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界把人到達一定海拔高度后,身體為適應因海拔高度而造成的氣壓差、含氧量少、空氣干燥等變化,而產生的自然生理反應,稱之為高原反應。高原反應是一種急性高原病。一般海拔超過兩千多米,人就容易出現高原反應,而超過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地區則因罕有人跡,而稱之 “生命禁區”。因為在這里,不適于任何生命的存在。且不論冰雪終年不化的“永凍層”,就是缺氧的折磨也是生命無法承受的一種痛苦。人可以幾天不吃飯、幾天不喝水,卻無法忍住幾分鐘,甚至幾秒種不呼吸。
記得第一次走上全軍海拔最高的“神仙灣”哨卡,恍惚的感覺,虛浮的腳步,仿佛自己進入了天界,唯一不同的是,想象中的神仙都是逍遙自在,絕不可能有因缺氧而頭痛欲裂的痛苦。前往阿里的路上,界山達坂是必經之路,海拔高達六千多米。其前后的路途自奇臺達坂經甜水海、“死人溝”至紅土達坂的數百千米路程均在海拔五千米左右。搓板路如一條望不到邊的超長巨大傳送帶,把一輛輛汽車送向遙遠的天邊,而全然不顧車上的人顛簸的心臟在胸腔里蕩秋千,晃悠得人胸痛。
人常說,喀喇昆侖山好漢的四大標準分別是:“神仙灣”上站過哨,“死人溝”里睡過覺,班公湖里洗過澡,界山達坂撒過尿。界山達坂我已經翻越了十余次,春天走過,夏天翻過,秋天越過,冬天也經過,既看過它暖季時茸茸綠茵,碧空明凈,也經歷過寒季的冰天雪地,白雪皚皚。令我印象深刻的倒不是是否在這里撒過尿,而是經歷的一次次生命危險。記得2006年3月,部隊臨時有任務需要我下山,那時還沒有開山,絕大多數車輛還沒有開始運輸,只有個別車主貪圖初春高額運輸費冒險運送貨物上山。無奈之下,我搭乘一輛地方運送貨物的卡車開始了下山的冒險之旅。車駛出多瑪不久,放眼望去便是一片白皚皚的積雪。車輛不時地陷入雪窩,每到此時,車上的副手便跳下車去奮力地刨著積雪。高寒缺氧的條件使人每刨幾分鐘后便氣喘吁吁,口唇青紫。好不容易,汽車才吃力地喘息著,吐著粗氣爬出了雪窩,可沒行多久又陷入了另一個雪窩。
車輛以每小時不到20千米的速度緩慢地向前蠕動,很快天黑透了,周圍是無盡的黑暗,車燈的光柱里是被狂風席卷的積雪在翻飛,不巧的是一個輪胎又爆了,真正可謂是“雪上加霜”。經過一小時左右的忙碌,換完胎,車輛才得以繼續前行。不知何時,界山在隱藏的黑幕當中悄悄移到了身后。但不巧的是,車輛再次爆胎。換上的是最后一個備胎了。駕駛員和副手一個拿手電照明,一個伏在雪地上費力地壓著千斤頂。高寒缺氧的環境使他們的速度很慢,周圍傳來一陣陣狼的嗥叫聲,使我原本緊張的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以前看過的關于狼如何兇殘的故事也一個個浮現在腦海。隨著野生動物的保護力度加大,阿里高原野生動物逐年增多,平時行路時常與狼不期而遇。今日的情景則令人格外緊張。所幸,輪胎終于換好了,大家不由都松了一口氣。不知何時,天空又悄悄飄起了雪花,大朵大朵的雪花如輕盈的精靈在車燈的光柱中飛舞。旅途的疲憊加重了駕駛員的缺氧癥狀,他終于堅持不住了,每行駛幾千米,就不得不停下來伏在方向盤上打個盹兒。走到“死人溝”的湖邊已經是凌晨三點了。
