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憲法勞動義務規范傳統上作為“不勞動者不得食”的體現已經失去其存在的意義,但其作為憲法的成文規范,簡單地予以廢除意味著法解釋學的失敗。實際上,憲法勞動義務規范完全可以成為行政給付界限的憲法依據。義務不僅意味著國家的強制,也意味著國家責任的豁免。憲法勞動義務就是在憲法上確立了公民自食其力、自力更生的基本義務以及國家在這一范圍內物質幫助義務的豁免。這一規范構成了行政給付中國家責任范圍的重要依據,并且已經在我國最低生活保障制度中有明確體現。
關鍵詞:憲法規范;勞動義務;行政給付
中圖分類號:D921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7-8207(2014)07-0076-07
收稿日期:2014-06-10
作者簡介:張效羽(1983—),男,山東青州人,國家行政學院法學部講師,法學博士,研究方向為行政法。
盡管我國《憲法》第42條第1款明確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勞動的(權利和)義務”,但公民勞動義務規范在當前的法學界實際上卻處于“垂死”的邊緣:這一規范在理論界長期遭受冷落,以至于廢除憲法勞動義務規范的呼聲都已經成為無法激起學界熱情的共識。①對于這種現象,筆者認為,緣由在于我國憲法解釋學發展的相對滯后。從一個側面看,任何一部憲法一經制定便已陳舊;從另一個側面而言,任何一部憲法都是當前的憲法,過時的只是我們對憲法規范的解釋。憲法解釋學落后的直接后果就是我們面對一些“過時”的憲法規范往往不能通過對其進行解釋而使其能適應時代的發展。我們往往過分依賴憲法的修改,或者對匆忙地陷入“良性違憲”的自我安慰,這兩種情況均不利于憲法的穩定與維護憲法權威。②根據我國行政給付實踐的實際情況,筆者認為:憲法中規定的公民勞動義務,不僅不能廢除,而且還要對其進行與時俱進的解釋,使這個規范“起死回生?!睉椃ㄖ械墓駝趧恿x務規范,應該并且可以被視為中國行政給付界限的重要憲法依據。
一、憲法勞動義務規范解釋
《憲法》第42條第1款關于公民勞動義務的規定,理應成為亟待解釋的憲法條文之一,也是本文欲解釋的主要憲法條文。憲法規范作為法律規范,應該包括事實構成、當為規定和法律后果安排,③所以本文對《憲法》第42條第1款的解釋就從事實構成、法律效力和當為規定三個方面進行。④這三個方面結合起來,也就是憲法勞動義務規范的完整表述。在這里,將條文還原成規范和依據條文解釋規范,可視為同一個問題之兩個側面。
(一)法律效力
不同學者針對憲法勞動義務規范之法律效力理解的不同,是造成憲法勞動義務規范處于尷尬地位的根源。根據筆者的個人判斷,一般認為憲法勞動義務規范的法律效力是構成國家強制公民勞動之憲法依據的學者都主張在憲法中廢除勞動義務規范。①而認為憲法勞動義務規范的法律效力僅為道德勸誡的學者,實際上否定了憲法勞動義務規范存在的必要。
而筆者的觀點是,憲法勞動規范的法律效力是國家相應得到了一種豁免,國家在本規范設定的事實要件成立時免于向公民提供本應由其勞動而產生的利益。理由如下:“法律的生命始終不是邏輯,而是經驗”,[1]對于某條憲法規范的解釋,其最重要的依據不是邏輯,而是經驗。當然,這種經驗不是脫離法秩序的“潛規則”,而是法秩序之內的法律體系中的其他規范。從這個角度上看,憲法的解釋,脫離不了法秩序整體;同樣,對憲法之外的其他法規范的解釋,也脫離不了憲法。兩者互為依據,并且在相互牽涉的解釋中得以發展。
關于憲法勞動義務規范解釋最貼切的法秩序依據體現在我國城市最低生活保障制度的構建上。根據國務院《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條例》第2條的規定:持有非農業戶口的城市居民,凡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員人均收入低于當地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標準的,均有從當地人民政府獲得基本生活物質幫助的權利。從這一規定上看,似乎我國城市最低生活保障制度是不區分公民勞動力狀況的,而是采用收入判斷。但結合同一條例第10條的規定:“在就業年齡內有勞動能力但尚未就業的城市居民,在享受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待遇期間,應當參加其所在的居民委員會組織的公益性社區服務勞動?!边@一規定非常明確地體現出憲法勞動義務的規范效果。其中的“應當”,實際上就是要求有勞動能力且處于就業年齡段的公民履行其勞動義務。
