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欣欣打不死的“鬼腳七”

呼東方

關于熊欣欣，媒體慣常的介紹文字是這樣的：提起熊欣欣這個名字，很多人會陌生，但說到他在《黃飛鴻》中扮演的“鬼腳七”，可就是盡人皆知了。

其實，熊欣欣并非單單是“鬼腳七”。

熊欣欣曾與香港著名導演徐克合作，出任15部電影的武術指導。1997年，他在徐克首部好萊塢電影《反擊王》中擔任動作導演，成為好萊塢歷史上第一個亞洲動作導演。

2009年，熊欣欣執導了電影《戰無雙》，完成了從替身演員，到武術指導，再到電影導演的人生“三級跳”。

52歲的熊欣欣親歷了香港功夫片的輝煌和衰落。2013年，他召集黃日華、呂良偉、鄭佩佩、狄龍等香港老牌的動作片明星，導演了《光輝歲月》一片，為的是向輝煌一時的香港動作電影致敬。

李連杰的替身

在一般人印象中，熊欣欣是個香港人，其實他是廣西柳州人。

熊欣欣有一個鼎鼎大名的發小——體操王子李寧。12歲時，熊欣欣進入廣西體工隊。“李寧當時在體操隊，我在武術隊。”熊欣欣說，在8年的習武時間里，他曾多次獲得廣西和全國武術冠軍。

在參加全國武術比賽過程中，熊欣欣經常遇到李連杰。當時，李連杰已經拿過很多全國武術大賽的冠軍。在熊欣欣看來，“前幾名的功底差不到哪兒去，而李連杰之所以能奪冠，完全是他身上有股‘精氣神，一招一式，顧盼動靜，都透著一股帥勁兒。”這一點，讓熊欣欣對李連杰直心存敬意。

熊欣欣當時并沒有想到，自己日后的人生軌跡，會與李連杰結下不解之緣。

1983年，熊欣欣從武術隊退役后，放棄了去特警隊做教官的機會，回到家鄉，成為了柳州市體校的一名武術教練。

“不久，我師兄路竣打來電話，說劉家良、李連杰正在北京拍電影《南北少林》，問我要不要過來做武行。”熊欣欣說，“當時《少林寺》火成什么樣子了，我都看了好幾遍。”而且一聽有李連杰，熊欣欣當即就一口應了下來。

“那時我根本不懂什么叫武行，也不懂電影是如何拍。”熊欣欣清楚記得：“那晚一到北京，我被拉到劉家良房間去了，別人給我介紹時，我一點感覺也沒有，我壓根就不知道劉家良是很有名的導演。”

當時現場有幾十個全國武術冠軍，只有熊欣欣會講一些廣東話。多年后，他回憶起往事笑著說：“第二天副導演讓我剃光頭，還給10塊錢的剃頭費，當時的10塊錢，那可真是誘惑啊！”

說起第一次給李連杰當替身，熊欣欣說：“原因很簡單，拍攝過程中李連杰扭傷了，他踢腿的那個動作，其他武術師做不來。”導演問到熊欣欣時，他連護具都不需要，便輕松、漂亮地完成了所有動作。

“加上我又會講廣東話，導演和劇組的人員要求做什么動作，我立刻就能反應過來，因此電影里兩種鏡頭都是我，換了清裝換和尚，換了和尚換清裝，都替過。”

拍《南北少林》過程中，熊欣欣和一些北方來的武行有些隔膜。“我來搶了很多別人的機會，可那又不是我的錨，我自己比較開放，我覺得我在盡力做一件事情，我在做我應該做的事情。”

電影快拍完的時候，劉家良跟熊欣欣說：“我很欣賞你，想不想到香港發展。”熊欣欣一聽眼睛發亮：“當然想啊。”劉家良說：“我回去以后如果有機會一定會請你出去。”

與劉家良的師徒情

在香港導演中，有兩個人直接影響了熊欣欣的人生之路。一位是將他帶進香港動作片圈子、被他奉為恩師的劉家良。另一位就是“徐老怪”徐克，是他讓熊欣欣與“鬼腳七”合二為一，并帶著他走向好萊塢。