“死人溝”是一個令人恐懼的地方,原名“泉水溝”。說起“死人溝”的得名和這個無名湖泊還有密切的關系呢,無名湖泊是由一個泉眼形成的。泉眼不大,但終年不斷淙淙流出清澈見底的泉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形成了這個方圓數十平方千米的無名湖。此地按俗話說是一個有些“邪性”的地方。海拔僅五千多米,但人到此處,卻往往頭暈目眩、胸悶心慌,高原反應尤其強烈。加之冬日的氣候多變,夏日泥石流塌方,山體滑坡,更是給往來的人們增加了許多恐懼。據說,解放西藏的時候,曾經有一個連的官兵在此地宿營后,次日清晨許多人再也沒有能夠醒來。據說,每年開山之時,總會見到封存完好的一車車滿載的貨物和栩栩如生的司乘人員,但當你過去寒暄時,才發現這些已經是死去數月被凍僵了的一具具尸體。于是人們對此地的恐懼日甚。一日,有路過此地的人停下腳步,在泉眼處吃點干糧、喝點水。吃完喝好臨行前,順手撿起旁邊的一個骷髏按到了泉眼上,于是,清澈的泉水從骷髏的七竅中汩汩冒出,后來路過此地的人們不但沒有人把骷髏取出,反而將錯就錯,把此地叫作“死人溝”了。看來,好事者這一不經意的舉動無意間吻合了人們對此地由來已久的恐懼。人們很快忘記了它原有的名字“泉水溝”,而順其自然地以“死人溝”來稱呼。人們的恐懼終于有了一個最恰當的表現方式。
“‘死人溝’里睡覺”本是高原旅行的一大忌諱,但此時車上的人誰也顧不了這么多了。車緩緩停在了一個簡易飯店前,幾個人下車拼命地捶門。仿佛等了很久,飯店里才有輕微的動靜傳出,伴隨出現的還有一縷微弱的燭光。打開門的是一個中年婦女,她就是這家小飯店的主人。平日里途經此地常在此處就餐,這里提供的食物只有一種——湯面條。小飯店右側的一個房間被隔開分為前后兩間,前面是廚房,后面是她的臥室,左側便是簡易客房。沿途的小飯店大多都是這種模式。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在這里住宿。她的店只有一間客房,但客房內是單人床,而不是大通鋪,更重要的是,她是此處幾家店中唯一的女老板,也是常駐此地的唯一女性,所以如果有可能,我總是盡量選擇她的店住宿。躺在床上,想到附近不遠處有一位女性的存在,心中便會踏實許多。
我們簡單介紹來意后進入簡易客房。房間里十幾張床靠墻排成兩列,好在現在不是運輸的繁忙季節,沒有其他住宿的人。遲疑片刻,我以不容置疑的口氣大聲分配了就寢秩序——男左女右。見大家沒有異議,我又選擇了右內側角落的一張床飛快地鉆進了被窩。房間冷得如同冰窟,沒有一絲溫意,被褥仿佛是在冰水中浸泡過,濕且冷。雖然是和衣而臥,還是被凍得瑟瑟發抖。我又把旁邊空床上的被子拉過來,蓋在身上,仍然感受不到一絲的溫暖。看來這里唯一與外界不同的是雪花不會直接飄落在身上,其余的和直接在雪地里宿營沒什么區別。
就在我們蒙蒙眬眬的睡意間,手表的指針已經走到了凌晨七點,索性翻身起床,只見頭頂四周竟布滿了呼出的氣體結成的白霜。屋外的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門外的積雪足有20多厘米厚,刺眼的陽光從銀白的積雪上反射回來,好像有千萬根小針刺著你的眼睛。放眼望去,萬里無云的藍天純凈得如同水洗過一般,連綿的群山轉眼間沒有了冷峻和嚴酷,卻多出幾分嬌柔和嫵媚,近在咫尺的無名湖泊也被藍天白雪裝點得分外妖嬈,湖邊還有幾只肥碩的烏鴉悠閑地梳理著身上黑亮的羽毛。不知什么原因,新藏線沿途只有庫地和死人溝的烏鴉多且肥大,比平原地區烏鴉足足大了有三倍。
從“死人溝”出發到山腳下的葉城還有三分之二的路程。
