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曉靜
【摘 要】刑事案件的特殊新聞價值使之成為社會比較關心的話題,刑事案件報道中涉及的媒體與司法的關系、媒體言論的法律邊界問題也備受重視。媒體報道應全面而客觀的展現案件的全貌,但不能侵害他人的人格權,不能干擾公安機關的偵查程序,不能影響司法公正,這些應是媒體在案件報道中不可逾越的法律邊界。
【關鍵詞】刑事案件 媒體報道 法律邊界
“幾乎所有的有關新聞界和法律系統之間的沖突的案例都發生在刑事訴訟和其相關程序中。”①由于刑事案件的特殊性,媒體對此類案件的報道不慎會導致對他人的權利造成侵害,甚至會干擾公安機關的偵查程序,影響司法公正。2013年發生的“陳永洲事件”一度引起了社會的關注,10月26日央視《朝聞天下》節目對陳永洲的認罪行為進行了報道。在長達9分鐘的新聞報道中,陳永洲身穿黃色囚服、剃光頭、戴手銬,并親口承認自己受人指使、拿人錢財、行事不端的行為。央視的報道中,除了陳永洲親自供述的內容外,還涉及民警對嫌疑人進行審訊的現場實錄、相關涉案人員的筆錄等內容。央視的報道不僅將犯罪嫌疑人的形象公之于眾,并且將仍在偵查階段的情況作為既成事實進行報道,使受眾產生一種“陳永洲有罪”的認識,這顯然違背了法治精神。本文即以該案為例,探討媒體在刑事案件報道中應遵循的法律邊界。
邊界一:媒體報道不能侵害他人接受公正審判的權利
媒體對刑事案件的報道主要圍繞涉案當事人進行,因此也最容易對其權利造成侵犯,其中以侵害其公正審判權最為嚴重。公正審判權是國際人權法中確立的一項被追訴人的重要權利,其內涵主要體現在公正審判應該是客觀的審判,是不偏袒的審判。②要求法院和法官判決時,要完全獨立于雙方當事人,不受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擾。但現實中,刑事司法報道難免會與公正審判發生沖突,例如:不少媒體對案件進行的失實不當、夸張煽情的報道,會制造和引導一種“群情激憤”的輿論,法官在裁決時難免會受到輿論的影響,影響當事人公正審判權的實現。
在我國,媒體對當事人公正審判權的侵犯還體現在違反“無罪推定”原則。理論上,無罪推定具有三層涵義:一是被追訴人的罪行必須依法才能確定;二是法律意義上的定罪權只能由法院行使,在法院依正當法律程序作出的定罪生效以前,被追訴人在法律上不能被視之為有罪;三是被追訴人在刑事訴訟過程中理應獲得確切的權利保障,因為有罪判決尚未生效,被追訴人在實體法上處于無罪。但現實中,不少媒體在法院審判之前直呼犯罪嫌疑人為“罪犯”,甚至直接對犯罪嫌疑人定罪、量刑。
央視在“陳永洲案”進入司法程序之前,對其進行報道,公布審訊過程,將認罪口供公之于眾,披露案件的大量細節。不僅違背新聞倫理,而且違背了“無罪推定”原則,侵犯了當事人接受公正審判的權利。因為沒有律師的抗辯,未經法院的判決,任何嫌疑人都是無罪的,只有法院才是判官。即便陳永洲供認了其犯罪的事實,也不能當作案件真相進行公開報道。“不得強迫自證其罪”的原則亦規定:在刑事案件中,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不能被強迫證明自己有罪,不能被迫成為反對自己的證人。因此,媒體在報道刑事案件時,應處于客觀中立的地位,認真傾聽來自各方的意見,不能承擔控訴職能或者辯護職能而一邊倒,營造被追訴人有罪或無罪的印象。
邊界二:媒體報道不能侵害他人的人格權
人格權(包括姓名權、肖像權、隱私權、名譽權等)是指法律賦予權利主體為維護自己的生存和尊嚴所必須具備的人身權利。③媒體在刑事案件報道中以對當事人進行人格侮辱、捏造事實、揭露當事人隱私、披露未成年人形象等方式對其權利造成侵害,其中以侵犯隱私權和名譽權為甚。
在現實生活中,常常可見媒體在審前階段進行“實名報道”,將當事人的肖像公之于眾,播放犯罪嫌疑人剃光頭、穿黃色囚服、戴手銬的畫面。有的媒體還以夸張、渲染、無中生有的方式歪曲案件事實,貶損當事人。這種報道往往會讓公眾對當事人形成不良的心理感受,進而引發對當事人不利的社會輿論,使其姓名權、肖像權、名譽權嚴重受損,也使當事人及其家屬因此而遭受痛苦的煎熬。從法理的角度來說,公民的人格權屬于當事人應當享有的實體權利,這種權利并不因其涉嫌犯罪就不受保護。
在央視的報道中,陳永洲以“剃光頭、穿黃色囚服”的形象出現在屏幕上,雖然我國目前沒有對此進行明確的法律規定,但從最基本的“無罪推定”原則來看,“剃光頭、穿黃色囚服”是認為犯罪嫌疑人“有罪”的一種身份認定。從人權的角度來講,這是對被告人人格尊嚴的侵犯,因為頭發對于一個人來說,不僅體現了其外在形象,更是人格尊嚴的象征。雖然這樣的場景經常在電視上出現,媒體所做的也只是將這種形象展現給了大眾,真正給犯罪嫌疑人剃光頭,要求其穿黃色囚服的是看守所的民警,媒體的報道并沒有直接構成對被告人人格尊嚴的侵犯。但媒體的做法并不是沒有問題,如此大范圍的報道在無形中加劇了對被告人自尊心的傷害,將在其心中留下深刻的陰影。從倫理的角度來講,媒體的這種做法不僅有損自身的公信力,也不利于社會的公平正義和文明進步。
