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士將



【摘要】 圖像時代中的圖像以數量上的優勢和其所蘊含的文化內涵使得圖像逐步成為最重要的文化形態。在圖像時代的文化語境中,受到后現代文化思潮、網絡等新型傳播媒介以及消費社會生產模式等影響,文學的審美空間得以重建,在文學審美空間的形態、層次、心理距離和體驗方式等方面呈現出了新的轉變。文學審美空間的這種轉變對審美價值的多樣性和認知世界的方式都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關鍵詞】 圖像時代;文學;審美空間
[中圖分類號]J01 [文獻標識碼]A
一、圖像時代的文化內涵與文學審美空間的重建
圖像是與世界具有相同時空結構的組合體,作為表現世界的重要方式,圖像自始至終都與人類精神、w社會發展密切相關。圖像本身作為文化形態的代表形式,其表現性和象征性的特征反映了圖像本身所具有的形象性和指示性的特點,同時也突出了圖像所具有的文化內涵。圖像的表現性依附于圖像的形式之上,這種表現性在不同的社會歷史語境、文化氛圍和傳播方式下呈現出不同的表現風格。圖像本身在發展過程中會形成某種固定的含義,在各種表現方式的背后是圖像所具有的象征性。圖像的表現性和象征性是其最主要的特征,它們在圖像的歷史發展過程中各自占據著不同的位置,組合成圖像復雜的表現形式和文化內涵。
隨著時代的發展,圖像在世界中的位置越來也重要,世界逐漸進入到圖像時代。馬丁·海德格爾在《世界圖像時代》中寫道:“從本質上看來,世界圖像并非意指一幅關于世界的圖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為圖像了。……世界圖像并非從一個以前的中世紀的世界圖像演變為一個現代的世界圖像;毋寧說,根本上世界成為圖像,這樣一回事標志著現代之本質。”[1]899世界被把握為“圖像”,揭示了圖像時代的重要特征,即圖像包含了表現性和象征性。圖像作為世界存在方式的重要表現,自古以來就與人類的精神世界和物質世界息息相關。但是建立在電子媒介和網絡媒介等新型傳播方式上的圖像時代充斥了大量的圖像信息,人的視覺有意無意地被圖像所占據。圖像成為人們認知世界、感知世界的最重要途徑,人們對圖像的依賴超過了以往任何時代,圖像對社會形成數量上的占據,世界成為無數細小圖像構成的巨幅圖像。
但是,圖像時代的到來并不僅僅是圖像在數量上的占據,更主要的是圖像時代的文化形態發生了轉變,圖像正逐步取代語言文字而成為社會文化表征的主要方式。正如周憲在討論視覺文化時指出的,視覺文化研究就是要關注“視覺經驗的社會建構”。圖像時代關注的不僅僅是圖像本身,還關注圖像背后的各種權力、欲望和意識形態的交織與作用,關注著背后有哪些無形的手操控著圖像的形式與內容,與此同時的還有觀看者的觀看行為和方式以及圖像時代整體的審美原則。因此,圖像時代的到來是形式上的巨幅圖像和圖像背后的社會文化表征方式的轉變。
隨著圖像時代的到來,圖像這一文化形態成為文化表征的重要載體,圖像的視覺性和空間性文化意義的建構過程也逐漸受到人們的重視。20世紀70年代,法國的列斐伏爾出版了《空間的生產》一書,在該書中,他對空間實踐、空間表征以及表征空間分別進行了界定和表述,在此基礎之上他強調了社會實踐空間性以及文化意義表征層面上的空間。同時期的福柯也對空間問題進行了探討,福柯指出:“我們時代的焦慮與空間有著根本的關系,比之與時間的關系更甚。時間對我們而言,可能只是許多個元素散布在空間中的不同分配運作之一。”[2]18在圖像時代的整體文化語境下,空間維度與空間問題得到重視,形成了思想范式轉型上的“空間轉向”。
