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不漏

謝志強

掌管國庫的大臣行為可疑，他每天傍晚都要進宅院的一間耳房一次。開鎖、閉門、關鎖。其間待在耳房里究竟干了什么，無人知曉。

王宮上下，已傳得沸沸揚揚，說是老鼠管谷倉，猜測那房間里必定裝滿了他侵吞國庫的財寶。甚至越傳越具體，金銀玉器堆放其中。反正，說得有鼻子有眼。

掌管國庫的大臣平素跟其他大臣保持著距離，不近不遠，不即不離。大臣們很忌妒。傳言出自國王的一位寵臣，他想取而代之，掌管國庫，那可是肥差。

這位寵臣將傳言如實稟報國王。國王疑惑，他一向信任國庫大臣，況且，賬目毫無疏漏，覺得國庫大臣深邃莫測，猶如那間小屋。

寵臣進言，期望陛下降旨，不等轉移贓物，盡快采取行動。

國王采納了，這樣，也可消除對國庫大臣的誤解，還他一個清白，身正不怕影子斜嘛。當然，有些事情，也可能不是空穴來風。

寵臣精心挑選了九名親信，埋伏在國庫大臣的宅院附近。

夕陽落下，國庫大臣照常開鎖、閉門。

寵臣一聲令下，親信翻墻而過，破門而入。隨即，點亮火把。

國庫大臣席地而坐，面前擺著一個老舊的木板箱，箱中有一套皮匠工具，有一雙高筒皮靴。

寵臣說：這些東西休想掩蓋你的罪行，趕緊繳出你的贓物，國王可以免除你的死罪，我就不信你能“滴水不漏”。

國庫大臣說：你怎可輕信謠言？

寵臣命令親信當即行動。火光充滿了窄小的屋子。坎土曼、鑿子在地上墻上又掘又鑿。一屋子塵土飛揚。寵臣還是不信，每天一次進入這間屋子，難道就是欣賞一套破舊的皮匠工具和一雙陳舊的皮靴？

國庫大臣淡淡地說：讓你失望了，我喜歡的物品你肯定沒興趣。

寵臣灰溜溜地離去，自知得罪了國庫大臣。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拜見國王，將一把刀和一塊裹尸布呈上，請求國王發落。

國王為難，沒料到寵臣會私自采取抄家行動。國庫大臣掌管國庫，一向有“滴水不漏”的榮譽，而這兩位大臣，是他管理王國的左膀右臂。他決定，此事是懲罰還是寬恕，由國庫大臣表態、定奪。此舉，也可以殺殺群臣之間明爭暗斗的風氣。

寵臣惶惶不安，這是他給國庫大臣制造了一個報復的極佳機會。

國庫大臣笑了笑，好像未曾發生過抄家一事，說：好奇也很可愛，可愛得像頑童。

寵臣已一身冷汗，他想不到能輕易過關。他感激國庫大臣的寬宏大量。

國王欣然。留下國庫大臣，國王問起為何珍藏那一箱舊物，完全不合大臣的身份。難道替自己的處境設定了后路？大臣、皮匠，地位懸殊。

國庫大臣檢討了自己的責任，他那神秘的小屋，正是醞釀謠言的種子。他說：我以為正常的事，人們認為是異常，我不能懲罰好奇，這樣，我可能激起更多的敵意。他還贊美了國王，說國王是太陽，臣民是星辰，但在太陽下面，每個人都可能隱藏無害的秘密。他說：感謝陛下能容忍每個人的隱私，誰都可能擁有一間神秘的小屋。

國王說：你這個隱私造成了錯覺。

國庫大臣說：陛下，我對您隱瞞了卑賤的出身，這種出身玷污了王族血統的純潔。

國王表示，如同國庫大臣寬恕寵臣那樣，他也寬恕國庫大臣。

國庫大臣的父親是個皮匠，早年（國王的父親執政的時候），其父是都城聞名遐邇的皮匠，專門制作皮靴，做工精良。一位大臣定制過高筒皮靴，有一次，受先王之命，沙漠探寶，迷失方向，斷水斷糧，躺在沙丘等死。抱著最后一線希望，派隨從朝各個方向去尋水。其中一名隨從發現了一眼泉水，卻無取水的器物，這位大臣將皮靴脫給隨從。一對盛滿了水的皮靴，竟然“滴水不漏”。

返回綠洲，那位大臣時常來感謝救命之恩。一時間，來定做皮靴的絡繹不絕，但是，其父仍一個禮拜只制作一雙皮靴。后來，大臣與皮匠結親，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皮匠的兒子。漸漸的，大臣提攜了女婿。還在先王那里舉薦了女婿。隨著父親的去世，人們漸漸地淡忘了他的出身。

國庫大臣說：陛下登基后，任命我為國庫大臣，我想定要像父親制作皮靴一樣，把國庫管理得滴水不漏，這也是父親臨終前的叮囑。

國庫大臣的岳父走出“進去出不來”的沙漠后，舍不得再穿救過他命的皮靴。后來，他將父親的皮匠工具和岳父的那雙皮靴珍藏起來，單獨存放在一間屋子里。他每天都獨自去看一次，好像跟父親、岳父對話。

國庫大臣說：陛下，我隱瞞了我是皮匠的兒子，但現在我是陛下的老臣，我清楚所有的大臣都有王族純正的血統，我唯一的能耐，就是小心翼翼地把陛下交辦的事務做得滴水不漏。

國王允許國庫大臣珍藏這個秘密，并且傳令，要求那位寵臣修復神秘的小屋。

（摘自《小小說選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