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顯舟
開心麻花公司全稱北京開心麻花娛樂文化傳媒有限公司,是北京西城區注冊的一家私營文化企業,以舞臺劇生產為主。近年來,這家公司介入音樂劇制作,出品兩部原創音樂劇《白日夢》與《爺兒們》,口碑與票房都很好,成功的經驗值得分析總結。尤其《爺們兒》通過三次改版在市場上獲得成功。說明民營公司運作商業化音樂劇的巨大潛力。
《爺們兒·叁》
2013年9月下旬,開心麻花出品的音樂劇《爺們兒》在北京海淀劇場演出,是該公司同名音樂劇修改的第三個版本,即官方說法《爺們兒·叁》。
大幕拉開,京腔京韻的歌舞,熱鬧非凡,場景是民國前北京南城天橋戲班子活動的地盤。覃嘯天與父親騙走包子攤販。把包子賣給了軍閥武大帥的探子,隨后設計打入京劇佟家班,意欲接班發財。佟老板去世,為維持戲班子,佟婉秋不得已招親。混入班子的覃嘯天在父親威逼下。一次次向佟婉秋發動“愛情”進攻,地痞南霸天想當然的娶親念頭伴生出行動,武大帥探子明察暗訪尋找十三姨太太的計劃緊鑼密鼓,爭奪佟婉秋的斗爭明暗交替。臺上懸念不斷、情節緊張。
先是南霸天娶親行動被武大帥擊敗,后是精心計劃覃嘯天終獲佟婉秋芳心。觀眾以為戲劇該花好月圓。畫個句號。突然情節陡轉,前面一切都是陰謀。覃父也是在為武大帥賣命的。勢力強大的軍閥終于強娶了佟婉秋。音樂劇好像該到此為止,觀眾本以為該是早先版本的悲劇結尾了。戲劇邏輯已經明朗,舊社會壞人當道,強霸民女,窮人永遠沒有出頭日子。然而,辛亥革命爆發,南霸天混入革命隊伍衣錦還鄉,找武大帥算賬來了。武大帥好夢結束。覃嘯天與佟婉秋終于重歸于好,喜結良緣。悲劇變為喜劇,正劇成為笑劇,曲折的情節擺脫了歷史劇一定要總結一條簡單是非結論的教條陷阱。舊社會藝人的婚姻,不一定全是悲劇!喜劇結果也符合歷史真實。
音樂劇(《爺們兒》將一出正劇、悲劇徹底喜劇化,變為一臺劇情復雜、笑料百出的佳構劇,極盡挖苦、諷刺舊社會舊軍閥、舊勢力,地痞流氓與舊思想之能事。主要角色表演個個入情入戲,武大帥、南霸天、探子幾個反派人物加戲子花滿樓形象獨特,個性十足,舉手投足引人發笑,表演尤其出色。
《爺們兒》正劇喜劇化的笑點不單是局限于歷史人物的環境與言行,大量的時尚話題與當代話語也融匯入戲劇表演之中。開臺歌舞唱詞,就有“富二代”、“屌絲之苦”、“車多人多”的當代詞匯,不斷引發笑聲。隨后的歌曲更是從《忐忑》、《辣妹子》調侃到《最炫民族風》,讓人忍俊不禁。
《爺們兒》搞笑不分地點場合,表演中正面與反面人物同時搞笑,亦正亦反、亦莊亦諧、亦悲亦喜,笑料不斷,喜劇百出。突破了慣常戲劇正面人物不搞笑、少搞笑,或者難搞笑的局面。其中許多笑點并非內涵淺薄,比如墳場燒香請愿,班主已死,后人燒紙錢、紙人本是虛擬,死人卻很認真,對紙人姨太太胖瘦也有挑剔。說來荒謬,想來很有意思。可以猜測,班主或許生前當紅,也曾花天酒地;或許窮途潦倒,老婆去世了也續不起,只好到陰間了愿,去選他的姨太太,給觀眾留下思考與懸念。
《爺們兒》的音樂是大拼盤,京腔京味為主,京劇、說唱貫穿其中,搖滾、爵士、Rap加流行歌曲等各類音樂混合。中西合璧的音樂拼貼,主要以傳統北京音樂與當代流行音樂為主。其中旦角京劇演員花滿樓幾段唱腔,源自京劇名段,有《蘇三起解》、《貴妃醉酒》等等,唱演原汁原味,很是出彩。佟婉秋、覃嘯天幾段愛情二重唱也原汁原昧,純粹當今流行抒情曲。如此一來,愛好京劇的老觀眾,喜歡流行歌曲的年輕人都能各取所需。
