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楚辭》,作為兼?zhèn)洹霸姟薄ⅰ百x”兩種文體特征的文學樣式,其葉韻可歌、意象豐盈、極富浪漫主義色彩和感傷情懷等特征成為后世文人尤其是詩人爭相效仿的對象。屈、宋兩位楚騷文化的標志性人物更是受到不少后學者的歌詠稱頌。晚唐的政治文化環(huán)境使得文人偏向于從楚騷文化中尋求心靈的慰藉,李商隱和溫庭筠就是這些詩人的典型代表。他們的詩歌多涉及記湘楚游旅的楚物、借香草美人意象抒發(fā)懷抱的意象甚至是直接以屈宋之際遇慨身世等。溫李詩的創(chuàng)作在相當程度烙上了《楚辭》的印記。
關(guān)鍵詞:《楚辭》;李商隱;溫庭筠;詩歌影響
清麗俊俏、濃艷感傷是晚唐詩風的主流。溫庭筠與李商隱是晚唐詩壇上最為引人注目的詩人流派之一。同在文、武、宣三朝政治文化環(huán)境的浸染下,鑄造了兩人風格接近的詩歌文筆。“既奮壯志于云霓,又系閑情于風月”[1]是他們的共同的狀況,此外,溫李受擠于當時著名的牛、李黨爭之中,失意與困頓使他們感時憤世,而這種生活與心理狀態(tài)又流于詩歌之中,成為他們抒寫自身境遇、發(fā)泄內(nèi)心感慨的方式。在溫李詩歌中,借香草美人抒發(fā)懷抱,以楚騷語入句之多,較同時期其他詩人,實屬罕見。按“李商隱在大中元年(847)至二年(848)間途經(jīng)襄陽、江陵、岳州、潭州往返桂府,時間雖不過一年有余,卻有可編年詩76首,占其編年詩總數(shù)的五分之一。”[2]、“溫庭筠早年客游江淮,咸通元年(860)又在襄陽與段成式、韓蟾等人唱和,編為《漢上題襟集》。”[3]這與他們曾到過荊楚之地的經(jīng)歷關(guān)系密切。晚唐特殊的政治文化環(huán)境也驅(qū)使著當時的士人更多地把自己的際遇與歷史上憂國壯志的士大夫相聯(lián)系,以他們的政治抱負與文章才華自比,或追懷,或感嘆,屈原與宋玉就是他們歌頌的對象,這在溫李詩歌中也較為常見。他們的詩歌有著濃郁的“《楚辭》色彩”。
一、直言楚物,抒發(fā)漫游楚湘期間的經(jīng)歷與感觸
李商隱《楚宮》,即憶楚襄王游于蘭亭之宮,在游覽歷史古跡的途中書寫蒼然之感,詠懷古跡之言實乃為政之思。《潭州》“湘淚淺深滋竹色,楚歌重疊怨蘭叢。”、《過楚宮》“微生盡戀人間樂,只有襄王憶夢中”、《碧城三首其二》“紫鳳放嬌銜楚佩,赤鱗狂舞撥湘弦。”在政治上施展抱負、追求功名是文人們最常態(tài)的人生理想,無奈政治集團的相互排擠使他們無形中卷入政治斗爭的漩渦,李商隱曾在《行次西郊作一百韻》中申明自己的政治理想,而“軍前剖心肝,叩頭出鮮血”的坦誠之心和忠心之志正如此后漫游荊楚期間以“楚宮”、“楚佩”、“楚妃”、“楚帳”、“楚囚”等明志向的楚地之物,側(cè)面反映了詩人對唐太宗貞觀時和平安定,一派繁榮景象所向往的心跡。和李商隱相比,溫庭筠的仕途之路顯得更加艱難。溫庭筠善于以歷史典故入詩,一方面?zhèn)鬟_個人身世之悲慨,另一方面是對政治國事的關(guān)注。溫詩中言及楚地之物的卻大都是睹物緬懷之作,也有記友人南游時的增和之詩。
據(jù)陳尚君《溫庭筠早年事跡考辨》游瀟湘一節(jié)[4],正是有了早年游歷湘湖的切身感受,在之后所作的贈和友人南游的詩作中又有了早年自身游歷的懷念。如《細雨》“楚客秋江上,瀟瀟故國情。”、《贈少年》“江海相逢客恨多,秋風葉下洞庭波”。、《送人南游》“送君游楚國,江浦樹蒼然。”、“唯以一杯酒,相思高楚天。”《細雨》將友人喻為騷客,《贈少年》亦為友人適楚地的留別之作,卻直接摘取《楚辭》中之詞,更富離別感傷之情。《送人南游》一詩,語言直白,送別友人的同時寄予相思之感。
二、借屈宋之名入詩
劉勰《文心雕龍·辨騷》云:“自《九懷》以下,遽躡其跡;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故才高者菀其鴻裁,中巧者獵其艷辭,吟諷者銜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5]觀二人詩作,借屈宋之名為詞者,于晚唐詩人之中為最多。溫庭筠《河中陪帥游亭》:“倚欄愁立獨徘徊,欲賦慚非宋玉才。”[6]觀賞之作中,非宋玉之才故作詩而非賦,可見溫庭筠看來,宋玉應為賦中圣手。在楚騷之中,宋玉之文以“悲”見著,此詩雖是游興之作,在意境上卻也泛著感傷。再看溫之《寄岳州李外郎遠》:“含顰不語坐持頤,天遠樓高宋玉悲”[7]一句,比之《河中陪帥游亭》,詩中多了一層遠思之意,“不語”、“遠”和“高”盡顯悲涼之感,盡顯宋玉騷賦中之悲涼。從詩作數(shù)量上看,李商隱所作遠比溫庭筠多,詩歌中引用屈宋為典故之數(shù)自然勝于溫詩。劉學鍇認為“宋玉的哀愁感傷,主要是感慨個人境遇的困頓和由此引起的對昏暗政局的怨憤,內(nèi)容比較單純具體;而在李商隱的作品中,其哀愁感傷已在具體的經(jīng)歷遭際的基礎(chǔ)上,拓展深化為一種包含著對整個現(xiàn)實人生的帶哲理性的思索與感喟,內(nèi)涵更為虛泛抽象。”[8]試看以下詩句:
眾中賞我賦高唐,迥看屈宋由年輩。
朝爭屈原草,廟餒若敖魂。
料得也應憐宋玉,一生唯事楚襄王。
何事荊臺百萬家,唯教宋玉擅才華?
