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小遠
食物是我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有人將其視為果腹之需,有人用其來滿足口腹之欲。殳俏則不然,她堅持認為人和食物是平等的,應當以看待人的眼光去看待食物。因此殳俏一直帶著尊重的態度去品嘗和烹飪美食,通過寫作、旅行和拍紀錄片的方式去傳承飲食文化,探討人與食物之間的美好關系,并因此而獲得了《華爾街日報》頒發的“中國創新人物獎”。
尊重食物就是尊重生活
殳俏出生于一個愛吃且會吃的上海家庭,從小就將燒菜和品嘗美食視為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21歲那年,殳俏赴日留學,因為成績優異,她拿到了極為豐厚的獎學金,每月僅伙食費就有10萬日元,而當時一個日本四口之家的月開銷不過是7萬日元左右,憑借這筆豐厚的“饕餮基金”,殳俏在讀書之余吃遍了日本。
在吃館子的過程中,殳俏對日本廚師的工作態度肅然起敬,他們的追求并不僅僅是烹制食物,而是對刀工、水溫和手掌的力度都有嚴格的要求,力圖將烹飪做到極致。有一次,殳俏特地去超市買了一條三文魚,試著做生魚片,但她切出的肉片硬極了,像牛筋一樣難以咀嚼,而餐館的生魚片滑嫩鮮美,入口即化。通過請教廚師,殳俏才知道自己切錯了方向,片三文魚,要嚴格按照魚兒的紋理去切,并掌握好用刀的力度,才能切出最可口的食物。“人要尊重食材,才能煮出完美的食物。”大廚這樣告訴殳俏。
還有一次,殳俏去參加一位朋友的訂婚儀式,為了這次典禮,朋友特地請一位著名的糕點師制作了一款大蛋糕。訂婚當日,男主角遲遲沒有出現,最后糕點師走了出來,和傷心的女主角以及趕來的賓客一起分享了大蛋糕。當時殳俏并不明白,為什么都這時候了大家還有心情吃東西。后來糕點師解釋說,好的蛋糕做出來就是要被人吃掉,這是對食物的尊重。這件事給殳俏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也讓她重新審視人與食物之間的關系。
上海虹橋路的阿山飯店是殳俏最愛光顧的,從日本回國后,她第一時間就呼朋喚友跑到阿山解饞。時隔數年,殳俏驚訝地發現阿山飯店雖然盛名在外,內部結構卻是一點都沒變,依然使用舊式的水牌點菜,墻上還掛著陳年的老照片,老板也依然堅持每天去菜場買菜,然后親自下廚,為顧客燒制濃油赤醬的上海本幫菜。殳俏向老板提議,可以對店面重新裝修,然后聘請幾個大廚,改良烹飪方法,再統一采購模式,對飯館進行現代化管理,還可以在各地開設連鎖店。聽了這些規劃,老板微微一笑:“你不是第一個向我說這些的,但我相信食物更喜歡熱情似火的在我的鍋鏟下打滾,而不是像流水線的產品那樣,得到冷漠的、統一化的對待。”老板的話讓殳俏耳目一新,當即莞爾道:“是了,這才是美食家應有的心態。”
后來殳俏嫁到了北京,成為了一名快樂的“煮婦”。她喜歡以砂鍋煲湯,用鐵鍋炒菜,有時候反復折騰數日,只為了做出最鮮美可口的泡菜。因為女主人廚藝出眾,丈夫的朋友常常到家中蹭飯,而殳俏也非常樂于招待,每一次都能賓主盡歡。某次聚餐完畢,她忍不住在博客上發表了一篇“煮婦日記”,品評了自己當日煮的菜,沒想到這一寫就寫出了名氣,她很快為自己贏得了眾多的粉絲,不少媒體也紛紛邀她撰寫美食專欄,殳俏迅速變身為頗具名氣的時尚美食家。
做個“食物工作者”
頂著“美食家”的頭銜,殳俏經常被請去當廚藝大賽的評委。她發現廚師們參加比賽時都愛用鮑魚、燕窩、魚翅、雪蛤等昂貴的食材。為什么不能用普通食材?難道只有這些東西才能煮出美味?殳俏在心中質疑。后來在她的建議下,主辦方終于改變了比賽規則,要求廚師們采用一些更為常見的原料,比如魔芋、土雞、木瓜、什菜等。但參賽廚師的心理已經明顯有了定式,他們自己帶來了雪蛤配木瓜,帶來了燕窩配什菜,還帶來了魚翅配雞湯,剩下魔芋,他們想了又想,結果煮了一道鮑魚魔芋湯。