而對于文學時間與空間的思考與重建則要追溯到萊辛。自萊辛提出“時間上的先后承續屬于詩人的領域,而空間則屬于畫家的領域”,文學與繪畫則成為了時間藝術和空間藝術的代表形式。實際上,文學是時間空間維度交織的綜合體,但在這個觀點的影響之下,文學空間性一直存在于文學之中,文學研究一直注重文學史的演替、敘事時間的發展、情節的演進,卻忽視了文學文本之中的空間性。直到20世紀中期弗蘭克在《現代文學中的空間形式》明確提出了文學空間,文學的空間性才逐步浮出水面。
在空間轉向的轉型下,文學審美空間性重現在視野之中,甚至圖像時代的整體社會語境中。由于圖像的視覺性與時代性的特征,再加之技術層面的操控,圖像的審美內涵和文化表征在時代中凸顯出來,使得美學原則和審美體驗也隨之發生了轉變,因此在審美空間層面,文學的審美空間與以往的空間性具有了新的特征。
二、圖像時代文學審美空間的轉變方式
文學審美空間是區別于現實物理空間的在審美意義上建構的空間,它是充滿想象性的空間創造,是虛實相生的空間,既是現實空間的映照與生成,又是精神空間的探索與延展。文學審美空間表現的是現實與精神的空間立體形態。在圖像時代的文化背景下,文學的審美空間發生了如下的轉變:
(一)審美空間形態的轉變
宇宙世界浩瀚無垠,人類的精神世界深不可測。與宇宙相比渺小的人類卻通過文學這種藝術方式來追尋人生終極的人文關懷和宇宙間的永恒存在。傳統的文學審美空間追求的這種空間意蘊的永恒性,是通過時間性的藝術和空間性的藝術相互的融合而得到的,這種永恒性的審美空間反映了人類精神結構之中某種價值追求。當然傳統的文學審美空間對于時間和空間的張力進行了擴展,這種擴展與整體的文化語境和社會氛圍是相關聯的。傳統的文學藝術在自身所具有的內在審美要求下追尋現實與想象的特定的文化空間,這種文學審美空間的建構指向是永恒性的空間,通過文字的空間表現出現實空間和精神空間的內容。
但是在圖像時代,文學審美空間的這種永恒性形態卻慢慢讓步于瞬間性形態。具體來說,在現代社會,速度已經成為這個時代的重要標志。“過快的速度不僅在知覺層面上消弱了我們與周圍空間的那種親近關系,而且在社會生活層面上,也使得人的自身物質化了。”[3]368這種速度過快的社會形態需要與之相適應的藝術形式和傳播方式。復制的影像與電子媒介正好提供了這種可能性,與現代社會的形態相吻合。現代的傳播方式和復制的影像最大的特點就是瞬時性,這種瞬時性實際上是另一種空間性的表現。與之相對應,文學在影像化的語言文字的表述下,所傳遞出來的審美空間與傳統的審美空間也發生了變化,它偏重于對瞬間性的把握,以瞬間性的圖像感知來把握整體性的內涵。并且當下許多文學作品都關注碎片化的情感與生活,這些變化都凸顯了文學審美空間的轉變,這種轉變表面上是文學自身內部的某種變通,但追根究底實際上還是受到碎片性、影像性和圖像性的影響,與整個社會偏愛的感性直觀、追求快感的美學原則存在著某種程度上的聯系。
(二)審美空間層次的轉變
文學內部是多層次復雜的綜合系統,包含著諸多層面的內容,在其內部構成中既包括時間序列層面,也包括空間建構層面;既包括審美層面,也包括文化層面;包括理性層面,也包括情感層面等等。這些不同的層面構筑成文學內部豐富的空間,同樣,在文學審美空間方面,也包含著不同層面的形態。文學審美空間層次轉變是隨著社會文化形態轉變而發生的歷史動態化變化過程。在圖像時代,文學審美空間的層次開始由深層建構逐步向淺層建構轉變。