熊欣欣說：“師傅（劉家良）是個一言九鼎的人，他一直記得對我的承諾。”拍完了《南北少林》后，熊欣欣又跟新影廠合作拍《黃河大俠》，在劇組里，他既做替身，又兼做道具、場務瑣碎事情。可是，同一份工，香港演員的報酬跟內地演員的報酬相差到十多倍，這讓他心里非常不平衡。

《黃河大俠》拍攝還沒結束，熊欣欣就接到師傅從香港打來的電話，邀請他參演自己即將開拍的電影《老虎出更》。那是1987年，25歲的熊欣欣在香港開始了新的演藝生涯。

“一到香港我就被直接拉去片場，見到的是周潤發、狄龍這樣的大明星，我都驚呆了。”熊欣欣說，“師傅每天都細心地教我該如何完成自己從沒做過的動作。”

初到香港的熊欣欣人生地不熟，劉家良經常開車帶他出去吃飯、喝茶。“告訴我在香港該如何生活，如何工作，作為大陸仔，不要怕吃虧，要比別人付出更多，才能得到別人的認同。”

身手不錯又勤快的熊欣欣很快在圈子里贏得了名聲，好多別人不敢做的“大動作”他都敢做。最厲害的時候，他晚做過七個替身。《老虎出更》拍完后，熊欣欣的表現得到肯定，電影公司決定與他再簽合約，他就此正式加入劉家班。

《老虎出更》一、二集和《新最佳拍檔》之后，熊欣欣開始跟著師傅學習，“我也想有一天能做演員”。

當時的香港有四大功夫班底，其中最著名的就是成龍的成家班。“拍《瘦虎肥龍》我們斗得很厲害，我就覺得什么成家班、洪家班都沒有我們劉家班牛，成家班除了大哥成龍很厲害，班底下面沒有一個人比我們牛的。”

熊欣欣回憶說，他曾與洪金寶的洪家班有過一場“明爭暗斗”：“幾個班底經常攀比，你從桌子上跳下來，我就要從柜子上跳下來，和洪家班拍《瘦虎肥龍》在鏡頭里面就斗，人家拍完戲我們兩個人找一個平地，你一腳我一腳，你跳多高，我一個旋風還多加一圈。”熊欣欣感慨道：“如果沒有這種心態，香港武行成就不會有那么大。”

2005年，熊欣欣和師傅劉家良憑著《七劍》獲第42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動作設計獎。“師傅沒去臺灣，我代師傅上臺領獎，師傅把榮譽給了我。”熊欣欣言語之間透出感激之情。

與“鬼腳七”合二為一

性格直爽的熊欣欣曾公開說，拍《黃飛鴻》時，在香港像我這樣身手的武行，我敢說只有我一個。如此狂妄的說法，卻從未引起爭議，這是有原因的。

對熊欣欣來說，1989年是重要的一年。這年底，他第一次見到了徐克。“那時他（徐克）正計劃拍攝《黃飛鴻1》，他知道我曾經多次給李連杰當過替身，所以讓我再次為李連杰擔任替身。”

現在圈兒里已成為公開的秘密是：李連杰因受傷，最后與任世官（在戲中扮演嚴振東）的那場梯打，基本是由替身熊欣欣完成的。這場打戲足足拍了3個月，“我不斷地換衣服，一會兒是九宮真人，一會兒是黃飛鴻，打得不亦樂乎。”電影中的大部分鏡頭都是熊欣欣“自己打自己”。

這樣一個“拼命三郎”，想不引起徐克的注意都不可能。“有一天打了十幾個小時，不停地換衣服，不停地替這個，替那個，感覺自己快散掉了。趁著燈光師打燈的時候，我就躺在樓梯的平板上休息。徐克就走到我身邊坐下來對我說：‘我看你有身手，也有一點表演的欲望，下部片子我讓你做演員。”

