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運生+黃啟健

今年是黃埔軍校建校90周年。在美麗的桂平西山腳下,有一幢五層樓高的西式洋樓,古色古香,清靜幽雅。聽老人講,這幢洋樓和周圍幾百米的地方就是黃埔軍校第四分校的校部。
黃埔軍校曾經在桂平開辦過?我懷著獵奇心理,想詳細了解有關情況,而要想知道黃埔軍校第四分校的情況,就必須要探訪黃埔軍校的老兵。
去哪里尋訪這些老兵呢?在桂平縣縣志辦查訪的時候,聽一位老同志說,城北街就有一個黃埔軍校畢業的。我們非常高興,立即到城北街街道委員會了解。街道干部說,235號確實有一個叫鄭亦熾的人是黃埔軍校畢業的,可他2004年4月已經去世了,不過妻子藍小云還健在。我即找到藍小云說明來意。她告訴我:“老鄭健在時,桂平籍的黃埔軍校同學、校友,每年都是到我們家集中的。老鄭抄錄有黃埔軍校同學的名單,我將那份名單放在衣柜里。”并找出一份有100多人的名冊給我們。名冊上詳細記錄著桂平籍黃埔軍校第四分校的畢業生105人以及每人的出生時間、黃埔軍校第幾期和住址。我如獲至寶。
按照藍小云給的名單、地址,我們一個一個地去打聽。后來,《關愛老兵網站》的同志也協助我們一道進行查訪。經過一段艱苦調查,截至2013年9月30日,了解到黃埔軍校桂平籍的學生有148人。但大部分已經去世。目前還健在的有11人。他們是:黃朝容,木樂鎮嶺村7隊人,1920年11月出生,黃埔第6分校第18期學生。陳超森,木根鎮連平村人,1921年出生,黃埔第4分校第19期學生。梁鶴平,蒙圩鎮順東村10隊人(現住蒙圩街),1917年12月出生,黃埔第6分校第21期學生。全輔成,西山鎮永培村全村12隊人(現住柳州市),黃埔第6分校第22期學生。林敬裕(又名:林彼德),西山鎮城中街330號,1922年6月21日出生,黃埔第4分校第18期學生。李賢俊,西山鎮白蘭村白額屯人(現住臺灣臺中市),1922年出生,黃埔第4分校第18期學生。甘樹池,大洋鎮蕉樹村人。1920年出生,黃埔17期學生。朱永金,江口鎮大湟江人。1924年出生,黃埔22期學生。梁深明,蒙圩鎮流蘭村人,1921年出生,黃埔19期學生。梁宙乾,石龍鎮達開水庫工人,1920年出生,黃埔18期學生。秦守柱,大洋鎮下村人,1921年出生,黃埔19期學生。盡管這11位老人年齡都已超過90歲,平時也略有些懵懂,但只要一談到黃埔軍校,個個都顯得特別精神,臉上泛著喜悅的光芒。據他們回憶:
1924年1月24日,國民黨與共產黨聯合在廣州黃埔籌建軍校,同年6月,正式建成并招生。學校正式名稱是:中華民國陸軍軍官學校,史稱黃埔軍校。
抗戰開始,黃埔軍校教育長方鼎英經請示蔣介石后,將黃埔軍校陸續分散到全國各地辦分校。這樣,黃埔軍校分成9個分校:第一分校在河南洛陽;第二分校在湖南武崗;第三分校在江西瑞金;第四分校在廣東德慶;第五分校在云南昆明;第六分校在廣西南寧;第七分校在西安王曲;第八分校在湖北房縣;第九分校在新疆迪化。
他們回憶道:日本軍隊入侵廣東后,1938年年初,黃埔軍校第四分校從廣東德慶遷到廣西桂平。黃埔軍校校長是蔣中正,第四分校主任是韓漢英,副主任是陳芝馨(駐校負實際校務),有教師30名左右。第14期的學生由德慶遷到廣西桂平上課和訓練;第15期在桂平招學生,附近各地的熱血青年都來到桂平報考;這兩期的學生共有1700名(第一大隊步兵600名,第二大隊工兵600名,炮兵、通信兵500名)。當年黃埔軍校在桂平的情景很令人鼓舞。高大的校門寫著“安危他日終須仗,甘苦來時要共嘗”的對聯,橫額寫著“軍人魂”3個大字。校園清潔整齊,氣氛莊嚴肅穆,軍容威武矯健,軍紀嚴明似鐵。軍校的學生熱血滔滔,決心與全國人民一起同仇敵愾,共御外敵。他們緊張地訓練,在隊伍行進中,雄赳赳,氣昂昂,雄壯嘹亮,扣人心弦的歌聲,如同排山倒海的潮水,此起彼落。在軍校的校風影響下,桂平全民都為之沸騰起來,抗戰情緒十分高漲,紛紛投筆從戎,踴躍報名參軍,加入烽火漫天的抗日救國戰斗中去。這些黃埔軍校學生,畢業后大部分都是立即參加抗日戰爭。
在陳超森家采訪時,聽92歲的陳超森說,自從黃埔軍校畢業后,他參加過許多戰役,如蒙圩之戰、桂林保衛戰、喋血昆侖關等。在他的下巴、左腳眼、左大腿,都有明顯的傷疤。這幾處傷疤都是在昆侖關戰役中受傷的。陳超森原來是排長,在昆侖關一戰,連長犧牲后,他被提拔為連長,帶領全連戰士與日軍英勇作戰。在一次攻占山頭的戰斗中,被日本兵的機槍掃射,當場倒地不省人事,醒來時已經在醫院里了。聽罷,我們不禁肅然起敬!在我們告別他,將要上車時,發現這位92歲的老兵雙腳并攏立正,向我們行了個軍禮!