文學是情感的藝術,是反映人類精神世界的藝術。在文本構筑的審美空間中,文學藝術通過對文學作品中故事和人物的表現,闡釋出人類的精神狀態和生存狀態,對自身內在進行本質上的探尋與追問,這種探尋和追問是主體意義上的自我認識,在不同的社會制度和文化背景之下來發現現象背后的本質。文學上的這種審美空間層次是深度縱向的,通過語言文字的能指和所指充分調動讀者的思維,語言文字所包含的深層意蘊通過思考逐步生成出來。這種深度縱向的文學審美空間帶給人們的是抽象的、審美的、想象的空間表現,但同樣需要投入深層的情感與思考,這是語言文字的魅力。文學審美空間對社會、現實、人生的構建并非是單純意義上的復制描摹,而是通過運用了表征、象征、隱喻等不同的方式重新賦予現實以審美意義上的空間重構,這種審美空間是從深層來表現出人類的生存狀態和精神狀態的。如果說文學審美空間的最終指向是永恒性的空間形態,那么在通向文學審美空間這永恒形態的過程則是逐步深入,不斷向內建構生成的。
在圖像時代,圖像的表現方式,解除了語言文字的權威性,通過圖像的清晰性、簡單性和淺層次性代替了語言文字的抽象性、所指性與邏輯性,圖像時代的這種文化表征方式的轉變形成了多重視角,多元化、淺層次、多重話語系統成為了圖像時代突出的文化表現。在文學審美空間的內部構成中,受到圖像時代多元化和直觀化的表現,文學內部審美空間出現了淺層次化的影響,文學審美空間在構筑宏大敘事的同時也開始關注日常生活,將感知的觸角深入到平常生活和平常人物中,描繪出日常的生活狀態。這種對日常生活關注也延伸到了美學層面,引發了日常生活審美化的討論。“日常生活的審美化以及審美活動日常生活化深刻地導致了文學藝術以及整個文化領域的生產、傳播、消費方式的變化,乃至改變了有關‘文學、‘藝術的定義。”[4]166因此,在圖像時代的整體氛圍之中,在大眾文化的影響下,文學審美空間內部層次也逐步向淺層次轉換。
(三)審美空間心理距離的轉變
英國心理學家愛德華·布洛在題為《作為藝術因素與審美原則的“心理距離說”》的文章中提出了“審美距離”說。這種審美距離說主要是指審美心理距離,就是指在審美活動中,主體與對象之間的距離關系。本文所探討的審美空間心理距離是指文學中創造出來的審美空間與審美主體心理之間保持的距離關系,距離的遠近決定了主體對于欣賞理解文學審美空間所表現出的心理狀態。但是這種對空間感知的心理距離不可太遠,亦不可太近,正如朱光潛先生所說:“‘距離的矛盾安排妥當,‘距離太遠,結果是不可了解;‘距離太近,結果又不免讓實用的動機壓倒美感。‘不即不離是藝術的一個最好的理想。”[5]25這種審美距離保持在一個恰當的位置比較合適。
主體內在的心理與文學作品中的審美空間之間的距離看似是靜止的關系,實際上,它是兩者之間互動交流的過程。這種距離把握一方面需要“審美靜觀”,跳躍出工具理性的束縛,保持非功利的欣賞狀態;但另一方面,這種“審美靜觀”又無法完全脫離人們的情感經驗。因此,這種距離的把握是在不斷地調整適合過程中確立的,是主體個人審美自主性的表現。
傳統的文學審美空間在語言文字時間序列排列的遮蔽下,注重故事情節發展的演變,或者是深層意境的表現,空間表現的直觀感較弱,正如蘇珊·朗格指出的:“詩歌意象根本不同于繪畫意象……它可以說明非視覺藝術——無論是語言描寫,還是其他讓人產生美感的設色置彩之畫面的替代物——真正藝術的特點。”[6]58-59這就是說,雖然文學中意象也具有形象性,但是這種形象性是為了營造出詩歌的意境,是文學審美空間的內在化表現。因此,作為主體與文學審美空間的心理距離需要通過“審美靜觀”才能認真仔細體會其中的內涵。