徐克的話，熊欣欣并沒有放在心上，他覺得，一個大導演跟一個小武行說這種話，不可能認真的。可令他沒想到的是，《黃飛鴻》上映后不久，他真的接到了。

在隨后的《黃飛鴻之男兒當自強》中，熊欣欣從幕后走向幕前，飾演了第一個銀幕形象——九宮真人。這個角色并沒有引起多少人注意，熊欣欣繼續回去做武行，后來又去拍了《新龍門客棧》，還做替身、副指導，不同的是，這次給他加一個太監的角色在里面。但是九宮真人、太監這樣的角色，很難令觀眾意識到他的實力所在。

但獨具慧眼的徐克，卻看到了熊欣欣的潛力。“那次在內地拍完《新龍門客棧》返回香港的途中，他和我談到了下一部戲《黃飛鴻之獅王爭霸》中的一個角色——鬼腳七。

時隔多年后，這個因為“鬼腳七”被圈中人尊稱為“七哥”的男人感喟道：“鬼腳七在雨中爬的那場戲，融入了那些年我在武行跌打滾爬的情感。”

熊欣欣回憶說，拍那場戲之前自己是不知情的，當時他還在化妝間化妝，副導演跑來叫他，說導演讓他馬上到現場去。他連妝都沒化完，就跑去見徐克。“他說（徐克）你把全身弄臟，畫上傷痕拍這場戲。”

這場戲，表現鬼腳七受傷后拖著斷腿大雨之中無路可走的情景，因為前面的劇情沒有拍完，熊欣欣不知道應當怎么做。徐克對他說，你先從床上起來摔下去，往外爬。“我爬了一次以后，他對我說，現在鬼腳七應該是什么心態？你是一個剛強的男人，就算失敗、受傷也好，不想得到別人的同情，那種憐憫對男人是沒用的，你想走自己的路，所以你爬出去。”

熊欣欣說，徐克并沒有很詳細地說明白要怎么演，只說往雨里爬，愛怎么爬就怎么爬。這讓熊欣欣緊張又迷惑。等攝影機一開，熊欣欣感受到深夜小巷大雨滂沱的那種凄涼無助的氣氛，忽而想到自己多年打拼的辛酸，與鬼腳七心情迷茫不知往何處去的心情重合在一起，兩人在那一刻合二為一，這正是徐克要的效果。接下來，鬼腳七在屢次拒絕黃飛鴻的救助后卻抱著黃飛鴻痛哭的表演水到渠成，這段戲也成為全片最感人的一場。

但直到此時，熊欣欣還沒有把自己當演員，“我想我拍完這個角色，回到香港我還是要做替身去。”

但鬼腳七大放異彩，卻讓熊欣欣有了一種危機感。“角色得到大家認同以后，就沒有武術指導來找我做替身了，我一下子覺得空虛了，還有一種危機感，我想，紅了以后沒有人找我怎么辦？那我不是沒飯吃了？”

進軍好萊塢

坊間傳言，1990年代末的某一天，香港詞曲家黃霑看美國大片《全職劍客》，發現結尾抄襲《黃飛鴻》里的“梯打”那場戲，即刻就給徐克打電話。徐克卻在電話里笑著稱，早知此事。

原來，這部戲的武術指導是熊欣欣，外國導演看了熊欣欣的《黃飛鴻》錄像帶后，驚奇萬分，決定原封不動地照抄。“我當時想要創新，對方也不愿意。”熊欣欣無奈地說。

這部電影是1995年熊欣欣隨徐克闖入好萊塢后，擔任動作指導的影片之一。他也是第一個進軍好萊塢的亞洲動作導演。

熊欣欣說：“其實我是通過測試合格后，才被帶到好萊塢的。”

當年，熊欣欣憑著鬼腳七一角走紅后，他與徐克的電影工作室簽下了3年合約，拍了《王者之風》、《滿漢全席》、《大三元》等幾部影片。

“我簽約時，王晶在拍《銀狐》、《千面天王》，他給出的片酬比徐克給的高很多。當時我們很多人已經懂得長期要在演藝方面有發展的話，絕對是徐克捧你，給你機會，香港演藝圈每個人都希望上徐克的戲。但是王晶會給人很大的經濟利誘。”熊欣欣說：“我跟徐克商量，他說你自己衡量吧。”