此后殳俏再評判一個人的廚藝,便舍棄了那些名貴的菜品,把眼光放在了最簡單的食材上——看對方能否將普通食材燒出滋味。無論是受電臺邀請擔任美食評論員,還是去新開的餐館試吃,就是雞蛋。在她看來,這是考驗對方真功夫的好材料,有人只需幾滴魚露,便可做出外表豐美、滋味綿長的煎蛋;有人卻需要添加雞丁和蝦仁等輔料,才有烹煮雞蛋的勇氣,如此一來,雞蛋便徹底淪為了配角。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烹飪態度不僅泄露了廚師的底氣,還反映了某種飲食文化差異,殳俏經常在專欄里探討這種現象,并出版了《吃,吃的笑》《煮婦日記》《元氣糖》等多部作品。
除了研究廚師的烹飪風格和烹飪特色,殳俏還對食物的相生相克問題頗感興趣。通過研究醫學典籍,她發現并非只有螃蟹和柿子同食會使人生病,同食田螺與茶、豬肉與甲魚、羊肉與西瓜,都會對身體造成不同程度的傷害。某日,殳俏在哄孩子睡覺后一時興起,提筆寫了一篇四千字的小說《雙食記》,男主角分別在妻子和情人那里吃著兩家飯,憤怒的妻子不動聲色地通過美食來為丈夫設局,使他慢慢地掉眉毛、掉頭發,最終死在了維生素C與蝦的絕版組合里。后來這個故事被拍成了同名電影,由吳鎮宇和余男分飾男女主角。電影播出后,引起了極大的反響,不少影評人為她以食物之間的生克來譬喻男女關系的手法叫絕。
雖然最初被冠以“美食家”的頭銜,但殳俏更喜歡稱自己為“食物工作者”,因為她的研究對象并不局限于美食,那些滋味寡淡的工作餐、被燒糊的菜、方便面乃至劣質奶粉,也常常引發她的興趣。在她看來,食物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它們與人共存并不斷碰撞出火花,也應當被當做一門學科去研究。所以,面對各地的飲食文化傳統日漸湮滅、許多食品制作工藝不斷失傳的狀況,殳俏有些不淡定了,她決定為此做些什么。
尋找人與食物之間的美好關系
憑借多年積累的知名度,殳俏爭取到了一筆投資,開展了名為“悅食中國”的立體項目,通過拍紀錄片、出書和辦雜志等方式來探尋和記載各類食物的文化和淵源,倡導健康環保的飲食風潮。
為了記錄不同地方的飲食文化傳統,殳俏從2011年開始輾轉于世界各地探訪食物淵源。在歐洲的某個小鎮,她曾經看到過一群人在挽救一種很肥的豬。因為人們越來越傾向于吃瘦肉,這種周身全是肥肉的豬幾乎瀕臨滅絕,因此出現了一個團體來保護它們,并努力將這個豬種保留下來。殳俏問對方為什么要這樣做,對方回答說:“它們曾經是我們食物鏈中的一分子,是有權利生存下來的。”這個觀點讓殳俏很震撼,她拍了許多照片,并開始思考:被擠出食物鏈的物種,就一定要消失嗎?
殳俏還曾經去西班牙探尋舊式火腿的制作工藝。在一家擁有百年歷史的火腿廠,腌過的海鹽并不扔掉,下次再加一些新鹽進去繼續使用。老鹽在漫長的時光中變得金黃,潔白的新鹽在不斷融入,這讓殳俏很感動。她在傳統的生產方式中找到了安全感,也找到了拍攝紀錄片的動力。
殳俏輾轉于全國各地拍攝紀錄片。她去成都、大理、南京三地實地探尋傳統手工食物制作工藝,挖掘不同食物的文化背景、食材介紹和制作手法,并與烹飪師傅深度溝通。她曾拍攝過苗寨人殺豬過年的場景和手工豆瓣醬的制作方式:“苗寨人的生活變好了,殺豬灌腸不再像過去那樣只是為了吃肉,但他們還是堅持這種過年的儀式,為的就是傳承;也許手工豆瓣醬和機器做的豆瓣醬味道差不多,但這種老式的工藝也需要傳承,這種傳承就是我的努力方向。”殳俏如是說。
除了拍攝紀錄片,殳俏還主編了《悅食Epicure》雜志,并出版了《閱食知味》系列圖書,同時開啟了一系列線上和線下活動,公開向全國各地的網友征集和食物有關的故事。
2013年11月,《悅食中國》系列紀錄片在中央二套播出,引發了不小的轟動。通過對食物追根溯源,人們開始關注保護手工食物和傳統食材的話題,并重新解讀了自己同食物之間的關系。“當習慣了吃美國橙子、加拿大西梅的人們,看了紀錄片能忽然想到,云南的雕梅那么好玩,不如下一次國慶旅行時去買一點。或是經常去餐館吃飯的小夫妻,突然想到今天要在家里做一頓飯。”這就是殳俏眼下的期待,在她看來,這些微小的細節,最終會促成飲食文化的傳承,讓人和食物之間上演一出《老友記》,而這正是她作為超級煮婦的終極夢想。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