但是在圖像時代,文學審美空間與主體心理之間的距離卻發生了悄然的變化。圖像時代,受到影像的影響,視覺的作用超越其他感官,文學審美空間本身在形態上也發生了變化。“由于影像被視同于被攝物,所以面對影像的審美,既是對‘有意味形式的欣賞,同樣也是對對象真實性的把握。這是一種減弱甚至消弭了審美距離的審美,是一種帶有現實功利性和象征性占有欲的審美。”[7]33雖然在文字影像化的影響下,文學審美空間性得到了增強,但這種審美空間性開始從高遠向平實轉變,這種轉變對審美距離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有圖像趨勢的文學審美空間與主體的距離突破了“不即不離”的適中位置,這種距離的縮短使得主體對文學審美空間的欣賞在某種程度上趨于功利性、實用性、消費性的審美方式,這種審美方式會落入到現實生活的功用性之中。
(四)審美空間體驗的轉變
文學審美空間的轉變還表現在審美空間體驗的轉變上。審美空間的體驗是文學審美空間接受方面最直接的表現。審美空間體驗的轉變就是在對審美對象空間性的感知和體驗上呈現出與以往不同的體驗方式和審美效果,這種對文學審美空間體驗的轉變也體現出了圖像時代新的價值追求和美學原則。具體來說,圖像時代文學審美空間性在體驗方式的轉變表現在從詩性的體驗方式轉向視性的體驗方式,視性體驗即是通過視覺對審美對象的空間性進行感知。
相對于圖像時代,之前對文學審美空間的體驗是詩性體驗方式,文學的審美空間的這種詩性體驗是建立在文學審美空間的營造方式上。鄧偉龍在《中國古代詩學的空間問題研究》中認為中國古代意境這一古代詩學核心范疇意境可以說成是“‘意的空間或‘由意形成的空間或空間性”。意境作為中國古代文學空間性的具體表現方式體現了文學審美空間的重要特征。由此可見,理解文學審美空間的方式多是詩性體驗,詩性體驗即通過悟的方式去體驗文學審美的空間性,因為傳統文學借助于語言文字創造出的空間具有創造性和想象性,而讀者需要通過靜觀和感悟的途徑來體會文學語言所營造的“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味外之味”。
而在圖像時代,借助于新媒體網絡等新興傳播平臺,文學本身的語言在某種程度上出現了圖像化、視覺化和交互化等傾向。文學的語言表達功能增強,追求視覺快感,圖像空間性明顯,影像符號泛濫。在圖像時代,文學審美空間性本身也與之前的形態表現不同,圖像時代文學審美空間性的體驗方式也呈現出視覺化轉向,即通過視覺來體驗文學審美空間。具體來說,這種視性體驗本身對審美對象的空間就存在視覺上的互通,通過對形象化的語言剖析出文學的審美空間,它不同于詩性體驗的感性沉思方式,它憑借快速直觀的方式構筑出對文學藝術和美學的感知。這種視性體驗也伴隨著欲望化傾向。圖像時代在消費社會的背景下,產生了新興的社會群體,他們遵循著新型的審美理念,使得文學也成為了消費文化。在消費文化中,消費的對象是圖像,不再是具體的實用價值,這種消費本身就具有視覺性因素。在審美體驗的過程中,文學中內在空間的審美性在不斷削弱,欲望性在不斷膨脹,文學空間的體驗成為消費文化中欲望宣泄的出口。另外在圖像時代,社會的多元化產生了藝術的多元化,同樣,多元化的審美理念在相互碰撞,文學審美空間體驗的視覺性體驗拓展了傳統的感悟體驗方式,成為圖像時代文學審美空間體驗的重要方式。
三、文學審美空間轉變的成因
(一)后現代主義思潮的發展
后現代主義產生于20世紀60年代,在80年代達到鼎盛。后現代主義既是對現代主義的繼承,又是對現代主義的反叛,它對后工業社會所帶來的結果進行了認真的思考,認為資本主義科技和理性快速的發展導致了人的異化,人的生存狀態更加惡化。后現代主義文化思潮的中心就是打破規則和理性,提倡世界的多元化。其思想基本上是對世界充滿懷疑、否定,并且對其進行解構。后現代主義在產生之后就風靡了整個世界,特別是隨著網絡的發展,后現代主義憑借著網絡這個平臺更是擴大了它的影響力。第一,在圖像時代,后現代主義文化思潮消解了文學的理性和深度,追求圖像的感性和直觀。