熊欣欣選擇了與徐克簽約，總共拍五部戲。最紅的時候，熊欣欣卻萌生出想轉入幕后的想法。“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有一個心思，可能對我來說拍電影會更長久。如果我光做演員，作為動作演員，每一次電影和電視劇到低潮時，動作演員就很慘。而且別人認為你就是一介武夫，包括李連杰、成龍，誰會請你做其他的角色，動作演員只是會打來打去的人。”

當時的香港武俠片已經開始走向沒落，熊欣欣就跟徐克提出，以后拍每一部片子，他都在旁邊看怎么拍，看監視器，看鏡頭。

“有時我就問他為什么這樣拍，有時我就跟徐克說，有機會讓我做武術指導。”

電視劇《黃飛鴻》就是徐克的測試題。經徐克推薦，熊欣欣做了這部電視劇的武術指導。“當時我們劇組在山上拍，徐克在山下拍，有時他來山上探我的班，一坐就是幾個小時，他這么在旁邊看著，我當時壓力挺大。”

熊欣欣收工了，徐克等著他一塊吃宵夜。戲拍完后，徐克也沒說什么。有一天，徐克的夫人施南生突然對熊欣欣說，“徐克要去法國拍一部美國片，準備帶你去做武術指導。”

熊欣欣的第一反應是：“哇，爽啊！從此以后就真正轉到幕后了。”向《光輝歲月》致敬

2013年6月9日，由熊欣欣執導的第二部電影《光輝歲月》在全球公映。這部集狄龍、曾志偉、黃日華、梁詠琪、呂良偉等30多位香港資深實力派名星的電影，耗費了熊欣欣4年的時間。在此期間，他雖然也接演了一些類似《新少林寺》、《太極》等片子，但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籌拍《光輝歲月》。

《光輝歲月》的靈感來自熊欣欣在北京跟一幫香港老友的聚會，當時，大家一起喝酒聊天，酒吧開始播放Beyond樂隊的《光輝歲月》，熊欣欣聽著這歌，無限感慨：“幾十年過去，許多當年紅極

時的人都漸漸歸于平淡，有些人甚至消失在公眾視線里，但是大家的豪情依然在。”

再聽一遍《光輝歲月》，熊欣欣看到許多人眼里都含著淚光，于是，他覺得這件事情可以做了，告訴在場的每一位，一定會邀請大家拍一部再現香港演員和明星光輝歲月的電影。

“我想找個機會讓我們那一代電影人在銀幕上再現風采，這樣的考慮并不是為了票房和宣傳噱頭，而只是想更真實地呈現.有一些精神的傳承是生生不息的。”熊欣欣說，“這種精神就是香港電影的拼勁兒。”

熊欣欣不止是導演，連前期的劇情編寫、后期制作等工作都是親力親為。然而，在電影公映之時，由于發行方不力，致使院線排場遭到不公正待遇，同時播映的《天機·富春山居圖》排片場次占35.6%，而《光輝歲月》僅占不足3%的份額。熊欣欣甚至連導演的酬勞都拿不到。難怪他哀嘆：是圈內人先放棄了我們。

201 3年舉辦的香港電影十大黃金配角盤點中，熊欣欣憑著打不死的小人物“鬼腳七”，與午馬、吳孟達等人并列其中。

2014年2月，熊欣欣在微博中透露，他曾獨自一人從香港騎行到北京，22天，3650公里的距離，用生活領悟功夫真諦。“路上我回頭看，檢討自己。好幾次有一個好題材，但是沒有投資，就放棄了。

盡管熊欣欣不斷哀嘆：功夫片已死。但這個功夫片里“打不死”的小人物，依然在等一個角色，一個能讓他“一炮而紅”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