那么,如果處于就業年齡段的城市公民不履行勞動義務,會導致什么法律效果呢?根據《浙江省最低生活保障辦法》規定,對于“家庭有就業能力的成員無正當理由拒絕就業,不自食其力的”,不予批準其要求領取城鄉居民最低生活保障金的申請。根據《廣東省城鄉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制度實施辦法》規定,對于“家庭有勞動能力的成員無正當理由拒絕就業或參加勞動的”,對其要求領取城鄉居民最低生活保障金的申請不予批準。根據《海南省農村居民最低生活保障辦法》和《寧夏回族自治區農村居民最低生活保障辦法》的相同規定,“有勞動能力,無正當理由撂荒承包的土地、山林、水塘的”,或“在法定就業年齡內且有勞動能力,無正當理由撂荒承包的土地、山林、水塘的”, 對其要求領取城鄉居民最低生活保障金的申請不予批準。根據《成都市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辦法》規定,“男18-50歲、女18-45歲有勞動能力的城市居民,一年內介紹兩次就業而無正當理由拒不就業的,暫停享受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待遇。男18-55歲、女18-50歲有勞動能力但尚未就業的城市居民,在享受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待遇期間,應當參加其所在社區居民委員會組織的公益勞動,兩次無正當理由不參加公益勞動的,暫停1個月享受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待遇?!备鶕洞筮B市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辦法》規定,對于“拒不參加社區公共服務社或無正當理由1個月內2次不參加其活動的”, 原則上不能享受最低生活保障待遇。根據筆者收集的安徽、江西、浙江、廣東、廣西、云南、貴州、遼寧、吉林、黑龍江、寧夏、湖南、湖北、河北、西藏、北京、大連、廈門、寧波、重慶等24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和計劃單列市的城市(城鄉)最低生活保障制度的實施辦法,除了安徽、北京、河北等少數省份和城市,大部分地區均不向有勞動能力且無正當理由不參加勞動或者公益勞動的公民提供最低生活保障。
這種拒絕給付的法律效果,意味著憲法勞動義務不屬于第一種的相對于權利的義務。因為第一種含義上的法律義務,必須有權利的存在為前提。而在這里,沒有與其對應的權利。這種拒絕給付的法律效果,顯然不是賦予公民勞動職責,而是一種國家的責任豁免。因為,公民不履行勞動義務除了導致其不能獲批國家物質幫助申請外,并沒有其他法律依據。公民在任何情況下均可以不履行勞動義務,實際上,國家除了不為這部分公民提供物質幫助外,也不能強制不勞動的公民勞動。這就是勞動義務規范作為一種國家豁免規范區別于勞動職責規范的最主要原因。如果公民有勞動的職責,國家就有在其不履行職責時強制履行,比如公民的納稅義務。
而這種憲法勞動義務的法律效果,只能是一種國家的責任豁免。根據我國憲法和法律的現行規定,也只有將勞動義務視為國家的一種豁免權,才能與當下的社會經濟現實銜接,同時也才能與作為整體的法秩序相統一。
(二)事實構成