后現代主義理論家杰姆遜認為對深度的消解和解構是后現代主義的重要特征,削平深度就是:“消除現象與本質、表層與深層、真實與非真實,所指與能指之間的對立,從本質走向現象,從深層走向表層,從真實走向非真實,從能治走向所指。這實際上是從真理走向本文,從為什么寫走向知識不斷地寫,從思想走向表述,從意義的追尋走向本文的不斷代替翻新。”[8]27后現代主義所表現出的削平深度的重要特征正好可以在圖像中得以完美的體現。尼古拉斯·米爾佐夫在《視覺文化導論》中寫到:“大多數后現代理論家都贊同,后現代的區別特征之一是圖像的支配性。”[9]10圖像與生俱來的直觀性使它成為后現代主義很好的宣傳工具和文化載體,后現代主義在圖像中可以很全面地闡釋自己的觀點。后現代主義這種對深度和理性的消解在文學審美空間方面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使得文學審美空間層次由深層建構轉向了淺層建構。第二,后現代主義的文化立場是大眾文化的立場。后現代主義消除了界限,是在破除理性主義、等級主義和精英主義的過程中建立起來的文化思潮。這種文化思潮與大眾文化在關注對象、審美方式和文化立場等方面都具有相似性,大眾文化以其娛樂性、大眾性和日常性等突出特征呈現出與以往文化范式不同的審美品位,實際上大眾文化在與后現代主義思潮兩者之間是相互印證、相互支撐的。后現代主義的這種大眾文化的立場使得文學審美空間也發生了變化,文學審美空間不僅依據文學的意境建構作品內在的空間性,也開始追逐商業上的視覺性,因此文學的審美空間建構在后現代大眾文化的影響下必定會發生變化。
(二)網絡新媒介的出現
圖像時代最顯著的一個特點就是隨著科技的發展,網絡的出現,以往的傳播媒介開始發生變化,新型的電子媒介開始嶄露頭角。隨著網絡媒介的發展,人們獲得信息和知識的途徑呈現出一種多元化的傾向。這種多元化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了巨大的變化,它開創了一個新的世界。波斯特曾寫道:“在諸如電腦這樣的表征性機器中,界面的問題尤為突出。因為人/機分野的每一邊如今都開始具有自身的現實存在;監視器屏幕的這一邊是牛頓式的物理空間,而那一邊則是賽博空間(cyberspace)。高品質的界面容許人們毫無痕跡地穿梭于兩個世界,因此有助于促成這兩個世界差異的消失,同時也改變了這兩個世界之間的聯系類型。界面是人類與機器之間進行協商的敏感的邊界區域,同時也是一套新型的人/機新關系的樞紐。”[10]18
電腦的發明和網絡的出現成為了新的傳播媒介,而這些傳播媒介的產生改變了人與世界的關系,網絡對世界進行了虛擬,真實世界和網絡世界形成兩個相似又不同的“對岸世界”。現在的人則在這兩個世界之中生存,呈現出多線性的生存狀態。同時,傳播媒介也改變了時間和空間的關系。網絡的出現使得時間和空間的依互性變弱,空間的獨立性增強,從時間性的控制中獨立出來。電子和網絡等傳播媒介從中介工具性質開始轉換,成為具有一定決定性和改變性的工具模式。圖像時代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傳播媒介的轉變形成的,超強的復制和快速的傳播使得圖像在網絡時代取代文字成為統治性的文化形態。新型的傳播媒介以影像化素材為向導,形成圖像化的表述方式,這種傳播方式對文學作品的創作和傳播方式都產生了重要的影響,文學作品在創作和表現方式上也出現了一定的圖像化傾向,并且通過網絡媒介形成了新的文學載體,網絡文學也表現出自己獨特的文學魅力。在這種網絡新型媒介快速化、圖像化的影響下,文學在創作過程中也存在著追求感官、直接、快速的審美體驗,創作出符合圖像時代和網絡媒介審美趣味的作品。文學作品的內在審美空間自然也表現出這種追逐瞬間感、圖像感的建構方式。
