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鷹
內容摘要:中國水文化內涵豐富,是中國文化的重要方面,文學作品中的水文化可謂源遠流長、代代相傳,是世代文人筆下曠古不衰的文學母題。借助于水意象表情達意,在文學作品中實現四個方面的表現功能:哲學表現功能、實用表現功能、審美表現功能、情感表現功能。
關鍵詞:中國水文化 文學作品 表現
水,化學式:H2O,是由氫、氧兩種元素組成的物質,在常溫常壓下為無色無味的透明液體。水是地球表面數量最多的天然物質,它覆蓋了地球71%以上的表面,體積大約有1,360,000,000立方公里。水在生命演化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對于人來說,水是僅次于氧氣的重要物質,在成人體內,60%的質量是水,兒童體內水的比重更大,可達近80%。體內失水10%就威脅健康,如失水20%,就有生命危險,這是水的科學知識。在文明的早期,人們開始探討世界各種事物的組成或者分類,水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古代西方提出的四元素說:土、氣、水、火,其中有水;佛教中的四大(佛教把一切物質現象(色法)歸納為四種基本要素)即堅性的“地”、濕性的“水”、暖性的“火”、動性的“風”,也有水;中國古代的五行學說中水代表了所有的液體,以及具有流動、潤濕、陰柔性質的事物。崇拜現象產生在人類的童年時期,對于水兼有養育與毀滅能力、不可捉摸的性情,產生了又愛又怕的感情,通過賦予水以神的靈性,祈禱水給人類帶來安寧、豐收和幸福。中國傳統上的龍王就是對水的神化,凡有水域水源處皆有龍王,龍王廟堂遍及全國各地,祭龍王祈雨是中國傳統的習俗。水養活了無數生靈,也是我們獲得歡樂的源泉。
世界與人同源,在對宇宙的最早的神話學解釋中,我們總是可以發現一個原始的人類學與一個原始的宇宙學比肩而立;水,作為自然的元素,生命的依托,以它天然的聯系,似乎從一開始便與人類生活乃至文化歷史形成了一種不解之緣。縱觀世界文化源流,是水勢滔滔的尼羅河孕育了燦爛的古埃及文明,幼發拉底河的消長榮枯影響了巴比倫王國的盛衰興亡,地中海沿岸的自然環境顯然是造就古希臘、羅馬文化的搖籃,流淌在東方的兩條大河——黃河與長江,則滋潤了蘊藉深厚的中原文化和絢爛多姿的楚文化,形成內涵豐富的中國文化。水,以其原始宇宙學的精髓滲入人類文化思想的意識深層,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中,伴隨著人類的進化以及對自然的認知,由物質的層面上升到一種精神的境界?;趯λ缘恼J識,在中華文明中產生了水文化,并且滲透到哲學、文學、藝術、宗教、建筑等領域,文學作品中的水文化更是源遠流長,代代相傳,成為世代文人筆下曠古不衰的“文學母題”。引用欒棟先生在《水性與鹽色》一文中的話:中國文化源遠流長,品類豐盛,何為其原質呢?水,盤古開天辟地,滋養他的是混沌之水;女媧補天造人,取舍首要是水;炎黃創衍稼穡,農耕命脈是水;堯舜無奈天災,鯀禹功過系于水;《山經》依于水;《海經》基于水;《周易》變如水;《商書》記于水;《老子》效法水;《論語》樂山水;《孫子》學于水;《莊子》智若水;《孟子》乘于水;《荀子》積于水;許由洗于水;屈子溺于水;星相關注水;風水敬畏水;藥石通于水;齊術善用水;道教尊崇水;禪宗化如水。它們都借水意象的描述和表達,傳遞著不同的文化內涵。
文學作品中水意象的哲學表現功能。中國圣賢“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面對山水形勝,古代圣賢亦不免動容,一個“智”,既反映了先哲對“水”的認知,又破譯出“水”所蘊藏的無盡的文化內涵。從“水之理”角度看,水有著許多復雜的知識、學理、規律,可以稱為“智慧之水”,這些作品側重于展示思想家、文學家由水而激發的思維智慧。從老子“上善若水”的比喻到孔子沂水之畔的感嘆,之后有孟子、莊子、荀子、“兵圣”孫子,再到現代作家……,他們從水中所獲得的哲學感悟各具風采,各有深度,有的已凝聚成為人熟知的哲理明言,至今仍然閃耀著思想的智慧。
孔子對于水性有精辟的概括:《荀子·宥坐》篇記載:“孔子觀于東流之水。子貢問于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見大水必觀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大遍與諸生而無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義;其洸洸乎不淈盡,似道;若有決行之,其應佚若聲響,其赴百仞之谷不懼,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約微達,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鮮絜,似善化;其萬折也必東,似志。是故君子見大水必觀焉。”水有五德,因它常流不息,能普及一切生物,好像有德;流必向下,不逆成形,或方或長,必循理,好像有義;浩大無盡,好像有道。流幾百丈山澗而不懼,好像有勇;安放沒有高低之平,好像守法;量見多少,不用削刮,好像正直;無孔不入,好像明察;發源必自西,好像立志;取出取入,萬物就此洗滌潔凈,又好像善于變化。水有這些好處,所以君子遇水必觀。這段話可謂將儒家所推崇的人的優秀品格都提出來了,而水卻無所不備,因此儒家思想中“水”具有非同凡俗的品格。