《爺們兒》舞美實景為主,堂館加外景幾處。因戲而設,不豪華、有效果,簡樸但不寒磣。服裝也是民國前后風貌,寫實風格。舞臺花錢不多,變化不少,很能出戲。比如眾人營救佟婉秋一場戲,武大帥廳堂左右進出,正面天幕香臺上方,突然開出一個口子,演員上下進出。引導眾人逃走。看戲像看電影一樣。舞美與導演可謂用心良苦。
此番《爺們兒》改版為名副其實的喜劇,走的是英美音樂喜劇的路子。戲路與《乞丐歌劇》、《芝加哥》一類幽默諷刺音樂喜劇相似,只是題材與內容完全轉換為本土故事與人物,成為地地道道的北京音樂喜劇。《爺們兒》第三版載歌載舞,歌舞戲三者合一,一大步跨進了正宗音樂喜劇的行列。
《爺們兒》改版討論
開心麻花公司出品的兩部原創音樂劇《白日夢》與《爺兒們》,口碑與票房都很好。前者自己投資創制,后者與國企京都文化合資制作。
如果說首部音樂劇《白日夢》是公司自選題目、自出資金、自己創作制作,那么麻花公司運作的第二部音樂劇《爺兒們》,則是由國企京都文化公司投資共同運作的。
首先,題材由投資公司決定,開心麻花公司將京都公司試圖做一部反映北京天橋舊時演藝文化的想法,落實到描寫京劇藝人民國前后生活的內容。京都公司與開心麻花公司共同商定了這部音樂劇的題材與內容。
當然,這種題材的定性與投資非本公司的操作,也帶來創作上一些問題。早先的京都公司要訂購的,是一場相關天橋演藝圈的演出,并非局限于戲劇或者音樂劇。要求基本上是一種反映北京傳統文化,以天橋民間藝人文化為主題的綜藝表演。調整到做舞臺劇音樂劇的類型,京劇班的演出與生活內容,雙方經過了較長時間的協商、磨合調整。到第一稿劇本出臺,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
第一版《爺們兒》劇本創作花掉了創制時間的一半,留下給其他創作與制作排練的時間就很少。首演制作與出臺時間倉促,使得這部音樂劇雖然口碑與票房還算可以,但戲劇、音樂明顯粗糙,離舞臺精品距離尚遠。在地質禮堂演出后,經過一次修改,2012年夏天二輪演出有了一定改觀。票房數周連續排行大麥票房排行榜前三名。
第二版票房的成功源于創作觀念開始改變,主創人員開始努力尋找民間藝人故事的喜劇基因。這些觀念上的改變落實到舞臺。讓觀眾感受到舞臺劇的娛樂氣氛。認識到音樂劇制作歷史題材同樣可以好看好聽。但修改仍然局限與原有劇本,以往版本故事內容、戲劇情節的正劇、悲劇框架并未根本突破。第二版與第一版相較,仍然是悲劇多于喜劇,正劇壓過笑劇。戲劇面孔依然十分嚴肅,戲劇著筆點依然是控訴“萬惡的舊社會”,舞臺表演氣氛依然壓抑,觀眾看戲并不輕松。戲劇、音樂、舞蹈都存在很多問題。業界專家認為質量依然粗糙,需要再次修改。筆者參加了第二版的專家討論會,一些專家認為這出戲依然半生不熟,應該修改的地方很多,意見很尖銳。
其實,二輪演出已經進入盈利階段,停演修改需要時間,也需要經費投入,更需要勇氣。再次修改。以一個民辦公司的力量,能改成什么樣子,專家心里也沒底。開心麻花公司決定放棄眼前利益,自己投入幾百萬元修改經費。獨立制作。與早先投資的京都文化公司共同享音樂劇的演出版權。經過大半年的修改排練。第三版《爺們兒》在2013年9月底、10月底以及歲末在北京開始第三輪演出。
