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永年
美國“重返亞洲”急劇地改變著亞洲國家間的關系。無論是中美兩國關系,還是中美兩國各自和亞洲各國的關系,都呈現出一種要陷入國際關系史上所說的“修昔底德陷阱”的趨勢,即中美兩國之間的惡性戰略競爭。
這個悲劇注定不可避免嗎?也不見得。美國“重返亞洲”,改變了一些和中國有主權利益糾紛的亞洲國家對美國的期望值,使得這些國家和中國的關系遽然惡化,或大或小的沖突似乎變得現實起來。不過,中國一旦和亞洲國家,尤其是那些和美國有結盟關系的亞洲國家發生戰爭,美國的卷入或者不卷入,都會成為美國的難題。不卷入,美國在亞洲甚至全球的信譽必然受到嚴重的損害,導致美國的加速衰落;卷入,美國就會冒著和另一個核大國發生戰爭的風險。一邊是和其同盟的關系,一邊是和一個它視為潛在競爭者甚至敵人、但仍然需要合作的中國,在這兩者之間,美國是很難中立的。
這表明美國的“平衡中國”戰略本身需要被平衡。一旦美國“重返亞洲”戰略使得中國和亞洲其他國家之間關系失衡,美國就會面臨沖突和戰爭的風險。既然美國“重返亞洲”的戰略是來平衡中國的,也只有中國才有動力和能力去“平衡”美國。中國是否能夠發展出有效的“平衡”美國手段,既決定了中國是否能夠自我防衛,也決定了中國能否繼續維持亞洲和平。
在全球“再平衡”美國
美國“重返亞洲”強化了中美兩國之間,及中國和亞洲國家之間的競爭關系。但如果中國戰略和政策得當,就可以避免中美之間的公開對抗和沖突。可以預見,中美兩國會在亞洲進入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對峙局面,因此也是相互磨合的時期,但公開的不對抗和不沖突是可以實現的。這是由幾個重要因素決定的。
第一,中國并沒有像一些國家所說的那樣,具有強烈的擴張野心。中國根本沒有像二戰前的德國、日本那樣的擴張計劃,更沒有像蘇聯帝國和美國那樣的稱霸全球的計劃。中國只是想維護自己的核心利益。即使中國在這些核心利益問題上沒有多少妥協的空間,中國仍然在盡量保持伸縮性。
第二,美國本身力量的變化有效牽制著其“重返亞洲”的程度。實際上,美國不了解中國,其“重返亞洲”戰略是建立在其高度意識形態的國際關系理論之上的。從長遠來看,“重返亞洲”是冷戰后美國最重大的戰略誤判。
第三,一些國家(主要是那些和中國具有主權糾紛的國家),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會意識到和美國“站邊”的成本。中國現在是世界上第二大經濟體,并且和亞洲國家之間發展出了相當高的互相依賴程度。和中國的經貿關系,對這些亞洲國家的經濟發展舉足輕重。隨著中國內部消費社會的建設,中國經濟對亞洲國家的重要性還會繼續增加。也就是說,在經濟方面,中國仍然具有巨大的外交資源可以動員。
第四,無論中國還是其他相關國家的政府作怎樣的努力,在很長時間里,無論是東海還是南中國海,主權糾紛將長期存在下去。只要中國沒有擴張野心,也就是沒有把美國擠出亞洲的計劃和行為,美國不會公然代理一個亞洲國家而對抗中國。在這樣的情況下,中國是有能力來管控主權問題的糾紛的。
避免軍事競賽持續經貿合作
在亞洲,要達到平衡美國的目標,中國要兩個戰略平衡進行。
第一,中國必須避免和美國的軍事競賽。換句話說,在軍事上,中國能夠維持在防守和威懾程度就已經足夠了。
第二,中國需要根據既定的和平崛起路線,繼續把重點放在經貿合作上。但中國必須改變從前只講經濟不講戰略,或者經濟和戰略不相配合的情況。
要建設性地“平衡”美國,中國也要在亞洲之外的其他地區開辟新的領域。戰略“走出去”符合中國國內可持續經濟發展的需要。一旦中國戰略走到非洲、拉丁美洲和中東等地區,中國就可以有效減輕在亞洲,尤其是在東亞和美國競爭的激烈程度。為了“重返亞洲”,把戰略重點轉移到亞洲,美國在其他區域必然要進行戰略性撤退,這就為其他大國提供了巨大的戰略空間。中國戰略進入這些地區,扮演有效角色,就是說中國和美國同樣,和這個國際秩序變得相關了。中國和美國的互動就不再局限于亞太地區,而是具有全球性質。這樣,和美國的合作也就有了更大的空間和更多的平臺。
并且,中國是有能力建立一個不同于美國的區域秩序的。中國的“走出去”戰略行為不可避免被西方指責,例如被視為是新殖民主義。但從另一個側面來說,這是中國的強勢,因為中國做的和西方做的不一樣。盡管中國要不斷改善自己的國際經濟行為,但并不用過于害怕西方的指責。只要中國的確是為了促進那里的經濟社會的發展,并且無意把自己的政治秩序加于這些社會,中國的外交模式最終會被那里的人民所接受。在這個過程中,美國會越來越感受到中國存在的不可或缺性。那個時候,中國就有了和美國合作的資格和機會,也具有了迫使美國“合作”的能力。
簡單地說,中國和美國全球范圍內的接觸政策,可以轉化成為中國“平衡”美國的有效政策。全球性接觸不僅可以避免把自己的后院(亞洲)演變成為戰場,更可以把自己鍛煉成為一個真正的大國,一個有責任感又有能力履行責任的大國。
(摘自《新華月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