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歲生日時,我收到了一份特別的生日禮物。那是舅舅送的收音機,銀色的外殼黑色的底紋,把天線收進來后就可以輕松放進口袋里。
在那之前我尚未認真聽過收音機,要知道對于一個剛剛進入青春期的少女來說,精彩紛呈的電視節目,遠遠比那些通過廣播傳出來的聲音更有魅力。所以包裝精致的小收音機,就一直放在抽屜里,也是某個心血來潮的晚上,我才撥動了開關。
小匣子里傳出一個溫柔的女聲,她簡略播報完天氣后,就開始放歌。那是一個點歌節目,只要把想說的話想聽的歌用短信發過去,愿望就可以立即實現。彼時還深陷對校草的單相思里無法自拔的我,竟然偷偷去爸爸的房間,拿了他的手機編輯了一條十分煽情的短信,然后發送給電臺。
當躲在被子里的我聽到主持人讀著我的那段深情告白而幾度哈哈大笑時,心里簡直像是有煙花在炸開。既有一種被人窺探了內心的羞赧,又覺得可能會有更多的人在分享我的秘密,在跟我一起聽甜蜜的歌,而暗自激動。
像是每一個從花季走過來的姑娘一樣,慢慢開始拔節長高,會注意起發型衣著,會有許多秘密不再跟他人分享。很多晚睡的時候,都是聽著午夜電臺寫日記,那種好像只有自己存在在這個世界的寂靜和孤獨,至今仍忘不了。
再后來,偶然又聽到一檔新開的節目,聽眾可以把自己寫的故事寄到電臺,情節曲折文筆優美的,還會被念出來,并且有機會獲得神秘獎品一份。
寫字夢就像是一顆種子在心底冒出了青芽,也是為了向暗戀的那個校草證明我跟別的女生不同,每天不管上課還是下課,都拿著筆皺著眉在書上草稿紙上寫寫畫畫,編了一個又一個故事。終于有天在奮筆疾書時被一向嚴厲的數學老師抓個正著,后來站在講臺上做檢討時,我覺得臉頰已經燒得像熟透的草莓,恨不能有個洞趕緊鉆下去。因為校草就在后排笑得前仰后合,指著我跟旁邊的同學說,看,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生,肯定是《那小子真帥》看多了!
青春有一顆不肯媚俗的心,我因為難堪和敏感而掉下淚來,下課后一個人跑到操場,雙手掩面嚎啕大哭。我覺得自尊心被深深地傷害了,明明是想與眾不同,最后的結果卻是當眾被狠狠嘲笑。
放學回到了家里,我還沒有從失落里回過神來,氣得差點兒把那個小匣子從窗口扔出去。它讓我開心,也讓我難過,讓我有了夢想,也嘗到了被挖苦的滋味。當晚我又發了短信去常聽的那檔節目,說自己的沮喪和迷茫。主持人在廣播里親昵地叫我小蘿卜頭,她說:所有的夢想都有兩種結果,實現或者廢棄。不給自己設置任何限制,不去關心別人的評論,只要努力往前跑,總有一天能看到綠洲。
我似懂非懂地在被窩里點點頭,而后聽到她放了那支經典的《我是一只小小鳥》,眼淚猝不及防地一下子滑出來。那種被細心關懷的感覺,此刻想起來仍歷久彌新。
春風、酷暑、暴雨、大雪,光陰在我毫無察覺的時候蹁躚流逝,四季輪回里,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埋頭讀書拼命做題,聽廣播的次數越來越少。也不是沒有沮喪低落的時刻,但是那些跟身上沉沉的學習任務比起來,已經輕到無須提起。
高二的那個暑假,我把所有空余時間都拿來寫小說,夏夜里還是那個銀灰色的收音機陪著我,濕熱的風輕輕吹來,空氣里都是花香。有時在桌邊一坐就是半個晚上,紙上都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跡,連胳膊上也沾滿了墨水。筆下的那些夢,都插上了翅膀,飛進郵筒里信箱里。接到第一個過稿通知的傍晚,收音機里還放著及時路況信息,擁擠的人流車流讓這個城市顯得熱鬧而充實。我看著屏幕上的錄用信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好不容易等到晚上那個熟悉的DJ的節目,我飛快地把這個好消息發給她。
廣播的那一頭,她開心地念出我的信息,字里行間都是欣慰。縱使我們相遇在虛擬的空間,可是我們之間,像是有一條小道,兩旁開滿火紅的鳳凰花。她給我的安慰和力量,讓我有信心繼續追逐自己的夢想。
暑假的最后一天,我背著書包去了廣播大廈,找到那個陪伴了自己近3年的溫柔DJ。她笑著摸摸我的頭發,眼神里有醉人的佳釀,還不停叫我小蘿卜頭,帶我去了她常吃的那間餐館。
我們分享彼此生活里的細枝末節,過去和現在的渴望,想要抵達的國度。年齡的差距并沒有讓我們的聊天有絲毫尷尬,她告訴我,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的人才最有力量。
后來過了很久,久到我被高考壓榨得只想快點結束這一切然后好好睡一覺的時候,腦海里還一直浮現著她說過的那句話。我告訴自己,以后要做個像她一樣能給別人帶來能量的人,要純粹干凈溫暖明亮。
現在離開了舊地在新城市生活,廣播里收不到那個熟悉的頻率了,和那個DJ的聯系也中斷了。可我的寫字夢還在繼續著,我仍然樂于和不同的人分享我生命里的零零碎碎。我有了大把時間來寫故事,我還會在失眠的晚上打開廣播,我聽著別人的心愿煩惱,有時竟也會忍不住鼻翼發酸快要哭出來,因為總會想起當年那個無助且賭氣要證明給別人看的自己。
是的,上帝會偏愛那些勇敢的、多情的、始終堅定的人,你不要懷疑不要猶豫,只要攥緊你的夢想勇敢奔跑,總有一天會看到綠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