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晶
2012年3月,中國保監會發布《中國第二代償付能力監管制度體系規劃》(保監發[2012]24號,以下簡稱《規劃》),其中提出要用三至五年時間,形成一套既與國際接軌、又與我國保險業發展階段相適應的償付能力監管制度體系,不斷推動保險公司建立健全風險管理制度,提高行業風險管理和資本管理水平,不斷提升我國償付能力監管制度體系的國際影響力和我國保險業的國際地位。第二代償付能力監管制度體系的建設,標志著我國保險業的監管正在逐步進入一個更加完善的階段,在《規劃》指引下,本文運用博弈理論和案例分析的方法對當前國內保險監管制度的微觀形成機理進行探討。
博弈論以及進化博弈論是研究行為策略的重要方法。李成等(2011年)采用進化博弈模型研究了金融監管者之間的博弈行為[1];崔曉蕾(2011年)在進化博弈的框架下,構建模型研究了金融創新和金融監管之間的博弈關系[2];胡繼曄(2010年)采用混合策略納什均衡的一般概念,構建模型研究了社會保險基金的監管問題,探討了社會保險發放過程中監管者與領取者之間博弈的最優選擇[3]。但是,尚未有學者采用進化博弈的概念和方法研究保險監管者間的行為策略。
除了博弈理論之外,在分析保險監管者行為時又一有效的方法是案例分析法。由于國內尚且沒有對陷入償付能力危機的保險公司進行監管的成功經驗,因此采用案例分析法并借鑒國外保險監管的經驗和教訓,可以對我國保險監管提供有益的啟示。例如,馬海峰和謝志剛(2011年)采用案例研究的方法對比研究了國內外兩家財產險保險公司的監管問題,得出一些實用性很強的結論和建議[4],[5]。
本文的博弈模型中包含兩名監管者,即監管者1和監管者2。監管者1和監管者2分別有兩種策略,即“監管”和“不監管”。若監管者1和監管者2都采用“監管”策略,則監管者1可以獲得收益N1,同時承擔監管成本L1,監管者2可以獲得收益N2,同時承擔監管成本L2;若監管者1采取“監管”策略,監管者2采取“不監管”策略,那么監管者1會獲得收益N1,同時承擔監管成本C1,監管者2獲得收益N2而不需要承擔任何成本;若監管者2采取“監管”策略,監管者1采取“不監管”策略,那么監管者2會獲得收益N2,同時承擔監管成本C2,監管者1獲得收益N1而不需要承擔任何成本;若監管者1和監管者2都采取“不監管”策略,監管者1會遭受損失H1,監管者2會遭受損失H2。監管者1選擇監管的概率為x,選擇不監管的概率為(1-x);監管者2選擇監管的概率為y,選擇不監管的概率為(1-y)。具體博弈矩陣如表1所示。

表1 保險監管者之間的博弈矩陣
現實中,保險監管者通常不是完全理性的,這使得經典博弈論中要求參與者都是理性的基本假設無法滿足,因此不能采用經典博弈理論中的納什均衡或混合納什均衡對模型進行求解。對于這種有限理性問題,可以采用進化博弈方法求解其穩定狀態,求解過程本文不再贅述。
對以上的博弈模型,可以做出以下分析:
當多個不同監管者共存時,只要各自的監管收益和監管成本不同,他們的監管行為往往并不同步。例如,x=0,y=1是一個穩定狀態,這說明當監管者2監管時,監管者1一定不會監管;同樣,x=1,y=0也是一個穩定狀態,這說明當監管者2不監管時,監管者1一定會選擇監管。因此,監管者1和監管者2的監管行為是不同步的,這就導致保險監管實踐中的某些監管者出現監管遲滯。
當多個不同監管者共存時,監管收益和監管成本是形成監管漏洞的主要原因,監管收益N越大,監管成本C或L越小,監管者越傾向于選擇監管。因此,提高監管收益,降低監管成本,可以提高監管者的監管概率,從而降低出現監管漏洞的可能性。
首先來看英國V&G保險公司的案例。該公司成立于1961年,曾經是英國最大的非壽險公司之一,最終由于公司內部的財務問題和償付危機,于1971年宣告破產。曾經輝煌的V&G公司,為什么會在短短的10年間就遭遇破產?保險監管部門在監管過程中出現了哪些問題?為什么會出現這些問題?本案例研究從進化博弈的角度出發,深入分析V&G破產案中保險監管部門的監管策略,總結經驗教訓,為我國的保險監管提供參考。
V&G公司自1961年1月成立之日起,就實施了一系列激進的市場擴張策略,例如不參加汽車互撞免賠協議,提高無賠款優待折扣,提高經紀人傭金,大規模配股融資,認購股份,收購兼并,等等。1961年至1969年不到十年的時間,由于采取的一系列促銷措施和擴張策略,V&G公司的保費由30萬英鎊增加至1167萬英鎊。V&G驚人的保費增長速度引起了外界的不斷質疑,但是公司賬目上反映出的償付準備金卻并沒有出現什么問題。盡管賬面報告看不出問題,但是V&G公司存在的問題,如投資風險過大、資產賬面價值與市值差別較大、未決賠款準備金和未到期賠款準備金不足等依然存在。
英國保險行業協會(BIA)早在1962年就開始對V&G公司的擴張策略感到擔憂,并多次向當時負責管理保險業的政府部門貿工部(DTI)反映情況,此外一些雜志和報刊也對V&G公司危險的財務狀況和經營狀況進行報道,作為對保險行業協會和媒體的回應,貿工部多次對V&G公司施加壓力,要求其整改,但是卻一直沒有對其采取任何強有力的措施。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意識到V&G公司存在財務問題和償付能力風險,貿工部終于在1971年2月正式宣布對V&G公司進行調查。為期一周的調查顯示,V&G公司至少需要募集資金850萬英鎊才能滿足最低的法定償付能力標準。短短一個月之后,法院便做出了強制V&G公司停業的判決,V&G公司正式宣告破產。