憲法勞動義務的事實構成,就是國家豁免發生的事實要件。當憲法勞動義務規范所規定的事實構成在個案中得以滿足,國家就免除了其向公民提供本應由其勞動而產生的利益的義務。憲法勞動義務的事實構成,是憲法勞動義務規范法律效力得以發生的條件。具言之,根據現行的法秩序,憲法勞動義務的事實要件歸納如下:屬于16-60周歲的、沒有因疾病等原因喪失勞動能力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
⒈從《憲法》第42條第1款規定來看,勞動義務規范的事實要件只有義務主體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這一點。但《憲法》第42條第3款規定,“勞動是一切有勞動能力的公民的光榮職責”。盡管我們已經分析了憲法勞動義務實際上不是一種職責,但是,這一規定至少表明具有勞動能力應該成為負有勞動義務的一個事實要件?!端拇ㄊ〕鞘芯用褡畹蜕畋U蠈嵤┺k法》第13條規定:有勞動能力,經有關機構介紹兩次就業而拒不就業或無正當理由拒絕參加社區公益性服務勞動的,暫緩享受城市居民最低生活保障待遇。這條佐證了擁有勞動能力是承擔勞動義務的前提條件。
⒉根據《憲法》第45條第1款的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年老、疾病或者喪失勞動能力的情況下,有從國家和社會獲得物質幫助的權利?!备鶕冻鞘芯用褡畹蜕畋U蠗l例》規定,國家對完全喪失勞動能力且無其他生活來源的城市公民獲得的物質幫助應該是要求達到能夠維持基本生活水平的標準。根據農村最低生活保障制度建設的標準,農村無勞動能力且無其他生活來源的公民的物質幫助標準為至少一天一斤糧的水平。①所以,完全喪失勞動能力的公民可以視為沒有勞動的義務。
⒊根據《憲法》第45條第1款,“年老”和“疾病”是否屬于免除勞動義務的事實要件,需要討論。根據《老年人權益保護法》規定,“城市的老年人,無勞動能力、無生活來源、無贍養人和扶養人的,或者其贍養人和扶養人確無贍養能力或者扶養能力的,由當地人民政府給予救濟。農村的老年人,無勞動能力、無生活來源、無贍養人和扶養人的,或者其贍養人和扶養人確無贍養能力或者扶養能力的,由農村集體經濟組織負擔保吃、保穿、保住、保醫、保葬的五保供養。”可見,從應然的法律規范出發,老人沒有勞動的義務,無論是由贍養人贍養,還是由各級政府救濟或村集體組織提供“五?!?,老人都無需勞動而獲生存。①至于“疾病”,由于患者往往處于身體健康的原因不適合勞動,實際上可以視為是因病喪失勞動能力。所以,因疾病而喪失勞動能力而不是疾病才是不承擔勞動義務的一個事實要件。
⒋根據《憲法》第45條第2款規定,國家保障殘廢軍人的生活?!吨腥A人民共和國兵役法》第53條規定:現役軍人參戰或者因公負傷致殘的,由部隊評定殘廢等級,發給革命殘廢軍人撫恤證。退出現役的特等、一等革命殘廢軍人,由國家供養終身。二等、三等革命殘廢軍人,家居城鎮的,由本人所在地的縣、自治縣、市、市轄區的人民政府安排力所能及的工作;家居農村的,其所在地區有條件的,可以在企業事業單位安排適當工作,不能安排的,按照規定增發殘廢撫恤金,保障他們的生活??梢?,對于特等和一等殘廢軍人,國家是直接供養生活的,沒有勞動的義務。而二等和三等殘廢軍人實際上是有部分勞動能力的,所以要求安排“力所能及的工作”。根據民政部、國家計委、財政部、勞動部、衛生部、商業部、物資部、總參謀部、總政治部、總后勤部《關于進一步做好傷病殘義務兵退伍和安置工作的意見》第4條的規定,對于二等、三等殘廢軍人也是首先考慮安排力所能及的工作。所以,只有喪失勞動能力的殘廢軍人在我國沒有勞動的義務。[2]
⒌根據《憲法》第46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受教育的權利和義務,結合《義務教育法》、《未成年人保護法》和《勞動法》的規定,未滿16周歲的未成年人不負擔勞動的義務,這部分公民應該接受義務教育。
除此以外,還要特別說明一點的是,我國憲法勞動義務規范中公民承擔勞動義務的事實要件和公民有權申請國家物質幫助的事實要件不同。公民申請國家最低生活保障不僅僅需要滿足其不具有勞動的義務,而且還要具有其無其他生活來源的事實。顯然,對于一位有充裕的遺產但喪失勞動能力的公民而言,國家是不承擔物質幫助義務。
(三)當為規定