《爺們兒》第三版加了個后綴“叁”,可以理解為家庭故事,覃父與兒子覃嘯天爺兒倆,加上未過門的媳婦,佟婉秋性格剛烈,也算“爺們兒”一個;此外,也可以理解為幾個男人“爺們兒”爭搶媳婦佟婉秋的故事。劇名多義,隨你解釋,可以吸引更多觀眾眼球。劇中男女主人翁、花滿樓加反派南霸天、武大帥人物不變,故事卻已大相徑庭。第三輪修改幾乎更換了前面絕大多數唱段,戲劇內容與情節也推倒重來。用音樂劇《爺們兒》總導演、開心麻花創始人張晨的要求,是悲劇更動人、喜劇更娛樂;就是悲劇更像悲劇,喜劇更像喜劇,全面提升戲劇的喜劇質量。
第二版編劇著力于舊時代民間藝人飽受軍閥、惡霸黑暗勢力的欺壓,雖然生活氣息不乏、地方風味也很濃烈。走的還是一出控訴舊社會,反映階級壓迫的傳統正劇路子。反派人物一壞到底,有臉譜化、模式化的痕跡。早先版本搞笑很少,卻劇情龐雜、枝蔓繁多,不少唱段冗長,悲情場景充溢,觀眾看得很累、很壓抑。
反觀國外音樂劇,喜劇仍然是主流,像《西區故事》、《西貢小姐》一類悲劇依然鳳毛麟角。即便就是這些悲劇,也是充滿許多喜劇表演與情節。音樂劇可以沒有哭聲,而絕不能沒有笑聲。這是由音樂劇大眾娛樂戲劇的性質所決定的。國產音樂劇幽默不夠、笑聲太少,很難娛樂已成一大問題。
早先版本《爺們兒》由國企投資,開心麻花公司承辦創制,受制約很多,創作循規蹈矩。走的是正劇加悲劇的路子。舞臺劇的教育功能遠遠勝過娛樂性質。作為民營公司推出的市場化音樂劇,長期演出的商業化前途并不樂觀。開心麻花公司保留題材與基本人物,將舞臺故事與音樂推倒重來,公司自己投資重新制作。目的是打造一部能夠定點長演的北京題材、北京風味純粹市場化的音樂喜劇。改版《爺們兒》充分擴展開心麻花的喜劇基因,戲劇好笑好看,娛樂到底,彰顯開心麻花系列舞臺劇的喜劇特點與親民性質。
這種喜劇特點與親民性質在劇場里被從頭到尾發揚光大。大戲未開場,就有開心麻花舞臺劇的酬賓游戲。與音樂劇不音樂劇、改版不改版沒有關系。由三位觀眾報名上場,決賽出抽獎嘉賓;再由抽獎嘉賓投擲靶箭,在劇場位置圖上射出三位觀眾,現場頒發獎品。如此做法,一則活躍劇場氣氛。滿足觀眾現場中獎欲望;二則拉近演員與觀眾距離,調動起觀眾為演出自愿鼓掌的熱情。戲未開演,劇場里觀眾已鼓掌多次。隨后演出鼓掌更加自然、積極。雖然這只是演出前的小花絮,這些演出細節的重視,大概只有民營團體經營自己的產品,才會想得如此周到細致。看來娛觀眾耳目、樂群眾心意的戲劇理念,已落實到開心麻花公司每一部劇作演出的細節。
結語
開心麻花公司《爺們兒》繼《白日夢》音樂劇在市場上再次獲得成功,說明民營公司運作商業化音樂劇的極大潛力。不管是自選題材、自我投資,還是官方選材、國企投資,合作創作與制作,不存在實際的障礙與阻力。《爺們兒》音樂劇第三版修改最后獲得成功,說明國營、民營合資應充分發揮民營創制單位的積極性,尊重音樂劇藝術創作與制作的規律,給承辦單位更大的創制空間,更大的創作自由,處理好介入雙方后期營銷的利益關系。明晰的作品產權關系有利于最大限度發揮民營公司的創制與經營舞臺劇的能力。
(《爺們兒》作為批判現實主義的歷史題材音樂喜劇,批判舊制度、舊勢力、舊思想、舊道德力度并未因為喜劇表演的內容與形式而消解或減弱。從悲劇到喜劇的華麗轉身,說明同一題材戲劇內容與形式的選取,存在某種悲喜相交的辯證關系,可能存在完全不同的戲劇表演樣式。戲劇人物及其命運,與現實人物及其命運一樣,不可能全是喜劇,也不可能總是悲劇。只是戲劇藝術家眼光不同,選取生活角度與時空的不同,表現形式的不同,可演繹出悲劇與喜劇的不同樣式,從而滿足特定演出市場與觀眾的需求。“悲、喜”戲劇形式之間,并不存在一條絕對不可逾越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