(三)消費社會的興起
消費社會是在現代性影響下產生的不同于傳統社會的一種新型社會形態。傳統的社會是以生產為中心的,消費社會是以消費為中心的,消費者成為社會的主導力量,這種消費不是單個個體的消費,而是普遍的大眾消費。消費社會的組織原則、交換體系和文化建構都以消費為核心理念。總體而言,在消費社會中,社會的價值理念就是從消費出發,其延伸的一切經濟文化都從屬于消費這一范圍。根據鮑德里亞的理論,生活在消費社會中的人被商品、服務、消費這些“物”所包圍,人變成了“官能性動物”。人類在社會中生產出來的物應該為人服務,但在消費社會中,人卻被自己所產生的物所束縛,消費社會中所討論的正是在被物包圍下的人異化的生存狀態。另外,消費社會打開了日常生活的邊界,消費、娛樂和休閑不再是社會邊緣生活方式,而是躍居社會生活的主流地位,消費成為了自我構建自身價值和社會滿足感的重要途徑,金錢消費、物質生活成為人們追求的目標。內心的欲望在消費社會中也被不斷地放大,在物質的外化作用下人們不斷追求感官刺激來滿足內心的欲望。
消費社會與圖像時代息息相關,圖像本身所具有的特點與消費社會內在的需求是相互呼應的,再加上現代社會先進的科學技術和傳播方式,三者形成有機統一的整體,相互銜接,相互制約。消費社會以消費活動為社會主導活動,人們由傳統的生產者轉變為消費者,在自我身份構建的過程中,重視消費與商品的價值,消費社會所追求的快感文化與圖像所具有的直觀表現性相關聯,消費的行為受到圖像或形象的影響。例如在消費社會對商品的外觀越來越重視,這些都與圖像時代圖像的數量和其文化表征意義緊密相連。“視覺文學在消費社會中的一個重要功能就是其復雜的、強有力的象征功能和符號表意功能……傳統的消耗物品的使用價值的消費行為,在當代消費社會中有所變化,那就是消費越來越趨向于交換價值和象征價值的消費,是一種意義的生產和交往,或者更加準確地說,消費行為或消費過程本身就是一種視覺化的表意實踐。”[11]103-105周憲通過視覺圖像的象征表意功能來闡釋消費社會的意義流通。實際上,圖像的文化表征與消費社會所追求的象征價值與交換價值都具有內在一致性。
當今社會是不同于傳統社會的消費社會,在這種新型的社會形態之下,時空關系發生了轉變,時空發生了分離。鮑德里亞認為,消費社會是建立在商品的符號交換基礎上的,這種符號交換建構了虛擬的交換世界,空間不再意味著真實的地理環境,空間從時間的背后獨立出來,成為消費社會中流動的空間。另外在消費理念的波及之下,圖像的多元化符號系統較語言文字能夠傳遞出更為豐富的內容,更為適合消費社會的特性,文學藝術和審美方式也會必然受到其影響,“在消費社會中,藝術生產的價值取向傾向于藝術活動被簡化為審美——娛樂形象的生產和消費活動。” [12]在消費社會的影響下,通過形象化的表現、空間的虛指以及符號的交換,文學的審美空間也會發生轉變,這種轉變是建立在整體的社會文化的鏈條之中的。
四、文學審美空間轉變的影響
(一)審美價值多樣性
在圖像時代,由于圖像的空間性以及社會空間性的強調,使得文學審美空間在文學時間性的遮蔽之中重現,這種空間性的重現以及審美理念的轉變使得文學審美價值呈現出多樣性的變化。審美價值和文化意義在圖像時代成為文學共有的重要維度。
傳統的文學審美空間是隱性的,審美是通過文學對時間性的表述方式進行的總結與體驗,這種隱性的空間處于被動的位置。就文學本身來說,在文學審美中,這種空間性的立體感、形象的直觀性都隱藏在敘事的時間結構之中,即使敘事過程中營造出的地理空間、敘事空間和想象空間也被認為是敘事時間順序的變化所產生的結果。另外,就整體的審美價值而言,由于傳播方式有限,審美自身的屬性使得傳統的審美價值整體是非功利的、精英化的審美傾向,這種審美價值的受眾面較為單一,審美價值取向也較為平面。
