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通帥
內容摘要:一切景語皆情語,無論什么樣的詩詞,都飽含作者的感情,可以說,感情和詩詞是不可分割的整體。王國維《人間詞話》中的無我之境所體現的情感美與有我之境的詩所體現的情感美又有所不同,是獨特的一種美。它不僅承載了中國傳統文化中天人感應的境界美,同時,又體現了作者情感中不落于俗,超然于物的高超美。
關鍵詞:情感 境界 美
情感是我國詩歌審美中的一個重要范疇,它充分體現了詩歌的藝術魅力。特別是在詩歌的創作、欣賞和評價中,情感是評價詩歌境界的一項重要內容。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情感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1]人生本來就有情感,情感天然需要表現,而表現情感最適當的方式是詩歌,因為語言節奏與內在節奏相契合,是自然的,“不能已”的。[2]詩人的情感正是詩人的主觀世界面對客觀世界時的產物,詩人通過詩詞的表達,將自己的內心世界反應給讀者。一切景語皆情語,詩人通過不同的表現手法,將內心情感表達出來時,展現出一種情感美。
清末民初的美學家王國維在他的《人間詞話》里,將詩歌分為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不管是有我之境還是無我之境,都包含了詩人情感。因為文學就是“人學”,文學作品是社會生活在作家頭腦中反映的產物, 任何文學作品在摹仿和反映現實生活的同時都必然滲透著作家的感情。詩歌是抒情的藝術, 必然熔鑄著詩人深刻的人生體驗與真情實感。[3]但是,在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中,所流露出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情感美。“有我之境”一般爭論不多。“無我之境”的“以物觀物”因為與叔本華美學觀點糾纏在一起,使人們的解釋產生了分歧。那么,在無我之境中,究竟有著怎樣不同于大眾詩人的情感美呢?
一.情感的天人合一性
天人合一思想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根本,是中國古典詩歌的內在神韻,講究人與自然是統一的整體, 二者彼此相通,一榮俱榮, 一損俱損。老子說“天大, 地大, 道大, 人亦大。域中有四大, 而人居其一焉”, 肯定了人是自然界的一部分。莊子說“天地與我并生, 萬物與我為一”,認為天地萬物與“我”是統一和諧的有機整體。
王國維的《人間詞話》中表述的無我之境,恰能體現情感美中的天人合一性。無我之境,人惟于靜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動之靜時得之。故一優美,一宏壯也。“無我之境”既原無“我”與“物”利害關系之對立,自開始就可以取靜觀的態度。[4]情感中融入到自然,和天地萬物達到天人合一的地步,即情感渾然天成,天衣無縫,情感消融到詩的內容中去了,同樣,情感也浸入到所述之物中。此刻,不知所寫之詩中,何者為我的情感,何者為物的情感,既王國維所說的“以物觀物”。如 “寒波淡淡起, 白鳥悠悠下”, 完全是通過對寒波、白鳥形象的描寫, 傳達出一種寧靜悠遠的意境, 以及略帶感傷的情調。這個時候,我們無法區分這到底是寒波、白鳥的情感,還是作者的情感。因為此時,作者和所描之物,完全達到了情感上的天人合一性。
“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操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而覺,則趁蓬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謂之物化”。本來莊周與蝴蝶毫不相關, 然而在夢中,莊周卻變為蝴蝶,醒來后又變成了莊周,于是莊子發出疑問:究竟是莊周在夢中變成了蝴蛛,是蝴蝶在夢中變成了莊周?在這里,詩人進入了審美領域的“物化”境界,即“無我之境”或“無差別境界”,[5]即莊周在情感上和蝴蝶產生了共鳴,達到了道家所謂的天人合一的地步,物我之間的界限就消失了,物亦我,我亦物,難分難辨。其實,情感的最高境界是無情感。所謂無情感,并不是說詩中沒有情感,也不是故意不寫入情感,而是不在作品中流露出融入情感的痕跡,情感已與內容自然流露融為一體。這種情感的高度融入,達到了“隨心所欲不逾矩”的地步,也就是所謂的天人合一。
二.詩人思想情感的高境界性
境界一詞并非王國維先生所創,先自出處來看,境界一詞本為佛家語,是一個較特殊的術語,一般所謂境界之梵語原為Visaya,意謂“自家勢力所及之境土”。[6]但在此處的勢力并不指世俗上用以取得權柄或攻城略土的勢力,而是指吾人各種感受的勢力。在詩詞中,詩人情感的境界往往影響著詩詞的境界。一般來說詩人有著什么樣的情感境界,那么所寫的詩詞就會達到什么樣的境界。
在此處,所說的情感高境界性,并不是指人與人之間喜怒哀樂的普通情感,也不是說沒有欲望,而是超出此類范疇,也就是佛家所說無俗欲。這是一種類似哲學接近于道的境界。
“可堪孤館閑春寒, 杜鵑聲里斜陽暮。”有我之境,在這里,“孤館”點明客舍的寂寞和客子的孤單,杜鵑的陣陣悲鳴,那慘淡的夕陽正徐徐西下,引發作者無窮的愁思。在感情的境界上,屬于人類的普通情感,顯然不是情感的高境界。
