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討厭現在的自己,明明志氣滿滿,卻依舊每天不求上進。我與自己周旋良久,仍不得出路。
[1]
老媽每次看我坐在電腦桌前醉生夢死,都會痛心疾首地說,“林子溪,高三了高三了,再不努力你連民本都考不上,到時候別指望我能拿錢給你復讀!”
我扣上耳麥,隔絕掉一切雜音。
我,林子溪,高三了。
老媽不知道又在念叨什么,無非也就是我的學費、卷子費、補課費,說來說去也就那幾樣,主題也不過就是我這個女兒怎么就不知道給爸媽長長臉什么的。
我拿著手機躲進陽臺,開始給安安打電話。
“怎么,又和你老媽大戰三百回合了?行了行了,到這個節骨眼兒上,他們也是擔心你嘛?!彪娫捓飻鄶嗬m續傳來類似于老鼠磨牙的聲音,肯定是安安這妞又在啃薯片。她是那種怎么吃都不會胖的人。
我很嫉妒她,和身材無關,我只是嫉妒她的隨心所欲而不被約束,就像當初選文理,我和她同時填了文,結果卻只有她進去了文重點。不是我的分數不夠,而是老媽特意去年級校長那里改了我的單子,而且直到開學前一天,我都還對老媽的“壯舉”一無所知。
所以安安很是同情我。從小便自由生長的她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像是看著籠子里的金絲雀。
她也是我唯一能夠抱怨卻從沒有過不耐煩的人了。而這一通電話一打就是半個多小時。安安以一句“更年期的女人都要順著她來”作了最后的陳詞總結。等我從陽臺出來時已不見了老媽的身影,只有桌上的飯菜還帶著溫度。
電腦主機風扇嗡嗡作響,攪得我心神不寧,一把扯下總電源的插頭。我堆坐在墻角,像是一攤爛泥。
好不悲哀。
[2]
外校的學生都盛傳實驗高中的食堂飯菜各種美味。可再好吃的飯菜,吃了三年以后都會嫌棄的,我現在已到了進食堂就感覺飽了的地步。
安安一把搶過我的筷子:“林子溪,今天的排骨和你有仇?”
我低頭看了一眼,那幾塊排骨已經被我戳得慘不忍睹了,于是更加沒了胃口。
“怎么了你?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卑舶舶驯P子里的青椒挑走,然后往我面前推了推,“還在和你媽鬧別扭?”我搖頭。其實現在和老媽的相處模式已經從劍拔弩張調整到了“相敬如冰”,她說什么,我聽什么。
可也僅限于聽聽而已。
前兩天和陸巖閑聊的時候陸巖還和我說,“林子溪,你和初中比變了好多?!?/p>
我問他,“哪里變了?”看他打量的眼神,我又補充道,“你要是敢說我頭發變長了我咬死你?!?/p>
陸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我哪有那么膚淺。初中的時候你簡直就是個瘋丫頭,現在沉靜多了,淑女多了,可惜卻沒了曾經的味道?!?/p>
是什么味道呢?陸巖支吾了半天也沒說清楚,我也懶得多做探究。以前被誰說變了都會以為是諷刺,惶惶而不可終日。直到被時光磨平了棱角,才發現“變了”是一個人所必經的成長經歷。
這沒什么不好。
安安看我神游天外也不再打擾我,由著我的思維信馬由韁。我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安安你看,太陽都落山了。”
安安看了我一眼,突然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是啊,天就要……黑了呢。”
[3]
還在上小學的妹妹寫了一篇贊美冬天的作文。如果我是老師,我一定會判她零分。這樣一個洗澡靠勇氣起床靠毅力的季節對我們這群每天7點以前就要坐在教室里的高三黨來說,簡直就是非人的折磨。
第N次踩著預鈴進班和老班撞了個滿懷。老班原本就嚴肅的臉在看到我以后更加讓人不敢直視,可我畢竟在打鈴以前進班了,老班只有拂袖而去。
我也曾是他的得意弟子之一,只是高二以后成績就開始半死不活的了。老班應該想不通,剛上高一時候那個乖巧的丫頭現如今怎么就變成了這樣?
其實我也想不通。
錄音機里放著我只能聽懂只言片語的英語聽力,整個教室都散發著泡面味、早餐包味,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不屬于食物的味道。這就是文科班和理科班的不同之處,每次我去隔壁的文重點找安安,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洗發水味。
從包里拿出手機,繼續玩我昨天未能通關的“保衛蘿卜”,忽略掉同桌鄙夷的眼光。
我是如此討厭這個每天不求上進的自己,可又每天都在渾渾噩噩中延續了像昨天一樣對生命的浪費。
我也在鄙夷著自己。
[4]
我聽信了陸巖的讒言,剪掉了到高中才好不容易留起來的長發,決心改頭換面從“頭”做起。
走出理發店的時候,我的脖頸一片冰涼,像是被一只干枯冰冷的手撫摸著。我把頭往羽絨服里使勁縮了縮,突然就有了那么點難過。
陸巖解下自己的圍脖纏在我的脖子上,半是責備的語氣數落我:“這大冷的天多戴一條圍脖出來能累死你?”我低著頭乖乖做小白,安安靜靜地站著等他幫我把圍脖整理好。如果讓他知道我其實是嫌棄自己整理圍脖會凍手的話,他應該會死命拉住圍脖兩頭勒死我。
我暗自打了個冷戰,太喪心病狂了。
陸巖應該也是感覺到了我的骨骼肌不自主戰栗,拉著我鉆進附近的一家奶茶店,要了兩杯熱可可以后挑了最靠窗的位置坐下。我喜歡坐在靠窗的位置,因為那樣可以看到整個街景。就像現在一樣,窗外白雪皚皚,很漂亮。
“子溪,剩下的這半年你就打算這樣混過去了?”
認識陸巖五年半,這貨很少和我談這么嚴肅的話題?;蛟S正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更襯得這句本該從家長和老師嘴里說出來的話有了那么點不倫不類的感覺。
我想大笑一番,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扯起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陸巖伸出手揉亂了我剛剪好的短發。這曾是他在初中最喜歡的娛樂項目之一,因為每次我都會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炸毛。
可這一次,我出奇地安靜。
“子溪,這次逼自己一把,拼個青春無悔,可好?”
我想哭,可還是倔強地別過頭說,“你甄嬛看多了吧?”
[5]
我最終還是聽從了陸巖的建議。陸巖說是他的人格魅力,我嗤笑,少臭美了,我是因為剪了頭發太傷心而啟動了自我毀滅模式。
老班不知抽的哪門子風,突然要我們寫未來的愿望。我思索良久,最終只提筆寫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我曾和安安說過,當時安安笑得前仰后合。她說,“子溪,你野心真大。我們可以追求名利,追求金錢,唯一最難得到的,就是無憂無慮的生活?!?/p>
我當時沉默良久。
其實我只是想能夠有一天不想課業不想考試,不想現在不想未來,不想家人朋友愛人仇敵,只有一本書,一杯茶,過一個安靜的午后。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