道家以水象征道在流變,比喻柔弱可以戰勝剛強,天下“攻堅強者莫勝于水”。可見,道家思想與水,其實是一種“無為而無不為”的“以柔克剛”、“柔而隱則于內”本質的共同展現。《老子》第八章寫道:“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從之所惡,故幾于道。居善地,心善淵,與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道家有關水的論述體現了“道”柔而不爭的無為之道的德性,“水”是“道”的物理原型,“道”是“水”的哲學升華,二者如影之隨形。水動不息,靜則保在其中,所以水被老子喻為上善,它隨著自然的運行與變化而存在,它在方為方,在圓為圓,順自然而成行,即符合道家之“道”,它的特性構成了老子道家思想的核心。此后,“水之道”為人類社會指導人生,解說迷津所抽象使用。
蘇軾特別強調水的自然稟性——水無常形,因物賦形。蘇軾博學多才,精通儒道釋三家思想,受傳統水文化的影響,尤其是老莊的山水精神的影響,再加上父親蘇洵“風行水上,渙。此亦天下之至文”的引導,形成了他的文藝美學思想?!稏|坡易傳》卷三中說:“萬物有常形,惟水不然。因物以為形而已。世以有常形為信,而以無形者為不信……今夫水雖無常形而因以為形者,可以前定也……故行險而不失其信,由此觀之,天下之信未有若水者?!彼f:“天下之至信者,唯水而已。江河之大與海之深而不可以意揣測,唯其不自為形,而因物以賦形。是故千變萬化而有必然之理……”“信”是誠實,不欺之意,水的“信”就是它超越了一切常形之物,不囿于物,因物賦形,最終可以勝物。水之所以可以“無常形”,能夠“因物賦形”,就在于它能夠不違本性,蘇軾認為只要順性而為,即可與天地之大道相去不遠。
現代人對于水性也做了巧妙的概括:剛、柔、堅、韌、容、浮、和、善、獻。剛:水射刃物,水滴石穿;柔:水汽相生,以柔克剛;堅:巍巍冰山,堅不可摧;韌:抽刀斷水水更流;容:能容萬物,渾然一體;?。狠d舟浮橋,水力輸運;和:無微不至,隨物賦形;善:恩澤四方,滋養眾生;獻:蹈火滅災,獻身人類;淫:狂怒奔瀉,恣意泛濫,必制約之。這些文字,既是寫水性,也是在水性中寫人性,闡發出深刻的人類思想,將文學與水、與哲學巧妙地融為一起,展示了中國水文化的豐富內涵。
文學作品中水意象的實用表現功能。從“水之用”方面看,水是生命之源,是國計民生的命脈。這類作品側重從歷史社會生活的角度展示“水之用”,記載或描寫抗洪引水、飲水和水運等“治水”、“用水”的活動。如《山海經》中記載了大禹治水,《史記》記載了都江堰的建造,玄奘記載了當時西域水資源狀況,同時還表達了對于水的實用價值的認識。再如《管子》指出了水在都城建設、民風形成中的作用,提出了水作為自然資源的經濟生產價值;還有當代作家對于現代水利工程社會效益的思考。這類作品不僅有助于認識水在中華文明發展史上的重要作用,而且其思想見解至今仍然具有啟發意義。
文學作品中水意象的審美表現功能。自然界中,草木無言,山水無知,自古長江東逝,黃河奔流,其勢絲毫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當其成為視覺的范疇,無知無覺的水便會化作“文化精靈”,超越千年歷史時空,成為具有鮮活生命的審美載體。細讀中國的經典文學,幾乎無水不寫,寫則涉水,人類審美的早期階段,人們的“親水”,只是體現為“逐水草而居”,是實用意義上的,而非審美意義。中國秦漢時期的畫都是以人畫為主,山水只是陪襯;春秋戰國時期出現了以“高山流水”為抒情內容的音樂(俞伯牙與鐘子期的故事);東晉南朝時期,山水文學繁榮,水作為獨立形象大量出現在文學作品中,以后人們有了更多的對水的親近和欣賞;據現存資料記載,最遲到隋代,水已作為主要的形象進入繪畫作品。水并不是一開始就作為人類的審美對象出現的,而是由于人的審美自覺性的提高,人與水之間才構成了穩定的審美關系。作為自然物的水,它本身不是人的創造,但它所蘊涵的美,是人類在勞動實踐的過程中發現的,人與水的審美關系從不自覺到自覺。而從“水之美”角度來看,水的形象能夠喚起美感,令人愉悅。這類作品有的側重于展示優美風格的水,它們呈現的通常是秀美、純潔、清麗的形象,與人的情感容易融合為一,感受到華夏之水的優美風貌,心靈得到陶冶,從而培養愛水情懷,更加珍愛優美的水環境。在工商業高度發達的現代社會,這種優美的水環境越來越珍貴,需要人們用心呵護。有的側重描寫壯美風格的水,它們奔騰、浩瀚、壯闊,有氣勢,有力度,讓人心胸開闊,精神振奮。在這些作品中,已經不只是簡簡單單的河流、湖泊的描寫,而是把水的清澈、雄奇、流動、奇妙,甚至于四季的變化,形態的改變,都描寫地惟妙惟肖,體現了人對水的審美情趣。