九年的高原路程,不知有多少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但只要高原在這里,只要有我的戰友在這里,我的心就會永遠牽掛著這個地方,我就會一次次走上高原……
記得第一次上山是到三十里營房守防。當時,我對高原的自然狀態似乎很熟悉,其實卻很陌生。說熟悉是因為丈夫是邊防軍人,自己也在邊防團衛生隊工作,服務對象都是邊防軍人;說陌生是因為自己畢竟從沒有上過高原,沒有切實的高原生活經歷。于是專門向同事們請教,并專門請來了衛生隊長——一位戍邊20余年的老邊防幫我整理行裝。可等我到了山上才知道,我所準備的與在山上要面臨的一切是多么格格不入。
首先衣服我帶的是夏常服,但山上大家主要是穿迷彩服。于是在整個防區的綠色迷彩中,我的一套夏常服格外“醒目”。邊防連的狗很奇怪,對穿迷彩服的一般不咬,對我這“異類”則是毫不客氣,每次遠遠瞅見便狂吠著飛奔而來。嚇得“畏狗如虎”的我膽戰心驚。尤其是一連有一只狗與眾不同,常常是悄悄迂回靠近,然后突然間猙獰畢露,更是嚇得我“花容失色”。于是營衛生所的男同事們不得不充當起“護花使者”的角色。
與眾不同的衣服帶來的麻煩還遠不止于此。山上土大,每天午后必至的狂風,過往車輛引起的滾滾黃塵,使衣服臟得很快。迷彩服很耐臟,臟了也不是很明顯,而夏常服就不行,很快顯出斑駁污跡,不洗有損形象,常洗常換又太麻煩。還有乘車,迷彩寬松舒適,且不容易打皺,而合體的夏常服裹在身上,不舒服不說,坐一天車下來,還皺皺巴巴如同抹布。最重要的是高原晝夜溫差大,即便是盛夏早晚也得穿毛衣,甚至大衣,迷彩服肥大,里面穿多少東西都可以,而修長的夏常服則沒有這等便利,穿得多了裹得緊繃繃如同一只粽子,穿得少了則凍得窸窸窣窣地發抖,成了典型的“美麗凍人”。
后來還是托人從山下捎來了迷彩服,我才擺脫了作為“異類”的困境。
上山前,問同事:“山上能穿高跟鞋嗎?”得知三十里營房不僅可以穿皮鞋,還有“東大街”、“西大街”的時候,我想象著人稱“小上海”的三十里營房的繁華,穿著一雙精巧的咖啡色高跟皮鞋就上路了。那時的路況很差,沿途都是被洪水沖毀的路面,所以車走得很艱難也很慢。坐在車里,腳在精巧的高跟鞋里懸空著很不舒服,而且坐的時間太長又有些浮腫,于是腳被皮鞋擠得吃盡了苦頭。原以為到目的地一切麻煩都會消失,殊不知,更多的麻煩卻接踵而至,到三十里營房后這雙高跟鞋更是害苦了我。
高原缺氧環境,人的活動本來就會消耗很多體力,再踩著高跟鞋,就更容易感到疲勞。最大的麻煩還是不方便,且有一定危險性。三十里營房所謂的“東大街”、“西大街”只是一條不過百米長的碎石子路,其余的地方大都是怪石林立。我的高跟鞋踩在“小上海”的“街道上”,不是鞋跟陷進碎石,就是踩不穩崴著了腳脖子。尤其危險的是走在“大街”外。“大街”外的“路”其實就是石頭間的縫隙,走的人多了漸漸形成了路。這種路上冒出的一點點小石塊,哪怕只有鴿子蛋大,也是不容忽視的,因為這露出的可能僅僅是冰山一角,它的主體究竟有多大沒有人知道,但有一點毋庸置疑,凡是露出地面的部分大都是格外堅固,絲毫無法撼動,于是踩上去,就很容易崴腳。更要命的是如果絆一下,石頭紋絲不動,人就很容易摔倒,如果跌倒時再撞到無處不在的石頭,后果更是不堪設想。
隨著時間推移,我還是漸漸地適應了高原,也學會了過高原的生活。我學會了穿著肥大舒適的迷彩服,和男同志們一起擠在大卡車上,早出晚歸地奔波,學會了穿著寬松平穩的膠鞋和戰友們一起跋山涉水,也學會了幾天幾夜不認真洗臉,讓落滿的灰塵成為皮膚的一層保護層。
哪知習慣了高原生活后,又因為對平原的陌生鬧出了笑話。