邊界三:媒體報道不能干擾偵查程序
雖然國際上關于偵查公開的法律條例以及我國的《政府信息公開條例》都規定偵查階段的信息應向社會公開,但是在實際操作中,并非任何有關案情的信息媒體都可以報道。因為媒體對刑事案件報道所關注的對象涉及從偵查—起訴—審判直至執行結束的所有司法過程,媒體的過度報道、不實報道首先就構成了對偵查程序的干擾。
不可否認的是,在我國的現實境遇中,媒體報道的案情信息大都不是憑借其自身力量所獲取,媒體的報道通常是在獲得警方許可的情況下,并由警方向媒體提供信息。在偵查過程中,信息優勢往往是偵查部門破案的先機,信息不當走漏,會使警方偵查方法和內容泄露于外,給犯罪嫌疑人的潛逃和犯罪行為的實施提供信息,為其提供了反偵查的經驗。例如,湖南常德“9·1”重大搶劫殺人案件的主犯張君在被抓獲后供認:其在被通緝期間,每天都嚴密關注媒體對此案的報道情況,從中了解公眾的反應和警方的動態,根據警方的行動有針對性地采取反偵查措施。④雖然這些報道體現了媒體對公眾知情權的尊重,是偵查程序公開的具體表現,但在警方傾力于破獲案件的關鍵時刻,媒體的相關報道在一定程度上妨礙和影響了公安機關的偵查活動,不利于案件的偵破和社會的穩定。因此,世界各國都對媒體在偵查階段的新聞報道進行了一定的限制,“偵查秘密”作為現代偵查程序的法治原則已被世界各國所體認,也是媒體在進行刑事案件報道中所應遵守的邊界。有觀點認為,傳媒對正在進行的偵查活動的批判性評論主要應限制在程序違法和執法作風上,而非案件的實體問題。⑤
在“陳永洲案”中,央視對案件的報道也涉嫌泄露“偵查秘密”。在央視的報道中,不僅公然播放公安民警對犯罪嫌疑人的審訊現場,同時也把相關人員的筆錄呈現在鏡頭中,“王中”、“朱宗文”、“三一重工”赫然出現在屏幕上,這樣的行為很容易造成關聯人串供、逃跑的情況。雖然我國媒體在偵查階段進行新聞報道的范圍并未受到法律的嚴格約束,在實際操作中所報道的內容也大多取決于公安機關的“需要”,但是作為一起備受社會廣泛關注的刑事案件,案件偵查階段的筆錄、口供理應成為“偵查秘密”,不能進行公開報道。
邊界四:媒體報道不能影響司法公正
我國憲法第126 條規定:“人民法院依照法律獨立行使審判權,不受行政機關、社會團體和公民個人的干涉。”我國憲法所明確規定法院在審判過程中要嚴格“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排除其他行政機關、社會團體和公民個人的干涉,確保審判權的公正行使,防止審判過程以及審判結果受到其他力量的干涉和影響,媒體當然也不例外。然而在現實情況中,時常會出現司法迫于媒體壓力而受其影響的情況。
就“陳永洲案”而言,央視在案件偵查階段進行的報道,在一定范圍內影響了公眾對案件本身以及陳永洲本人的認識,使人們產生了“陳永洲有罪”的“共識”,而這種社會公認的“共識”難以避免地會影響到司法領域。這對法院的獨立審判,乃至實現社會的公平正義都是不利的。因此,在我國的現實境遇下,保障公正審判對于維護被追訴人的人權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在新聞自由與其他權益發生沖突時,國家應當以司法公正和被追訴人人權為優先選擇。
結語
刑事案件報道既是新聞媒體報道活動的重點之一,也是媒體容易侵犯當事人權利的重災區。為此,各法治國家均在本國的法律體系中建立了完善而成熟的刑事司法報道規制機制,確立了限制刑事司法報道的媒體職業倫理規范。言論自由是公民政治權利中最重要的權利之一,公民的知情權是公民實現其他政治權利的前提和保障。劃定刑事案件報道中法律邊界的目的是為了更好地保護當事人的權利,而不是禁錮言論和封閉信息。因此,刑事司法報道規制體系必須建立在保障言論自由和信息公開的基礎之上。司法公正和新聞自由是良性互動的關系,司法公正內在地包含了對當事人權利的保護,而新聞自由是監督司法、防止司法不公的重要制衡力量。在充分保障言論自由和知情權的同時,為言論自由劃定邊界,既是對一個自由而負責任的新聞界的要求,也是保障公民權利免受侵害、促進社會公平正義的應有之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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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周長軍:《制度與邏輯——刑事訴訟機制的轉型分析》[M].中國方正出版社,2005:45
(作者: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新聞與傳播系研究生)
責編:姚少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