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二狗第六次哼起“十七歲那年的雨季……”一臉蕩漾地端著盆到陽臺上去晾衣服時,正抓耳撓腮搏斗一道慘無人道數學題的我終于忍不住暴動了,一腳踹開宿舍門,毫不知情的黃二爺就這樣看著我咬牙切齒瞪著一張紙一副要表演活人吞紙的架勢,一臉驚疑地轉向花舍長,對著我那個方向努努嘴,“……她早上喝了虎鞭鹿茸湯?”
什么!明明是王二狗喝了春心蕩漾湯!
“哦,大概是今下午我們就回家窩老母懷里去了,就留她和二狗一人一畜在宿舍里度過這漫漫冬夜心有不甘吧?!被ㄉ衢L對著二爺聳聳肩,躺下去掛上耳機一副不理政事的樣。
……果然!黃二爺一臉的了然里重新揉進了許多理解和同情,小心翼翼地避開目光更加怨念的我,好心建議,“那你和二狗就回個家唄,都倆月沒出校門了,擱我身上我忍不了?!?/p>
我不屑,以我平生最傲嬌的鼻音哼哼了兩聲,“開啥玩笑,就元旦這一天假,回家返校路上時間都不夠用的,而且你也不睜大眼瞧瞧發下來的試卷,都夠我寫一個國慶的了?!?/p>
黃二爺左右看看一臉萬念俱灰的我和沒搭話茬繼續蕩漾的二狗,搖頭晃腦頗為唏噓地“唉唉”又“嘖嘖”了兩聲,再次成功地啟動了我的暴躁模式。
一天的元旦假似乎還是很受人歡迎的,當然,除了我和二狗。在第四次探訪超市、來一杯、餐廳無果后,我氣哼哼地拉了王二狗從凍得打哆嗦的宿舍里出來,懷著“一泡解千愁”的決心打了個的去泡澡。渾身舒展地從沐浴中心回來,走到宿舍前面一大片草坪時想到一回去鋪天蓋地的試卷和宿舍堪比冰柜的暖氣片,一時心魔發作,干脆一屁股坐到草地上不打算起來了,倆人把書包一甩,枕著胳膊躺在草地上對著天空干瞪眼。明明是初冬,全球變暖的效果似乎真的潤物細無聲地滲透過來了,只有風敷衍地在身邊刮一刮。雖然身邊一叢一叢的雜草還在冬天的魔爪下灰白著腦袋,太陽卻難得溫柔起來。天空很藍,換書包枕著的我不知道為什么就想起小時候,四月里放風箏,天氣指不定還不如現在好,麥田里風還很涼,但天空是一樣的藍,藍得讓人想跑,想笑。
我憂郁老半天,扭過頭對她說,“二狗,我想放風箏了。”她瞥了我一眼,沒了昨天的蕩漾,保守估計是意識到作業君的熱情了,倒有點心事重重地叼著根草,不搭理我。
風嘩啦嘩啦刮著,草在臉頰邊輕蹭著,有點癢。明明是很好的天氣,可我卻頂著溫柔的風覺著有點兒難過。我沒有十七歲,二狗也沒有。我們都想成為坎坎擊鼓的人,卻在此之前把自己弄的偃旗息鼓。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心底掙扎著想要破土而出,我張張嘴,想大聲喊出些什么,卻逐漸被從發間過境的風安撫著失去發出聲音的本領。
“有時候真希望自己是個男孩子?!彼鲁鲎爝叺牟莞?,眼睛瞇起來。
“哦,知道。你不是一直夢想自己能拳打南山猛虎,腳踢北海蛟龍么?!?我一點兒都不意外。
不知道是家庭原因還是什么,王二狗對所有雄性物種的不信任足以熄滅掉好幾個小宇宙,明明是平日里那么溫婉的一個人,潛意識里對自我和他我卻充斥著懷疑,從小到大總希望自己是個男孩。人都這樣,對自己得不到或辦不成的事存在一種迷戀。這是一種矛盾,就好比想要畫草是為了畫風,而想要畫風卻是為了畫像草的海水。
王二狗是個很自強的人,換成堅強這倆字也照樣成立。平日里眉眼彎彎的樣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內心深處的鋼鐵正隨著時光日益光亮。大掃除時一個人跨過窗臺半邊身子露出窗外搖搖晃晃擦玻璃嚇人的是她,高一開學風塵仆仆一個人從老遠拖著行李來報到眉眼都是雀躍的是她,大考前一個人抱著過下巴的書堆從教學樓搬到宿舍在別人伸手要幫忙時閃過身子笑一笑說“不用啦我力氣大著呢你還不信我嘛”的也是她。她似乎已經從負擔甚重的家庭里接手了自己的責任,已經習慣了什么事都自己扛住。委屈是大海深處的暗涌,沉默卻像河流般靜謐。
多數時候我們做不到心若明鏡,就必須強迫自己在某些時刻學會盲眼閉耳封喉。多少沉寂的日日夜夜里,我們必須把自己安排成一棵無聲無息的槐樹獨自生長。被窩里的翻書聲是我們深夜里暗暗抽芽生長的預告,冬日里操場上奔跑的背影是我們舒展枝干的模樣。
“欸,你知道神經病患者和精神病患者有什么區別么?”我站起來拍拍褲腳上沾著的草根,向她伸出手。
“不知道。”她搭上,無謂地聳肩。
“我告訴你哦……就是一個要看神經科,一個要看精神科啊,哈哈哈哈……”
……
快起來吧,小伙伴兒,我們又要重新啟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