2007年10月從山上下來到烏魯木齊出差。那時阿里高原普沙達坂的積雪已經沒到了小腹,在“死人溝”,更是冰雪交加難以前行。我自作聰明地想:山下我還有一套冬常服,就不需要帶衣服了。到山下看到大家的著裝我愣了,我們早在數月前就換冬裝了,山下竟然穿的還是夏裝。那時大家都是剛換發了“07式”軍服,且不說當時是一人一套不便借,更重要的是軍服上的姓名牌都是各不相同的。考慮再三,穿冬常服不符合著裝要求,說不定會被糾察請去學條令;穿夏常服,衣服在山上,顯然不可能立即帶下來。我靈機一動,不如就穿身上的這套高原迷彩吧,因為這是高原部隊特有的,軍區沒有辦法要求統一,說不定還可以蒙混過關。
到了烏魯木齊,看到同來應試的同行們穿著嶄新的“07式”服裝真的很好看、很精神,猶如一道道亮麗的風景,而自己滿是灰塵的衣服加上滿臉的疲憊,著實成了風景中一個不和諧的音符。有熟人笑問,不是作秀吧?我不由苦笑。他們哪里會知道,平原烈日炎炎的金秋季節,在高原早已是冰天雪地的寒冷時節。考試前的一個多月里,我一直奔波在各個邊防連,趕到此地的幾天幾夜里,我往返走了數千里路程,早已是疲憊不堪,哪里還有“秀”的心思?但我沒有解釋什么,對任何一個不曾親身體會過高原的人來說,多少解釋都不能使他真正理解高原和生活在高原的人們。何況對我而言,誤解已經不是第一次。作為人到中年的女子,舍棄溫暖的家,離別視若生命的兒子,義無反顧走上高原至今,心中的愧疚和深深的隱痛只有自己最清楚,許多人難以理解是正常的,甚至誤解也在所難免。重要的是自己對自己的理解,清醒知道自己的人生目標,并矢志不渝為之努力,百折不撓,執著堅守。
2008年6月下山出差,也是當晚趕到疏勒,到家后按通知要求找出新式短袖、裙子。因為在山上從來沒有穿過短袖、裙子類的服裝,竟然不知道應該怎么穿。我把衣服攤在床上細細琢磨。肩章是少不了的,袖子上有兩個襻,應該是掛臂章的吧,再看看,胸前有個黑色粘牌,“對號入座”找到了兵種符號。再看看,實在找不到別的什么特點了,于是疲憊至極的我倒頭便睡。
第二天一早趕往機場。上午到達烏魯木齊看到接站的人,我立馬感嘆出聲:“完了,完了。”原來我發現別人的衣領上還有亮閃閃的領花,胸前還有姓名牌。在我的一再要求下,接站的干事把他的領花拔下來借給了我,借來的姓名牌也魚目混珠地掛在了胸前。近視眼的我心懷僥幸地想:沒有人會認真看姓名牌的,就是看也看不清楚,大概看到胸前有一個牌子就行了。沒想到我的如意算盤很快就落了空,不但許多人注意看姓名牌,還有很多人奇怪我的“名不副實”,尤其是我借來的姓名牌是一個極有“陽剛之氣”的名字,更引來了無數的好奇與猜測。還有人開玩笑地問:“不會是穿錯衣服了吧?”聞聽此言,我的臉刷地紅到了耳朵根。
更難以忍受的是山上山下那巨大的溫差。剛走過“死人溝”還是冰雹、白雪的世界,豈料到了葉城竟然是烈日炎炎,驕陽似火。我仿佛一下被扔進了一個大蒸籠。在會議室里更是揮汗如雨,頭發全都濕透了,如同從水中撈出來的一般。加之剛從高原下來的醉氧和疲憊,腦子混混沌沌,發言緊張極了。磕磕巴巴結束發言,緊張地悄悄偷窺與會者,竟然發現了不少笑臉,該不會是認為我嚇出了一頭汗很有趣吧。我因發言不成功而沉甸甸的心因這善意的微笑瞬間輕松了許多。
生活中的善意是多種多樣的,可以是雪中送炭的幫助,可以是不去傷害一個人,可以是對自己不理解的事情給予的寬容,也可以是對一種尷尬的忽略。我總是被隨處可見的善意溫暖著,并用這溫暖去應對高原上的寒冷與現實中的嚴酷……
在高原,我對自己的口腹之欲似乎可以歸結為簡單的幾句話:“饞!”“很饞!”“饞極了!”