我們驚呆了!一個90多歲的老人向我們年輕一代的人敬禮,我們那里承受得起?我們個個眼里含著淚花,慌忙大聲喊叫:“陳爺爺!多保重身體!慢慢行回家吧!”他的舉動,讓我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在林敬裕家,林老脫去上衣,露出曾受過槍傷的右手臂。他回憶道:“在1944年參加桂林保衛戰中,與日本軍隊激戰了一星期,右手中彈負重傷。我當時是31軍131師391團1營2連任排長。391團是一個加強團,1000多人,負責守衛七星巖。日本軍隊連續向我們進攻了4天,都被我們打退了。我們又餓又累,根本沒有得到休息。而日軍越來越多人,加上有飛機大炮支援,戰斗很慘烈,我們越戰越減員。我手持沖鋒槍,遵照黃埔軍校的精神,誓死保衛陣地,不成功就成仁!見到日本兵就開槍掃射。我每次打出一梭子彈,都會有幾個日本兵好似踩著西瓜皮一樣,向后一仰倒地而死!每當打死日本兵,我的心就感覺得到安慰。我當時根本不考慮自己的安危,只要自己還生存,就要尋找目標打死日本兵。正當我打得開心時,突然從我的右側出現幾個日本兵,我正想擺槍掃射,幾個日本兵同時向我開槍。我的右手拗中彈,手無知覺沒法扣動扳機;緊接著來了一槍打中我頭部,‘當的一聲打中鋼盔。在沖擊力的作用下,我向后仰跌落入很深的石縫里。日本兵來到,在上面向下扔了三四個手榴彈,他們認為我必死無疑,就離開了。幸好,我摔下的地方正好有一塊大石頭擋住,才保住性命。七星巖已經被日軍占領了,沒有槍聲了,只聽到日本兵講話的聲音。天黑后,我慢慢向外爬。由于出血過多,一點力氣都沒有,每爬一寸都非常費力。爬幾尺休息一下,這樣爬到半夜才爬到一條小路邊,我已經昏迷了。幸虧有幾個桂林民團的戰士經過,把我抬回民團搶救治療。后來聽說,我們這個加強團1000多人,幸存的不夠10人。他們跟我一樣,是受重傷后,晚上爬出來的。戰斗結束,我的傷得到治療,但不能完全恢復,右手只能是彎曲的,無法伸直。至今已經70多年了?!保ㄗⅲ汗鹆止鈴秃?,人們收斂391團烈士遺骨,合葬于于普陀山霸王坪即博望坪,建抗日英烈墓,碑銘“八百壯士之墓”)
他的兒子吃驚地問:“老爸,您是黃埔軍校畢業?我都不知道。”林敬裕說:“解放后,‘三反‘五反‘反右‘文革,多次政治運動,誰敢說出來。當時,如果人家知道我是黃埔軍校畢業的,早就沒命了。黃埔軍校畢業時,發了一本同學錄、一把佩劍。畢業佩劍的劍柄上,一面刻有我‘林敬裕的名字和‘蔣介石贈幾個字;劍柄的另一面刻有‘成功成仁四個字。這些東西我都丟掉了,不敢保存。今天是第一次講出事實真相了?!?/p>
難怪桂平那么多黃埔軍校學生,有的就在我們身邊,卻不知道,原因就在這里。
已經在臺灣定居的李賢俊,有時會回到桂平過清明節。他與林敬裕從讀潯郡中學開始直到黃埔軍校,都是在同一個班。譚毓賢也是他們在潯郡中學時的同班同學,后來參加學生軍的。我們知道這個情況后,及時訪問了他們。這3個老兵都參加過抗日戰爭,李賢俊經歷比較多些。在廣西發生的三大抗日戰爭:蒙圩之戰、昆侖關之戰、桂林保衛戰,他都參加了。他親身經歷抗日戰爭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講不完。為了保衛祖國,趕走日寇,他們在不同的戰場與日軍戰斗。解放后他們的生活并不富裕,甚至生活困難,但是,他們從沒為了名利而提及往事和戰績。
今天,我們作為民間組織去探訪他們,他們也只是希望能回去看看母校。
我們趕忙找了輛微型面包車,載上老兵直到桂平黃埔軍校舊址。剛停好車,他們便迫不及待地下車,站在鐘樓前凝視許久,口中念念有詞:“槍在我們的肩膀,血在我們的胸膛,我們捍衛祖國,我們齊赴沙場,統一意志,集中力量……抱定殺身成仁的決心,發揚中華民族之榮光?!薄跋蚯白?,別退后,生死已到最后關頭,同胞被屠殺,土地被強占,我們再也不能忍受,我們再也不能忍受……”我怕他們太過激動,慌忙過去扶他們慢慢走近鐘樓。林敬裕老人嘆息道:“日本人非常憎恨我們黃埔軍校。1938年9月的一天上午,日本軍隊的9架飛機飛來桂平轟炸黃埔軍校。幸虧當時一千多師生們都到公園前面的大操場訓練,不然,那次就慘了。但是,留校的上校軍官陳壽昌和軍校的9個學生被炸死。學校也被炸平,只剩下這幢鐘樓了!”他用那彎曲的手,撫摸著鐘樓有點斑駁破殘的磚柱,思緒萬千。
據了解,黃埔軍校第四分校桂平校址被日本飛機炸毀后,搬遷到廣西宜山一段時間,最終以貴州獨山為校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