文學作品中水意象的情感表現功能。人類生活中離別羈旅、山水田園、情感婚戀、兒女情長、豪情壯志、建功立業、壯志未酬、政治遠見、憂國憂民等都可以借助靈動、執著的水的意象,在文學作品中表達出來?!渡胶=洝份d“女媧補天”、“精衛填?!?、“大禹治水”的故事,民間口傳文學所述,遠古洪荒,洪水滔天的傳說,于今看來雖是一種“神話的感知”,但這種原始初民的原始智力所獨具的文化體認,仍可使我們感悟到“水文化”的內涵。及至《詩經》時代,無論是《周南》里的《關雎》、《漢廣》,《秦風》中的《蒹葭》,還是《魏風》中的《伐檀》,《衛風》里的《河廣》,其寫愛情、描現實、言思鄉,已明顯表現出寓情于水、以水傳情的文化取向,遂使“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樣的詩句成為千古絕唱。至于其后的《莊子》、《楚辭》、漢代的樂府民歌、唐風宋韻、明清小說,也莫不在描情寫意上,因水得勢,借水言志,以水傳情,假水取韻。當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表達的是生命易逝、年華不再的慨嘆。李白不滿現實所發出的“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表露的是如水長流般的長恨情緒,而在南唐后主李煜的筆下又化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戰國時期的思想家郜子在論及“性無善無不善”時曾巧妙地以水作比:“性,猶湍水也,決諸東方則東流,決諸西方則西流。人性之無分于善不善也,猶水之無分于東西也”。荀子《勸學》曾說:“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魏征《議政》則曰:“求木之長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遠者,必浚其泉源;思國之安者,必積其德義。”《荀子·王制篇》中有云:“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傳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則載舟,水則覆舟?!碧铺诶钍烂裼懈杏谇百t警策,亦常與后人言“君,舟也;人,水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苯杷员磉_自己的政治主張。積極入世的蘇軾,更多關注現實意義,蘇軾說:“流而不反者,水也;不以時遷者,松柏也。言水而及松柏于動者,欲其難進也”,說明水堅定執著,有志于世的品格。蘇軾渴望明君,“奮勵有志于當世”,他在《明君可與為忠言賦》提出:“虛己以求,覽群言于止水?!保ā短K軾文集》卷一),希望君主能夠有海納百川的胸懷,虛己納言,建立千秋功業。
其它還有一些耳聞能詳的詩句,也借水意象表達了人類的各種情感,如“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毙稳輵賽壑械摹皢蜗嗨肌被颉鞍祽佟爆F象。李清照的詞作《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以花落水流比擬丈夫離開自己以后的寂寞寥落之感,說明彼此伉儷情深,兩地相思難以消除。北宋詞人王觀的《卜算子·送鮑浩然之浙東》“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橫?!?,寫離愁別緒和對友人的深情祝愿,水是橫著的眼波,山是皺著的眉頭,將離人的形象放得無窮大,以眉眼盈盈喻山川之美,故鄉山河之美,將人之眉眼與自然山水兩組意象重復疊加,在藝術表現上很有特色。北宋詞人李之儀的《卜算子·我住長江頭》:“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表達了女子對遠方情人的思念與對愛情的忠貞之情。李白的《將進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寫大河之來,勢不可擋,大河之去,勢不可回,以河水一去不返喻人生易逝,以黃河的偉大永恒襯托出生命的渺小脆弱,具有驚心動魄的藝術力量。
水,浸透著古今智者博大精深的人文精神,人類的心理、情緒、意志以及個性、氣質、人格、人對客觀世界的感知、認同乃至意識與哲理的升華,甚至包括人生所特有的喜怒哀樂、生死歌哭,古往今來皆曾以水為載體而被表達得淋漓盡致。流水潺潺,一生追逐,為夢想不停奔走,絕不停下奮斗的步伐,直到干涸的那一天;它能屈能伸,靈活變通,不會固守既定的條條框框;它善于發現,善于尋找,善于感悟,認定一個目標便不輕言放棄……當我們與文本對話的時候,自然之水、生命之水、智慧之水便交融在一起,以深厚的文化內涵開啟我們的思維、滋養我們的心靈、陶冶我們的精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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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濰坊工商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