記得在三十里營房守防的時候,夏季菜車是十天至半個月送一趟菜。菜車走后沒幾天,餐桌上的蔬菜就越來越少,先是沒有了葉菜,后是沒有了莖菜,最后只有幾片胡蘿卜和洋蔥點綴在滿桌的肉之間。“彈盡糧絕”的時候就只有面對一桌的肉發愁了。肉類耐儲藏,所以我們常常不得不變成了“食肉動物”,也因此我對肉產生了“過敏”。一直到目前為止,如果不是必需,我幾乎一片肉都不愿吃。
在眼巴巴的盼望中,等到了菜車的影子,每當這時候,營區就像過節一樣熱鬧。各連隊都派了人喜氣洋洋地清點搬運著自己連隊的蔬菜、雞鴨等物品,還有托山下戰友捎東西的人也來了,興沖沖地在各個車前打探。偶爾也有東西帶丟的時候,倒不是大家喜好“占人之美”,而是面對諸多的紙箱拿錯也在所難免,當然也不排除極個別“饞蟲”的故意行為。找到物品的人自然是興沖沖抱回美食和大家分享,找不到的人則垂頭喪氣,空歡喜一場失望而歸。有時候,會有人抱著拿錯的紙箱歸還,說幾句“沒有留意看,拿錯了”的解釋。“失主”對失物失而復得已經是大喜過望,哪里還有什么抱怨呢?回贈的一般都是諸多感謝,還有若干本來就是要大家分享的美食。確實無影無蹤的物品(一般是食品、水果類),定然是進了他人之腹。對此,“失主”一般是失望地說幾句“東西帶丟了”,頂多再說幾句“不知道哪個家伙享了口福”。與其說是抱怨,不如說是對有口福者的羨慕,絕對不會為此斤斤計較,更不會大動肝火。
隨后的幾日,飯桌上格外豐盛,各種蔬菜讓早已經對肉類厭煩至極的我們食欲大開。當然主要原因還是蔬菜如果繼續存放只會損耗更多,只有盡快送到肚子里才能減少進一步的損耗。短暫的“狂吃”之后,又是漫長的缺菜期,伴隨我們的是對蔬菜永恒的渴望。
獅泉河托人帶東西的時候不多,一是因為離葉城比較遠,捎帶更不方便。另外,獅泉河作為一個鎮,有商販的蔬菜水果出售,部隊主要是就地購買。
獅泉河的蔬菜水果供應主要有兩個渠道,拉薩或葉城。本地也有部分漢族菜農種植大棚蔬菜和水果,但產量較低,滿足不了需求,而且價格還高于千里之外運來的蔬菜水果,所以,本地的蔬菜水果供應主要還是靠外地運送來。獅泉河到葉城的距離是一千零七十千米,距離相對較近,但路途艱險,離拉薩的距離是一千六百多千米,距離雖相對較遠,但旅途較為平坦,幾乎沒有艱險的達坂。遙遠危險的路途,自然伴有高昂的運輸成本。據說,一輛卡車單趟的運輸費為1萬元,加之蔬菜水果的損耗,自然造就了果蔬的天價。一般情況下價格比山腳下貴數倍。
價格貴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經過收獲、采購、銷售,尤其是長途跋涉的運輸等諸多環節,等我們接觸到時,早已經不是平常看到的果蔬的概念了。葉是黃的、果是蔫的。曾經有一個軍醫大學的老師無意中聊起他的養生之道,談到蔬菜采摘幾小時后,維生素損耗若干、營養成分損耗若干,我在連連點頭稱是的同時,心中不由暗自感慨,我們平日所吃的蔬菜恐怕都是老師眼中的垃圾了吧?水果就更糟糕了,為了減少損耗,水果往往是不成熟的時候就被采摘下來,以便保持相對 “美麗”,或經過硫磺熏蒸等化學手段處理,使之呈現“美麗容顏”。等你滿懷希望購回食之才發現,此所謂“水果”與自己腦海中的色香味俱全的水果已經是大相徑庭。
在山上待的時間久了,看到綠色的植物,第一個反應就是“好吃嗎?”實在不能吃的,有時會自覺不自覺地放進了嘴里嚼一嚼。雖是食之無味,卻讓眼睛過足了癮。我此時才明白,為什么美味佳肴常用“色、香、味”俱全描述,且以 “色”為先。因為對綠色植物的極端嗜好,我自嘲快要變成一只兔子了。