在陶淵明的《飲酒》詩中,能體現出情感的高境界性。“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這首詩被王國維認為是無我之境的典型,在這首詩中,很難從中感受到俗世中的愛恨情仇,同樣,也沒有對蝸角虛名蠅頭微利的欲望,而是給我們清澈,明凈,陶醉于自然而忘我的感覺,更是有超然于物灑脫于世的境界。無我之境,脫離了普通的喜怒哀樂之感。在這個時候,人就變成了無欲的人。只是,這里需要注意的是,“無欲”并不是所謂的沒有感情,而是指的一種超乎自我,接近于理想的,一種純粹的情,是一種近乎通透的,忘我的審美感受,是一種人與物幾乎合為一體的渾成。越接近于這種境界,就越會忘卻自己平生所執著的外物。這不是一種完全泯滅自我的“無欲”,而是一種在超然的境界中仍包含人類最純真感情的境界。[7]
三.情感的高級移情性
無論是“有我之境”還是“無我之境”的詩詞,感情中都包含有移情的特點。“移情”突出了審美者在審美觀中的主觀能動性,闡明了人們在審美過程中,由物我對立達到物我交融,從而把自我移入客觀事物之中, 使客體人格化。因此,以“移情”來概括審美過程中這一常見的心理現象,是較為切合的,無疑也是存在的。[8]“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無一不含有移情。但是,相對于“有我之境”來說,“無我之境”的詩詞,其移情更高級,更隱含。endprint
如“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在這句“有我之境”的詩詞中,我們可以認為詩人把“花”視為“有情”,乃是由于移情作用,把自我感情移入客觀事物中,使得“花”具有了人類的情感,使“花”人格化。但在“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句“無我之境”的詩詞中,我們很難看出明顯的移情作用,作者未把“菊”“南山”視為有情,也未使“菊”“南山”人格化,但這里也包含了移情,只是此處的移情有別于“有我之境”里的普通移情,是一種更高級的移情。在“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句詩中,分不清“何者為我,何者為物”,到底是“我”悠然的感情還是“菊”或“南山”愜意的感情?故“以物觀物”,“菊”中有“我”,“南山”中亦有“我”,只不過“我”與“菊”或“南山”已合而為一體,真正消匿于對象的內在精神之中,從而把自我移入客觀事物之中,達到物我交融,使客體和我步入互有的人格中,在“至一”中得到了統一,從而進入了出神入化的“無我之境”。
宋禪宗大師青原行思提出參禪的三重境界:參禪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禪有悟時,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禪中徹悟,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而詩詞中的移情也是如此。在“以我觀物”的“有我之境”中,我們很容易發現移情,達到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這兩重境界,而在“以物觀物”的“無我之境”中,才能體會到“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的最高境界,才是最高層次的物我合一的移情。
總之,無論是“有我之境”的詩,還是“無我之境”的詩,都離不開作者的情感。一切景語皆情語。雖然王國維先生曾說過“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優劣”,但是其中的感情境界還是不可同日而語。畢竟,在“無我之境”的詩詞中,我們可以遠離俗世的喧鬧,擺脫俗欲的煩惱,更加深入地接近自然,接近本我,接近物我兩忘的意境中而流連忘返。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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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孫景陽.無我之境——詩歌藝術的最高境界[J].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1994(03)
[4]朱瑞.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天人合一思想及其現代價值[J].攀登2005(03)
[5]孫景陽.無我之境——詩歌藝術的最高境界[J].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1994(03)
[6]丁福保譯.佛學大辭典[M].上海:上海醫學書局,1925,2458
[7]蔣迪.王國維“無我之境”之我見[J].傳奇.傳記文學選刊(理論研究)2011(01)
[8]胡雪岡.我國古代美學的“移情”說[J].文藝理論研究1995(08)
(作者單位:湖南師范大學文學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