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潛在產出測算問題研究綜述

■ 陳如斌 博士生（華南理工大學經濟與貿易學院 廣州 510006）

潛在產出、產出缺口和潛在經濟增長率是宏觀經濟學的重要概念，與經濟增長、物價穩定和充分就業三大宏觀經濟政策目標密切相關，是把握一個國家或地區長期經濟增長、短期經濟波動的參考工具，對于具體宏觀調控措施和達到可持續發展目標都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本文嘗試從潛在產出的概念界定出發，重點闡述對我國潛在產出問題的研究成果并進行評述。

潛在產出概念的界定

Okun（1962）首次提出潛在產出（potential output）的概念，將其定義為“一個經濟體在所有資源被充分利用時的最大可能產出”，同時將產出缺口（output gap）定義為實際產出與潛在產出的差值。此后不少學者和機構開始圍繞潛在產出和產出缺口的內涵、研究思路以及測算方法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分析。Scacciavillani &Swagel（1999）將潛在產出概念界定為凱恩斯主義理論和新古典主義理論兩類，認為凱恩斯主義潛在產出是在非加速通貨膨脹（NAIRU）條件下，同時考慮經濟體的供給和需求，當各種生產要素達到充分利用時經濟體所能實現的最大產出水平；而新古典主義潛在產出是實際產出的趨勢值，亦即經濟體在沒有任何非預期的財政和貨幣政策沖擊下的產出水，實際產出在潛在產出很小的偏離范圍內波動，且產出缺口可正可負。

由于潛在產出和產出缺口的不可觀測性，無法直接從統計數據中得到，定量分析和測算方法成了潛在產出理論研究的重點。從20世紀60年代至今，已經涌現出大量從不同角度展開研究的潛在產出和產出缺口的估計方法。Cerra & Saxena（2000）將這些方法劃分為統計除趨法（statistical detrending techniques）和結構關系法（estimation of structural relationships）兩大類方法。在實踐過程中，各種不同的測算方法在相互比較過程中不斷改進，兩種方法的思想被結合起來，產生了一些更為復雜的潛在產出測算方法，被統稱為半結構性方法（semi-structural method）或混合型方法。

我國潛在產出問題研究

我國潛在產出問題研究主要還是由國內學者借鑒國外研究思路展開，并根據我國實際經濟運行情況進行適當的改進。明確以Okun（1962）或Levy（1963）給出的定義來研究我國潛在產出始于20世紀90年代末，此后國內研究人員和專家學者基本都在這一定義范圍，測算我國潛在產出水平和比較不同方法的適用性，并用潛在產出研究成果分析我國宏觀經濟問題。

（一）我國潛在產出的測算

周海春（1999）、安立仁和董聯黨（2011）認為我國勞動力過剩，潛在經濟增長率由資本量決定，使用基于資本產出比率的生產函數法分別測算了我國潛在產出增長率。沈利生（1999）建立資本和勞動投入的生產函數法，引入設備利用率進行了潛在產出和增長率的測算。中國人民銀行營業管理部課題組等（2011）采用相對效率幾何遞減模型重新估算了我國資本存量并代入生產函數法，估計得到1978-2009年度產出缺口，認為2007年和2008年的正產出缺口分別為2.56%和1.42%。

鄒薇和胡 （2003）通過分析我國歷年實際產出序列時認為1990-1996年的結果符合線性并使用線性趨勢法計算出產出缺口。倪曉寧（2004）使用基于單投入單產出B2C模型的數據包絡法（DEA）得到1991-2001我國潛在經濟增長率的估計值。張鴻武（2005）采用單變量不可觀測法得到1992年1季度-2004年4季度我國潛在產出季度增長率。