記得第一次到札達是五月,剛好是暖季的開始。札達是阿里海拔較低的地方,有象泉河自城邊流過,相對氣候濕潤,植被也較好。每當看到一叢叢新綠萌發,不僅感覺到心的悸動,還有旺盛分泌的唾液。奇跡般地發現所住的札達武裝部的院子里萌發的竟然是苜蓿芽。哈,很好吃呀。可周圍一群男士卻無動于衷。為什么呢?是粗心忽視了?是男士對吃沒有女士興趣大?還是為了讓苜蓿長得更好、更快?百思不得其解,但面對鮮嫩的苜蓿不吃又真是“暴殄天物”。在唾液腺旺盛地分泌了無數次后,只好放棄了淑女的矜持,“厚著臉皮”提出了吃的建議。當然,我們不但開始吃,而且一直吃到苜蓿長到幾十厘米高,實在無法再吃的時候。
那時,我們每天要到軍分區的札達農場去勞動,于是農場的野菜也成了美味。對不知名的野菜不敢嘗試,對苦苦菜、彎彎菜和茴茴菜,因為童年時常拔了喂兔子,所以知道沒有毒,可以放心大膽地吃。每天從農場收工回來,我們都會挖一些苦苦菜。苦苦菜名副其實味道很苦,折斷的葉子和根會分泌出一種乳汁般黏稠的白色液體也很苦。我們把挖回的苦苦菜漂洗后用開水略焯一下,就可以涼拌吃了。雖然苦,但那種清新的感覺使久違新鮮蔬菜的我們倍感珍貴。農場還有幾個大棚被一個菜農承包。可能為了回避我們這些“饞蟲”吧。我們一去勞動,菜農就不見了蹤影。望著棚內的翠綠鮮嫩,我們日日“望而生津”。
可能是出于對我這“嗜綠饞蟲”的同情吧,一天,同行的四期士官小吳從大棚里拔了一小把小白菜、芹菜和莧菜,各炒了一小盤,讓我們解一下饞。誰料第二天,菜農便把所有的菜都打上了農藥。其實這一點菜在山下的價值不超過三元錢,尤其是莧菜,在鄉村田間地頭隨處可見,屬于需要鏟除的雜草野菜類。而在這里,不僅被高貴地養在大棚里,還被菜農珍惜地保護著。
在高原的日子里,“果腹”還常常使我無暇顧及女性的矜持。記得有一次,我們巡邏途中小憩野餐,我忙著給大家遞咸菜、水,等等,小伙子們吃起飯來如風卷殘云,一會兒就結束戰斗要收拾“攤子”了。我才感覺感到自己饑腸轆轆還沒吃飽,于是急切地大聲說:“等等,我再吃點。”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狼吞虎咽地大口吞咽著饅頭。我的狼狽相令一群旁觀的小伙子忍俊不禁。同行的蓋立民部長無意中說了句“你還挺能吃的”。此一說令我的自尊心大受打擊。彼此熟悉了以后,我對蓋部長抗議道:“一般對女士要說你飯量真小,以此來暗示對方頗有淑女風度。你竟然說我挺能吃,真是沒面子!”蓋部長妥協著說:“好,好,好,你吃得很少,飯量像貓咪一樣小。”邊說邊忍不住笑。其實我心里很清楚,我吃得不但不少而且飯量和周圍的小伙子們不相上下。我深知,如果吃不下飯我根本就支撐不住。所以無論有沒有食欲,我都盡可能多吃下去一些東西。
“吃”這件人生最平常的事,在高原、在邊防被我們的官兵演繹出了各種各樣有趣卻也苦澀的故事。但我想,無論路有多么遠山有多么高,無論環境多么惡劣條件多么艱苦,只要有邊境線在這里,就會有一代又一代軍人義無反顧地走向這里,無怨無悔地守衛在這里。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們是邊防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