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外八首）

秩 序

我希望一只橘子

是順著經脈剝下來的

擠牙膏的時候

我絕不從中間下手

冬天和春天

都有一座寂靜的花園

我的言語

已躲開我的耳目

這是一個征兆

出于簡潔

我沒去阻攔

你看不到我思維的野草

那令人不安的幻想

像顆老石頭

歸隱在我秘密的溪河里

風，吹它不動——

寫一封信

我要寫一封信

我要寫一封給死亡的信

我要連同我的身體還有時間一同寄出去

我要我的悲傷像汽車一樣與廣袤的天空融為一體

我要寫下潮濕的霧靄、夜晚的病容

我要把我的愛，寫得堅韌、寬廣

再把我的累，寫得明凈如花

露臺上金桂招搖，我所注視的一切都能從我的注視

里覺察到我的空洞

像騾子一樣垂下頭

我白天寫了晚上寫

晚上寫了白天又寫

我要找一個人替換我

這陰沉的信件，不知什么時候能夠到達

紙梯子

簡直沒有理由

讓我停止行走

這個世界多么陌生

每一個經過我的人，都有

一張痛苦的臉

他們奔跑著

匆忙離我而去。一張記憶的地圖

迅速散向四方

那么多個轉角，在我心靈深處

如果我繼續，樹木將從根部開始延伸

從泥土到天空，將我的內心

填得一片寂靜

失 去

坐下，再把腿伸開。要下雨的時候

我的手悲涼地預示著

時間已與我走散。這些年，我對別人

越來越溫順，對自己卻一天比一天苛刻。我想我

是一只只會對自己咆哮的狗

原野消隱于夜色。失眠的路燈，把我與夜隔開

我想通過回憶去尋找

卻對自己壘砌了更高和脆弱的孤獨

看 見

看見云層由灰轉亮

被夜色卡住的溪流，一條條游出

柔泛的晨光

看見冬天的素手

遍布荒野

距離逐漸清晰

它被時間阻隔，仿佛沒有回復的

過去的書信

囚禁著，摧殘著，燃燒著我

像發條松動鐘擺，我顛簸的車輛哽在了

城市的咽喉。

看見——

閃爍無定的人群，沒有人像我一樣

這么熱烈又這么迅猛地躲進了自己

藍書簽

我將碰到一個人，在我臨死前

他有天空一樣幽深的眼睛

他來得體面，卷著一生最大的雪

他穿過我門前的街

像一個

虛幻的感嘆號

雪落在我的頭頂，沉郁而堅定

我就將離去，像空氣一樣散漫

微弱地

完成天空的葬禮

他用海濤一樣的琴音為我殉葬

他碧翠青春像忠實的土地

夜藍得無邊無際

我們這兩條孤寂的河流

在分流的時候顯得越發孤寂

黃 昏

歲月的犁車輾過我

每一寸肌膚，土地一樣

被光線

熨燙得愈發開朗

內心的花園，一陣空曠

間或有鳥群穿行

黃昏有它瘋狂的時刻

夜晚美妙的來臨

我的土地，在疼痛中撕裂

我凍結的思想

在深處生長

時常有它虛假的安寧——

當我老了

當我老了

我眼里的光亮

是否會落日般

在夜晚

越陷越深

像沉寂的冬

我日漸枯竭的河流

傾于平緩

瘦小、孤獨

卻依舊迷戀這片土地

當我老了，那些同伴們

相繼離我而去

所有我愛的

和愛著我的，與我一同

劃著回憶的槳

我還剩什么？

時間吹干我

我又聾又啞，像孤零零的白晝

當我老了

我褶皺得如一片溝壑

遠遠地，遠遠地

借著麥浪

把羊群吹向你

天空燃燒著

從泥土底部，從樹木

從我厚重的身體

你也老了

我們的應和微妙而遲緩

寧靜的黃昏

再沒有蓬勃滑行又暗藏風暴的鐘聲

火 車

一些人啟程遠行，另一些人

被遠方遺忘

他們腳步匆匆，沿著軌道

在命運里疾馳

一些人被吞進去

一些人被吐了出來

歲月的火車，搖晃著松散的軀體

哐當，哐當——

在時與間之間

一些人抵達不了遠方

一些人抵達不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