郭慶旺和賈俊雪（2004a）、王煜（2005）、韓劍（2009）使用HP濾波法分別估計1978-2002、1994-2003、1980-2007期間我國年度潛在產出和產出缺口。呂越和盛斌（2011）采用HP、BK、CF、BW四種濾波對我國各省市2001-2009年的產出缺口進行估計認為從地域上看，供給沖擊對沿海地區的作用明顯高于內陸，而產出缺口對內陸的影響則更重要；從時間上看，產出缺口和供給沖擊對通脹率的影響都在不斷加強。陳亮等人（2012）通過HP濾波法得到我國1961-2010年度潛在產出估計，并與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典型經濟體日本、韓國以及金磚國家的巴西、印度、俄羅斯這些國家潛在增長率變動的歷史軌跡進行比較，分析我國及上述國家在不同發展階段上潛在經濟增長率變動的總體特征，及其產業結構、要素投入結構和需求結構變動的顯著特征，認為我國潛在經濟增長率呈逐年下降趨勢。

石柱鮮等人（2004；2005）使用基于菲利普斯曲線和奧肯定律法的狀態空間模型估計我國1981-2004年潛在產出和產出缺口。張金清和趙偉（2009）通過引入開放條件建立基于奧肯定律法的狀態空間模型估計了1995-2007年我國季度潛在產出。趙昕東（2008）采用附加長期約束的SVAR模型估計了1982-2007年相對產出缺口（即產出缺口與潛在產出的比值）。郭紅兵和陳平（2010）使用兩變量和三變量SVAR模型估計1994-2008年季度產出缺口，認為兩變量SVAR模型對通貨膨脹的短期預測能力較好，而三變量SVAR模型的長期預測能力較好，具有更好的穩定性。

（二）測算方法在我國適用性分析

劉斌和張懷清（2001）在采用線性趨勢法、HP濾波法、單變量狀態空間-卡爾曼濾法和多變量狀態空間-卡爾曼濾法估計1992-2000年我國產出缺口的季度值，并用結果得到的菲利普斯曲線比較各方法的合理性，認為多變量狀態空間-卡爾曼濾法的優越性和合理性最好。

郭慶旺和賈俊雪（2004b）檢驗了削除趨勢法、增長率推算法和生產函數法的有效性，認為削除趨勢和生產函數兩種方法得到的潛在產出和產出缺口估算值能夠反映1978-2002年間我國宏觀經濟運行狀況。

許召元（2005）采用多變量卡爾曼濾波法估計了1978-2004年度潛在經濟增長率和產出缺口，認為該方法得到的結果明顯反映了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對我國經濟的沖擊，優于HP濾波法，在反映20世紀80年代末我國經濟過熱方面優于生產函數法。

趙昕東（2008）從對通脹預測能力、歷史上基準經濟周期轉折點、估計穩定性三個方面比較分析了Van Norden改進的奧肯定律法和HP濾波法，認為改進的奧肯定律法估計結果要好，但也存在一定的缺陷，如無法估計產出缺口的大小，而只能估計出相對的指數，給實際應用帶來局限，另外由于需要用到GDP的預測值，產出缺口的準確度受GDP預測結果的準確度影響，增加了產出缺口估計結果的不確定性。

張成思（2009）使用多變量動態模型與線性趨勢法、HP濾波法以及CF濾波法進行比較，估計了我國1985-2008年季度產出缺口，認為不同方法得到結果的統計屬性存在明顯差別，多變量動態模型由于包含了相關變量的互動關系，估計結果含有豐富的信息，對宏觀政策調整具有更重要的參考價值。

趙昕東和耿鵬（2009）使用Bayesian Gibbs Sampling（BGS）算法的狀態空間模型估計我國1980-2008年潛在增長率，認為所估計的參數值和狀態向量的真實值相當接近，方法要優于Kalman濾波的極大似然估計結果。

楊天宇和黃淑芬（2010）使用小波降噪方法與HP濾波、SVAR模型、BK濾波法、UC卡爾曼濾波四種方法比較，認為小波降噪法在估計穩定性和預測通貨膨脹能力上相對占優，在估計我國1992年1季度至2009年1季度產出缺口方面更具優勢。

黃梅波和呂朝鳳（2010）使用三種方法估計了1952-2008年度產出缺口，認為生產函數法考慮了全要素生產率、就業規模等經濟增長因素，對我國這種遭受過自然條件惡化、在某些時期有一定技術革新的國家而言是比較理想的方法，優于HP濾波法和估計潛在增長率法。