憲法勞動義務規范在性質上是一種法律規范,而法律規范均為“應然規范”,即不是對既定事實的描述,而是一種“應然狀態”的描述。在這個含義上,憲法勞動義務規范表明:公民應當承擔憲法規定的勞動義務,否則,則承受規范規定的法律效果。
綜上所述,我國憲法勞動義務規范的完整表述應改為:屬于16-60周歲的、沒有因疾病等原因喪失勞動能力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應該從事勞動,否則,國家對于有勞動能力但不從事勞動的公民沒有進行供養的義務。這條規范進行簡化的表述,就是公民有自食其力的義務。
二、憲法勞動義務規范的理論基礎
“完全性的前把握引導著我們的所有理解,但它本身又表明是一種內容的規定者。”②憲法義務規范的解釋之所以出現大相徑庭的結論,很大程度上在于詮釋者自身對于憲法勞動義務的“前把握”有根本的不同。像前蘇聯那樣將勞動義務視為國家強制勞動的依據的法律解釋,在美國“無法想象”。之所以“無法想像”,關鍵就在于西方學者在解釋憲法規范的時候,其“前把握”是一種“自由的正義理論”。[3]
筆者在此并不想掩飾自己在針對憲法勞動義務規范解釋中存在的“前把握”,這種前把握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筆者在解釋憲法勞動義務規范的時候是帶有很強的目的導向的,這種目的導向就是將憲法勞動義務視為行政給付中國家責任的邊界;第二,筆者在解釋憲法勞動義務之前,已經預設了解釋的依據,即任何人的自由都要以對他人自由的尊重為前提。根據這種“前把握”,將憲法勞動義務解釋成一種自食其力的義務則水到渠成。這種“負責任的自由觀念”,也可以看成是憲法勞動義務背后的理論基礎。
“自由不僅意味著個人擁有選擇的機會和承受選擇的負擔,它還意味著個人必須承擔自由行動的后果,并接受對自己行動的贊揚或非難。自由與責任不可分?!保?]自由的人在社會契約建立之前是自由的,在社會契約建立之后也保留了基本的自由,換句話講,保留了基于自然法上的自然權利。[5]基于“沒有無權利的義務,也沒有無義務的權利,”這也意味著,保留了其不可推卸的自然義務。這種義務不會隨著國家的建立而消失,更不會因為人成為公民而轉嫁給國家,而是一個人之所以為人的一種自然義務。這種自然義務首先就是維持個人的生存。生存權,在狹義的含義上講,是國家對公民生存權的保障,但在廣義上講,個人是自己生存的第一責任人,國家只是個人實現其生存和發展的工具,而不是個人生存與發展的提供者。只有當個人因為疾病或者其他個人無法克服的原因無法生存的時候,國家才能通過行政給付的方式予以保障。即,只有在個人喪失勞動能力的時候,國家的行政給付,才是可欲的。否則,將國家視為個人生存的第一承擔者,就會使公民從根本上成為國家的負擔。
國家不是造物主,福利行政的所有資源均來自于憑借國家權力的資源征收或征用。在租稅國家中,國家所支配的資源均來自國家租稅是明顯的,①但是,在大規模存在國營企業的國家,這種性質往往被掩蓋。實際上,國家通過對某種行業的壟斷,并且通過賦予特定企業的壟斷地位而獲得的利潤上繳,本質上也是憑借國家權力的一種征收,只不過比較隱蔽。國家將具有行政壟斷地位的國有企業的利潤支付福利行政開支,其性質上和國家運用稅收支付福利行政開支是一樣的。行政給付中,國家責任的范圍之所以成為一種問題就在于行政給付不是上帝拯救人類的理想圖景而是人類資源的一種再分配形式。圍繞這種再分配的范圍和程度的爭議,是人類至今為止最激烈的爭論之一。②
一旦揭開行政給付作為一種政府操作下的社會財富之再分配的本質,個人自食其力義務即憲法勞動義務的深層次合法性便水落石出。財產是自由最基礎的保障,[6]自由與財產不可分離,如果有勞動能力的公民不是用自己的勞動實現個人的生存和發展,而是依靠國家再分配的財產維持生計,實際上就等于對其他辛勤勞動公民財產的侵犯,也是對其他公民自由的侵犯。基于任何公民都要對其他公民的自由予以尊重的原則,任何公民也都要首先依靠自己的勞動謀生,而不能在擁有勞動能力的情況下,透過政府的權力,仰仗他人的財產生存。
以上便是憲法勞動義務規范理論基礎的基本闡釋,將憲法勞動義務,即自食其力義務作為行政給付中國家責任的新邊界,還有以下深層次問題需要澄清:
首先,自食其力作為一種公民的義務,與傳統的“不勞動者不得食”有本質的區別?!安粍趧诱卟坏檬场弊钤绯鲎杂谑ソ?,[7]之后進入共產主義者的綱領,[8]后又被認為是一項社會主義原則。③這項社會主義原則的基礎是生產資料的公有制,實際上是指在一個國家大工廠中作為勞動者的“不勞動者不得食”。而本文所述的自食其力的義務則是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對于國家行政給付責任范圍的一種界定標準。兩者的基礎完全不同,沒有可比性。
其次,自食其力義務理論與激進自由主義者取消國家福利的立場之間的區別。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盡管激進自由主義者與社會主義不共戴天,但其取消國家福利的主張往往導致“不勞動者不得食”原則的實現。①自食其力義務的觀點在此與激進自由主義的觀點完全不同。自食其力的義務只是認定公民個人在個人的供養方面承擔第一位的責任,而不是全部的責任。實際上,在現代社會,由于社會經濟運行的復雜性,離開了政府的公共產品供給,個人也很難單槍匹馬在日益復雜的社會中謀生。況且,現代市場經濟的運行,必然以勞動力的相對過剩為條件和結果,這就意味著失業是市場經濟的一種必然現象。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提國家的行政給付責任而只是強調自食其力的義務或者“不勞動者”不得食,必然是一種變相的對弱者的謀殺或者納粹式的弱勢群體的族群淘汰。②
第三,自食其力與慈善活動的關系。同情心被視為人類最基本的道德情操,[9]給予同情心而產生的慈善活動在選擇其救助對象的時候不一定以自食其力為前提。很多人將國家的行政給付義務的道德基礎視為這種道德上的同情心或慈善心。[10]筆者認為,作為國家權力活動的行政給付與基于同情心的慈善活動應該有不同的救助標準。從“不勞動者不得食”源于圣經可以看出,自食其力也有其堅實的道德基礎。問題就在于兩者的協調。誠然,面對一個即將餓死的人,我們一般不會先問其是否已經喪失勞動能力,而是基于本能的同情心予以救助。但是,作為一種國家權力活動的構建,行政給付如果不問被救助對象是否已經合格地履行了其自食其力的義務(或勞動義務)就給予救助,就會導致系統地“養懶人”的情況。這種國家慈善由于其所支配的資源并非國家慈善機構所有,很容易淪為政客討好選民的工具,從而阻礙社會經濟的繁榮、動搖自由民主制得根基。所以,解決好自食其力與慈善的關系,就在于將國家與社會區分,將慈善活動留給社會,國家不能用社會慈善家的心態包攬一切。在這點上講,公民自食其力義務與基于同情心的慈善活動的關系,相當于國家與社會之間的關系。
三、憲法勞動義務規范之下的法律制度構建
憲法規范最為一種應然規范和最高規范,必須在下位的法規范中得到體現,否則就會形同虛設。這種法律規范交涉所形成的應然秩序,可視為一種法律制度。如果說,憲法規范的理論基礎為憲法規范提供合理性支持,法律制度則為其提供實效性保障。憲法規范,只有基本上保持實效性,方能稱之為有效。③所以,本文將要把目光集中在制度設計和完善問題上。在現代國家的行政給付制度中,最低生活保障制度是最容易“養懶人”的制度設計,所以本文以最低生活保障制度為例進行如下闡述。
最低生活保障制度,是現代福利國家的一項重要的法律制度,同樣也是極易“養懶人”的制度。所謂“養懶人”,就是公民勞動義務規范被違反時的狀態和后果。我國當前為了防止最低生活保障制度“養懶人”,所采取的措施主要就是在最低生活保障制度中規定:接受最低生活保障的、有勞動能力的公民應當從事社區公益勞動或接受政府安排的其他工作。對于“家庭有勞動能力的成員無正當理由拒絕就業或參加勞動的”或“拒不參加社區公共服務社或無正當理由1個月內2次不參加其活動的”或“有勞動能力,無正當理由撂荒承包的土地、山林、水塘的”,不批準其享受最低生活保障,或者減少直至中止其享受最低生活保障。筆者認為,這種規范是很有必要的,但是,還需進一步細化和完善。