回顧英國V&G公司的破產案例,可以做出以下分析:
第一,貿工部的監管行動出現遲滯。在V&G公司破產案中,主要有三股力量參與了監管,即英國保險行業協會(BIA)、貿工部(DTI)和媒體。作為英國保險監管機構的貿工部,其監管行為總是滯后于英國保險行業協會和媒體,貿工部對V&G公司的三次調查行動無不是在其他部門(如保險行業協會、媒體)的督促下完成的。根據前文中的理論分析,由于貿工部、保險行業協會和媒體采取監管的收益和成本各不相同,因此他們的監管行為必然是不同步的;并且,貿工部的監管成本往往大于保險行業協會或媒體的監管成本,因此,相對于貿工部而言,保險行業協會和媒體的監管概率更大,根據前文結論,貿工部的穩定策略會傾向于“不監管”,從而出現了貿工部監管行為遲滯的現象。
第二,貿工部的監管策略是對其監管收益和監管成本權衡后的結果,監管成本過大是本案例中造成貿工部監管漏洞的主要原因。在本案例中,作為保險監管機構的貿工部,其監管利益和成本涉及到自身、保險行業、保單持有人等多個方面,牽扯的利益方較多,監管成本多且繁雜,而保險行業協會和媒體的監管成本只涉及協會會員或某個媒體自身,監管成本相對簡單。此外,當時英國的保險法也增加了貿工部的監管成本,當時英國保險法要求:只有當保險公司出現初步破產跡象時,貿工部才有權進行深度干涉,然而我們發現V&G公司賬面的財務指標能夠達到英國保險監管標準的要求,所以如果貿工部在當時采取監管措施,其監管成本是相當大的,因此貿工部遲遲未對V&G公司進行有效監管,一步步放縱最終致使其破產。
通過分析英國V&G公司的破產案就會發現,實際案例中保險監管者的監管行為與前文根據博弈模型推導得出的監管行為是一致的。
在我國,保險監管同樣也是保險實務界和理論界的一大熱點問題。我國也存在類似V&G這樣的問題保險公司,由于擴張過快等原因導致巨額虧損,而我國監管部門也并未對其及時加以有效的監管,以致該公司償付能力資金缺口一度擴大到147億元人民幣,而且,自2003年起該公司的償付能力就達不到保監會的相關標準,甚至在多個年份里實際償付金為負值,但是各個監管機構并未實施任何監管行動,該公司依然正常運營,然而由于其實際償付金和法定最低償付金之間的缺口不斷擴大,該財產險公司最終于2009年5月被中國保監會接管。
我國的這個案例和英國V&G公司案例有許多相似之處,如市場中都存在有多個監管者,監管者都疏于監管從而導致公司破產或被接管。在英國V&G公司的破產案例中,直到破產前,其賬面償付金額總是遠遠大于法定最低償付金額,這也是導致貿工部遲遲沒有對其進行監管的一個重要原因,但是僅靠法定償付能力額度等賬面指標來監管保險公司,其效果并不理想,最終并沒能避免V&G公司破產的命運。換句話說,“以規則導向為監管原則”的監管政策似乎不能很好發揮作用。而在我國的例子中,該公司的實際償付能力長期都不能達到保監會法定最低償付能力額度的相關要求,甚至多個年份出現實際償付能力額度為負值的現象,即便如此該公司依然正常經營,直到2009年5月保監會對其實施接管。為什么保監會遲遲沒有對其進行監管呢?這其中的原因很多也很復雜,但是“以原則導向為監管原則”似乎是我國保監會未對該公司進行監管的一個主要借口。
“規則導向監管”和“原則導向監管”是保險監管的兩個重要監管手段。從V&G公司的案例中可以看出,“規則導向”的監管原則不能很好地發揮作用,然而,從我國的案例來看,“原則導向”的作用也很值得探討。
按照本文的分析思路,監管者的監管行為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其自身的監管成本和監管收益,保險監管者的監管行動最終是在權衡各方監管收益和監管成本后采取的,因此,嚴格遵從“規則導向”原則,以成文的法規和標準、運用量化的指標和標準化的方法進行監管往往會失靈,在V&G公司案例中,刻板的“規則導向”大大提高了貿工部的監管難度,增加了其監管成本,從而導致貿工部監管遲滯;另一方面,雖然“原則導向”可以為監管者的監管行為提供更大的發揮空間,但過度的原則導向無疑也會導致監管失靈,在我國案例中,寬松的“原則導向”導致監管懈怠,在這種“可管可不管”的環境下,監管并不能為監管者帶來收益,致使監管者監管松懈。因此,在我國的現狀下,堅持以“原則導向”為主,結合“規則導向”的監管原則,充分考慮監管者的監管收益和監管成本,才是更加合理科學的監管策略。
此外,我國的保險監管還需要著力降低監管成本,改善監管不同步問題。根據前文博弈模型的結論和對英國V&G公司的案例分析,當市場中存在多個監管力量時,會出現監管不同步,造成監管漏洞,而監管成本正是導致這個問題的一大原因。因此,需要采取諸如增加監管部門之間的溝通、加強保險市場信息披露制度建設、鼓勵媒體和公眾等其他力量共同監督等措施,盡力降低保險監管機構的監管成本以及監管者之間的合作成本,才能改善監管不同步和監管遲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