馬文濤和魏福成（2011）認為DSGE模型及其沖擊傳導機制較好體現我國宏觀變量之間的關系，估計的1992年1季度至2009年4季度的產出缺口較好反映了我國經濟周期變化，與HP濾波、BK濾波、SVAR模型、不可觀測成分法以及小波降噪法等相比，估計值具有更強的通脹預測能力、保持了與經濟周期變化更高的一致性以及更好的測度穩定性，且對模型的估計方法和貨幣政策反應函數形式的變動不敏感，穩健性較強。

鄭挺國和王霞（2010；2012）提出了產出缺口實時估計的分析模型，選用HP濾波、QT濾波、BK濾波、CF濾波、CL不可觀測模型和HJ不可觀測模型共六種推測方法對我國產出缺口進行多種形式的估計，認為CL不可觀測成分模型對產出缺口的測度最為可靠，并可以對我國經濟周期階段進行較好的劃分，能夠反映我國宏觀經濟運行的基本態勢，而其他方法的產出缺口估計結果不可信，尤其是HP濾波。

（三）我國潛在產出問題研究結果的運用

預測未來一段時間內我國經濟增長率。邱曉華等（2006）認為資本投入增加是我國經濟增長最主要的源泉，而技術進步、產業結構升級、人力資本效率提高、制度變遷等對經濟增長的貢獻也較強，勞動投入的貢獻則相對較弱，2005-2020年我國潛在經濟增長率將維持在7%-9%之間。國家發改委宏觀經濟研究院課題組和解三明（2008）認為我國2011-2015年平均潛在增長率為8.4%，2020年為7.8%，2030年為6.5%。陳亮等人（2012）、黃濤等人（2013）認為我國經濟的潛在增長率呈下降趨勢，實際產出很可能經常性地高于潛在產出，給物價水平的上漲造成較大壓力。

分析我國經濟周期波動特征。高鐵梅和梁云芳（2005）估計1978-2004年產出缺口的結果顯示，我國增長型經濟周期波動都呈現出大起大落的狀態。經濟周期波動的高峰往往伴隨著低谷，隨之而來的治理整頓也給國民經濟帶來重大的損失和浪費。葉光（2011）認為隨機沖擊對我國潛在產出的正向推動不斷加大，自然災害對潛在產出的影響有限，兩次金融危機的影響非常嚴重，但經濟波動的正負交替頻繁且周期性特征不明顯，波動幅度總體呈下降趨勢，2007年后有所加劇。周曉艷等人（2012）認為所估計的產出缺口能夠反映我國經濟所面臨的重要事件沖擊效應以及經濟周期變化的信息，外部突發因素和我國政府的經濟刺激政策是導致我國產出缺口波動和經濟周期形成的雙重主導力量，我國面臨潛在經濟增長率下行、實際產出趨向低于潛在產出的雙重壓力。謝太峰和王子博（2013）認為我國可接受的產出缺口區間約為[-0.3%，0.3%]，在新一輪周期的擴張期，實際經濟運行將上升至可接受的產出缺口負區間內，并逐漸越過趨勢線進入可接受的產出缺口正區間，經濟由“冷”轉“熱”，當經濟運行超過可接受的產出缺口正區間上限值時，經濟過“熱”已不可持續，將轉入收縮。

分析通貨膨脹及貨幣政策規則。鄧創等人（2012）認為產出缺口與利率缺口存在明顯的負相關關系，與通貨膨脹率存在正相關關系，而與匯率缺口存在微弱的正相關關系。丁守海（2012）認為我國勞動力無限供給格局自2005年以來已讓位于有限，產出缺口對PPI指數的影響確實出現了強化趨勢，對工資指數的影響也在從無到有地凸顯出來，并認為我國潛在產出正在從資本制約轉向資本與勞動雙重制約，通脹治理的難度加大。陳建寶和喬寧寧（2013）認為我國產出缺口對通貨膨脹的影響具有典型的非線性特征和非對稱性，并且這種影響具有明顯的階段性特征，在1994-1998年和1999-2007年間，線性特征明顯；而在1981-1993年和2008年以后，非線性特征明顯，且兩種特征之間轉換頻繁。