楚辭已不饒?zhí)评眨L賦何曾讓景差!
楚天長短黃昏雨,宋玉無愁亦自愁。
宋玉平生恨有余,袁循三楚吊三閭。
只有安仁能作誄,何曾宋玉解招魂。
李商隱詩句中所涉“屈原”、“宋玉”、“唐勒”、“景差”,眾所周知都是楚騷之文的作者,但在李看來,其對宋玉之才最為贊賞,這是李詩造境的需要。宋玉之悲被李商隱認為是天然的,“無愁亦愁”即為佐證,這種感同身受是李商隱身在幕府時的心情。“這是以宋玉‘一生惟事楚襄王的身世遭際,寄托自身棲身幕府、操筆事人的境遇,言外與家伎有‘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慨。”[9]宋玉的感傷情懷流傳至李商隱處,愈加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了。
三、楚騷比興手法的繼承與運用
漢王逸,楚辭章句曰:“《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喻。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修美人,以媲于君子;宓妃佚名,以譬賢臣;虬龍鸞鳳,以托君子;飄風云霓,以為小人。”劉勰《文心雕龍》言:“楚襄信讒,而三閭忠烈,依《詩》制《騷》,諷兼比興。”楚辭正是兼有“詩”、“賦”兩種文體特征,比興手法在詩歌中才較為常見,尤其是那些意境深遠、秾麗感傷的詩篇。而溫李詩歌自是繼承了楚騷比興的手法,語言上以“香草美人”入句,藝術(shù)上比興手法相比晚唐其他詩人,應用度也較廣。何謂“比興”,劉勰《文心雕龍》有:“觀夫‘興之托喻,婉而成章;‘稱名也小,‘取類也大。”、“蓋寫物以附意,飏言以切事者也。”溫李詩歌對《楚辭》比興手法和“香草美人”傳統(tǒng)的的繼承與運用,首先體現(xiàn)在詩序上。溫庭筠《觀蘭作》詩自序:“余昔自西濱得蘭數(shù)本,移藝于庭,亦既逾歲,而芃然蕃殖。自余游者,未始以草為遇矣。”李商隱《謝河東公和詩啟》小序:“某前因暇日,出次西溪,既借斜陽,聊裁短什。蓋以徘徊勝鏡,顧慕佳辰,為芳草以怨王孫,借每人以喻君子。”溫庭筠的比興手法多見于送別贈答詩中。如《送洛南李主簿》、《初秋寄友人》、《送人南游》等,這些詩歌多數(shù)在最后兩句表現(xiàn)詩的主題,充分抒發(fā)作者的情感。李商隱在《蟬》中,以蟬的叫聲比喻創(chuàng)作的苦吟之聲;以《牡丹》作為吟詠對象,借以表現(xiàn)巫山神女為自己所向往的“情人”形象;此外,諸如李商隱關(guān)于“柳”的組詩,表面上寫的是柳樹,實則寫美麗動人的女子,或是以此引申喻說李自身。李商隱的的比興手法往往較為集中地體現(xiàn)在這些詠物詩中,并且,“比”、“興”手法在同一首詠物詩中齊用,因而他詠物詩的意蘊往往深遠,指向性又給人百轉(zhuǎn)千回之感,詩的韻味具有延展性。
《楚辭》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影響源遠流長,它的文學魅力使之成為文人們競相棲筆學習的一塊肥沃的文學寶地。這種文化養(yǎng)料的汲取和文學筆法的繼承也繼續(xù)影響著晚唐以后逐漸繁榮的文體—詞,從某種程度上說,詞的比興手法較之詩歌,運用得更為成書和明顯,這是文學自身在發(fā)展到成熟中必經(jīng)的一個階段,但追溯源頭,《楚辭》則是其中重要的一環(huán)。
參考文獻:
[1]趙榮蔚著.晚唐士風與詩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12,第278頁
[2][3]張巍.晚唐詩人的楚騷情懷.江西師范大學學報,2007.4第40卷第二期,第54頁
[4]陳尚君著,唐代文學從考.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10,第356頁
[5]劉學鍇,李商隱詩歌研究.安徽大學出版社,1998.5,第89頁
[6]劉學鍇著,李商隱論傳下.安徽大學出版社,2002.6,第843頁
[7]漢王逸,楚辭章句.四部叢刊景明翻宋本,第10頁
[8][9]朱熹注,王華寶整理,詩集傳.鳳凰出版社,2007.1,第2、5頁
作者簡介:饒玉群(1989.6.7-),女,廣西來賓人,文學碩士,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2012級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明清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