸爸帶我來時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