對我國潛在產出測算問題研究述評

（一）不存在最合適的測算方法

測算是潛在產出問題研究的核心，測算方法和數據質量非常重要。我國學者在研究時采用不同的方法或者多種方法并用，甚至出現不同學者對同一種方法的有效性持截然相反的觀點，反映了對我國潛在產出問題的研究并不存在最合適的測算方法。形成這種結果的原因，一方面是方法本身的缺陷，另一方面是樣本數據質量的差異。

方法的缺陷影響了測算的結果。濾波法使用傅立葉變換將時域的時間序列變換到頻域內，丟失了時域信息，無法識別時間序列包含的大量不穩定的或者瞬時的特征，如漂移、趨勢、突變和事件的開始與結尾，尤其是在一個處于體制轉型中的發展中國家更是如此，從而導致各種濾波方法在估計產出缺口時出現偏差（楊天宇和黃淑芬，2010）。生產函數法以新古典增長理論為基礎，對數據質量和可獲性有很強的限制性，且該生產函數易受到經濟結構調整的影響而不穩定，具體測度不確定性較大；而動態隨機一般均衡方法估計潛在產出時，模型構建過于復雜，受個體行為設定和外生沖擊影響較大，復雜的微觀結構對宏觀變量間的相關系數有嚴格約束，容易導致模型參數難以識別，從而影響測度結果（潘敏和繆海斌，2012）。

數據質量差異導致結果迥異。我國學者在選擇樣本數據時存在差異，粒度上有選擇年度數據和季度數據，初始數據選擇上有新中國成立初期（如1952年）、改革開放初期（如1978年）以及市場化初期（如1992年）。然而從我國國民經濟核算體系沿革看，統計體系在過去60年內發生了三次變更，與西方發達國家統計標準接軌的體系是在1992年后逐漸建立起來的（許憲春，2009）。盡管國家統計局對一些宏觀經濟數據做了修訂，但如失業率、資本存量等指標，國內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相應的統計數據。在研究我國潛在產出測算問題時，必須解決數據缺失的問題，因此選擇不同的樣本補充的數據也可能不同，加之估計方法的差異，最終導致數據質量不一，測算結果和結論存在差異就在所難免。

（二）沒有把潛在產出研究納入到經濟增長理論框架下進行分析

潛在產出可以看成是對總供給能力的測度。凱恩斯主義界定的是總供給能力達到最大化所對應的產出曲面，新古典主義的界定是附加了總需求平衡關系約束的總供給。無論何種界定都說明潛在產出問題在本質上是經濟增長理論下的一個分支，這也是立足于經濟增長理論基礎的生產函數法被CBO、OECD、IMF等組織所推崇的一個重要原因。對我國潛在產出研究采用的主要還是經典生產函數，增長的源泉放在資本和勞動力兩個投入要素上。盡管全要素生產率包含了其他增長因素的信息，但無法體現那些對我國經濟增長有重大影響的因素，如經濟轉軌這種制度安排。

事實上我國潛在產出研究歸根結底還是經濟增長的研究。因為在過去三十年來，我國年度經濟增長率高居全球前列，即使在大多數國家遭受多次經濟金融危機沖擊時，仍保持在7.5%以上的增長水平。當我國經濟更多地融入到國際經濟體系中、與主要工業國家經濟依存度日益增加的背景下，高速增長態勢能否繼續維系就需要通過對潛在產出研究來把握長期經濟增長趨勢，從而離不開對經濟增長源泉的分析，這也是潛在產出研究的本質。

結論

本文從潛在產出概念界定出發，在概述了國外研究成果的基礎上，重點對我國潛在產出測算問題研究進行了綜述。已有的研究結果顯示，測算過程和方法選用是我國學者研究的重點，測算結果也廣泛用于經濟增長的預測以及分析宏觀經濟政策。但受方法缺陷和數據質量的影響，我國潛在產出在測算上不存在最合適的方法，從經濟增長推動角度研究潛在產出也鮮有出現。這些都為今后研究我國潛在產出問題提供了廣闊的空間，值得深入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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