首先,關于勞動能力的判斷。我國當前對公民勞動能力的判斷上基本采用的是看其是否能夠提供證明其無勞動能力或者基本喪失勞動能力的醫療診斷證明,[11]可見我國對于勞動能力的理解還停留在農耕社會。這對于處于復雜市場經濟的公民而言是十分不利的。因為在現代社會,公民勞動能力的問題,已經不是一個簡單的身體素質的問題,甚至也不是單純的勞動技能問題,而是公民自身的素質、技能、知識等在勞動力市場中是否存在買方的問題。更為關鍵的是,在勞動力市場上謀職也是一項交易成本頗高的活動,并非人人都能承受得起。因此,對于公民勞動能力的判斷,不應該僅僅考慮其身體因素。如果一個單身母親,需要照顧幾個小孩,而又沒有經濟能力將其小孩托養或者有親屬可以代管,應該認定其無勞動能力。
其次,關于社區公益勞動問題。我國有些地方以社區公益勞動作為公民勞動義務履行的方式,筆者認為有所不妥。因為,我國社區公益勞動并非經常有人組織,那么在無人組織公益勞動的情況下這一條就成了具文。對此的改進就是要擴大“公益勞動”的范圍。借鑒美國有需要家庭臨時救助(TANF)的經驗,只需要求受助人一個月從事多少小時的勞動即可。這種勞動可以是組織的公益勞動,也可以受助者個人主動提供的公益服務。[12]
最后,關于臨時救濟與勞動義務規范的關系問題?,F在社會經濟運行過程比較復雜,公民失業或遭遇短期的經濟困境實屬正常。在這種情況下,公民往往需要一種臨時救濟,而這種救濟一般不考慮公民勞動能力的問題。當公民發生臨時的經濟困難,國家應該在一定的期限內予以無條件的物質幫助。如果在這段時間,仍然要求公民承擔勞動義務,實際上是強制公民做其所不愿意承擔的勞動義務,很可能影響公民擺脫臨時的困境。所以,應該在最低生活保障中設定一個勞動義務的豁免期限。比如,規定在接受最低生活保障的頭三個月,如不參加公益勞動或拒絕政府提供的工作,不作為中止國家物質幫助的理由。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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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關于進一步做好傷病殘義務兵退伍和安置工作的意見[Z]第4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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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英)洛克.政府論(下篇)[M].啟芳,瞿菊農譯.商務印書館,1964.59.
[6](奧)路德維?!ゑT·米瑟斯.自由與繁榮的國度[M].韓光明,潘其昌,李百吉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102.
[7]圣經·帖撒羅尼迦后書[M]3:10:“若有人不肯作工,就不可吃飯”.
[8](前蘇聯)潘克拉托伐主編.蘇聯史教程[M].大眾書店,1950.41.
[9](英)亞當·斯密.道德情操論[M].蔣自強,欽北愚,朱鐘譯.商務印書館,1997.5-10.
[10]Jeffrey Obler,Generosity,Duty &the Welfare State,Polity,Vol.18,No.3(Spring,1986),pp.408-412.
[11]黃懷玉訴北京市西城區民政局發放生活保障金案[EB/OL].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2000)一中行終字第191號判決書,引自http://vip.chinalawinfo.com/NewLaw2002/SLC/SLC.asp?Db=fnl&Gid=117444537,北大法寶,2008-09-24.
[12]Personal Responsibility and Work Opportunity Reconciliation Act of 1996,Pub.L.104-193,110 Stat.2105,enacted 1996-08-22.
(責任編輯:徐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