在圖像時代,受到消費社會的消費原則的影響,審美不僅僅屬于精英階段,審美開始面向大眾,面向現實群體,關注當下社會的文化事實和日常生活的美學形態。空間的社會性的重建開啟了思想領域的空間轉向,空間性的結構構成為現代社會提供了有力的結構支撐,傳統的時空序列被先進的科學技術在慢慢消解,新型的時空分離的理念與社會的發展傾向具有內在的相似形,對社會發展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那么同樣,文學審美空間的重建,對于審美價值的多元化也具有重要的意義。審美價值的多元化在于肯定各種審美價值的意義,審美價值不僅包括高雅的審美享受,還有現代社會大眾的審美感受。在圖像時代、消費社會的背景下,文學審美空間并不僅僅局限在純文學之中,商業性的文學中也包括文學的審美空間,要發現其內在的審美價值,不能因其具有商業性而一味否定。“只要我們還承認廣大讀者的需求作為時代文化心理素質的基本表現有其合理性和必然性,那就不應對此妄加指責和否定;只要我們還承認廣大讀者的趣味和水準也總是在不斷進步和提高的,那我們也就必須承認,文藝作品的商品性特征恰恰是對文藝的內容和形式應以大眾為標尺的一種約束和規范,它并不意味著思想性和藝術性的喪失,而是對其特定的要求。”[13]9實際上,對各種形態的肯定和包容也是圖像時代審美價值的多元化的表現之一。
(二)認識世界的方式
文學審美空間的轉變在圖像的影響下,從時間和空間兩重維度重新審視世界存在的方式,返回到了人類最初認識世界的圖示之中,肯定了視覺認知的方式,這在某種程度上超越了語言文字的局限,具有了直觀和抽象多種思維方式,對世界的體認也更為明確和清晰。
通過文學審美空間的這種轉變進行延伸,空間這個維度在認識世界的過程中變得越來越重要。同樣,在世界不斷變化的過程中,空間也在不停地發生變化,“后現代社會和全球化時代的到來,空間的概念由單純的、物質的、自然的、靜態的、清晰嚴格的術語,逐漸走向了復雜的、多元的、精神情感的、社會的、動態的、邊界模糊的綜合性概念。”[3]83空間概念的轉變突出了空間形態和空間內容以及空間意義的轉變,這種變化對世界的存在方式以及人們認識世界的方式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新型的時空觀開始出現,這種時空觀是處于分離的時空觀,空間可以與時間分離,在真假之中成為符號的文化表征。
自古以來,視覺和圖像就是人類認識世界的的重要方式,但在語言文字邏輯性和理性的強調之下,視覺被認為是感性的、直觀的、淺層次的認識方式。但隨著對視覺研究的深入,視覺所具有的理性組織功能也逐漸被人們發現,視覺在認識世界的方式上也逐步被人們認可和加以運用,再加上圖像時代中視覺和圖像具有的文化表征意義,人們認識和體驗世界的方式確實發生了轉變。
在圖像時代,受到消費社會、傳播方式以及后現代等因素的影響,人們的思想范式發生了“空間轉向”,人們對世界和社會的認知方式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定會在文學藝術的表達方式和表現內容上留下痕跡,文學審美空間的轉變正是這種痕跡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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