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等收入陷阱”,是指一個國家在人均收入達到中等水平之后,經濟發展停滯不前,無法成為發達國家的現象。目前,在東亞及拉美地區,確有許多國家人均GDP已達到3000~10000美元的中等水平,但長期沒能突破10000美元大關,被懷疑是否落入該陷阱了。
日本如何跨越
“中等收入陷阱”?
在東亞地區中,日本是最早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國家。上世紀70年代初,日本經過十幾年的高速經濟增長,人均GDP達到3000美元,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十多年后的1983年,日本的人均GDP超過了10000美元,即跨越了“中等收入陷阱”,成為當時東方唯一的發達國家。
上世紀70年代初,日本遭遇的第一個“中等收入陷阱”的挑戰,莫外乎當時國際經濟環境發生的突然變化。1971年,美國總統尼克松宣布停止美元與黃金的兌換,導致固定匯率體制的崩潰。不久,日本便開始實行浮動匯率體制,日元大幅增值,給出口產業帶來巨大的壓力。1973年10月,第四次中東戰爭爆發,原油價格急速上升,引起了全球性的能源危機,也使得日本出現了嚴重的物價上漲和通貨膨脹。
對此,日本對其經濟結構及時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和調整。在企業層面,大力推行節能技術的開發,普及機器人和數控機械等自動生產線,募集自愿退休人員和削減招工人數,壓縮產品及部件的生產流通成本,提高企業的經營效率。在產業方面,選擇汽車、家電、電子等優勢領域,加強對美國和歐洲的出口,從而帶動其他產業的發展。在宏觀調控方面,先采取貨幣緊縮政策應對通貨膨脹,然后轉換財政政策,擴大公共投資,喚起有效需求,使國民經濟恢復并保持穩定的增長。
日本面臨的第二個“中等收入陷阱”問題,是環境污染和收入差距的擴大。事實上,這些問題早在上世紀60年代中期已開始出現,可以說是高速經濟增長帶來的負面遺產。值得慶幸的是,日本政府在上世紀60年代就開始應對上述環境保護和收入差距的問題。1967年日本制定了公害對策基本法,1970年召開了被稱為“公害對策國會”的參眾議會,通過了14個防止公害的法律。此外,早在1962年,日本制定了首次全國綜合開發規劃,提出了國土均衡發展的目標。該規劃在1969年第二次更新制定,在1977年第三次重新編制。這些規劃為日本經濟的協調發展和避免區域經濟差距懸殊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不得不說的是,上世紀60年代的高速經濟增長,也給日本留下了一些重大的社會問題。比如,日本在上世紀70年代拍攝的電影《追捕》,描述了國會議員及政府高官接受企業的賄賂、營私舞弊甚至殺人害命,便是典型的事例。幸好日本在戰后的經濟發展中比較重視法治國家的建設,司法獨立于立法和行政,從而在法律上保障了日本社會向發達國家的平穩過渡。
“陷阱”是怎樣形成的?
提起“中等收入陷阱”一詞,人們一般認為是世界銀行在幾年前的一份報告中提出的概念。在該銀行于2007年4月公布的題為“East Asia and Pacific Update:10 Years After the Crisis”的報告中,可以找到這一詞匯(英文版第三頁)。
遺憾的是,這份報告中并沒有詳細展開關于“中等收入陷阱”的成因分析。不過,該報告英文版第三頁的一段話,很有啟發意義。“歷史告訴人們,許多國家可以很快地實現中等收入的水平,但很少有國家能夠順利地跨越這一水平,因為這時所需要的政策更為復雜,更需挑戰技術、政治及社會方面的問題。”
我個人認為,所謂“中等收入陷阱”,起因于一個國家或地區從低收入向中等收入發展過程中的各種經濟社會矛盾的積累和作用。其中有些矛盾在從低收入階段開始經濟起飛時就已經存在或發生了,有些則主要產生于經濟進入中等收入階段之后。顯然,如果不能很好地解決或緩和這些矛盾,經濟發展將長期停滯在中等收入的水平,即落入“中等收入陷阱”。
先從經濟方面來看,發展中國家的經濟起飛及高速增長大多由政府及其政策主導,主要通過巨額的固定資產投資得以實現,產業結構則以勞動集約型為主。其帶來的矛盾便是,市場引導經濟發展的機制不健全乃至扭曲,房地產價格及其他物價過度高漲,社會消費需求嚴重不足,企業經營效益不高及產業結構相對落后等。
同時,隨著這些國家的經濟高速增長,其國際經濟環境也會發生巨大的變化。比如,由于國際貿易及經濟實力的增加,這些國家的貨幣匯率將面臨升值的壓力,國際間的貿易摩擦及競爭勢必加劇。又如,隨著經濟一體化的進展,國際金融業務及投機資本將進入這些國家的經濟體系,其被卷入國際金融危機的風險程度也進一步提高,國家層面的宏觀調控和穩定增長將面臨前所未有的困難。
再從社會方面來看,許多發展中國家成功實現了經濟起飛之后,大多都以高于發達國家的速度發展經濟,用少于發達國家所用的時間達到中等收入的水平。在此過程中,很多社會問題相繼出現,比如城鄉差距擴大、收入分配不公、環境污染嚴重、社會誠信缺失,等等,同時又因得不到重視和及時解決而變本加厲并積重難返,成為阻礙經濟進一步發展的“中等收入陷阱”。
最后從政治方面來看,一個國家的經濟發展勢必要求其政治體制相應變革。隨著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們的價值觀將出現多樣化,如果在政治方面無法建立及時反映人民群眾希求和有效解決各種經濟社會問題的機制,上述各種經濟矛盾和社會問題就有可能進一步惡化,導致整個國家陷入“中等收入陷阱”。
跨越“陷阱”須解決社會問題
“中等收入陷阱”一詞看上去屬于經濟的范疇,然而其成因卻與各種社會及政治因素密切相關。由此看來,要順利地跨越這一“陷阱”,制定包括宏觀層面和微觀層面在內的各種經濟政策固然重要,同時也要高度重視建立與經濟發展相適應的政治體制,和切實有效地解決各種社會問題。
事實上,關于經濟發展與政治民主的關系,已成為現代政治學和經濟學研究的一個重要前沿。1959年,美國政治學家Lipset提出了著名的“現代化假說”,即認為一個國家的人均收入越高就越容易實現政治民主。對此,2008年,以Acemoglu為首的一個美國經濟學家團隊在《美國經濟學評論》期刊上發表實證論文指出,在考慮了各個國家的具體情況(即計量經濟學中所謂fixed effects等)后發現,上述假說的命題并不一定成立。
最近,以Cervellati為第一作者的歐洲經濟學家小組在同一期刊上發表了他們的實證分析結果,對Acemoglu等人的結論作了重要修正。他們用同樣的數據重新驗證了“現代化假說”的命題,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在曾為西方列強殖民地的國家中,人均收入與政治民主發展的程度呈負相關,但在未成為過西方列強殖民地的國家中,人均收入則與政治民主發展的程度呈正相關。即在后一類國家中,人均收入的水平越高,其政治民主發展的程度也就越好。
作者簡介
鄭小平,1990年3月畢業于日本國立筑波大學社會工程學院博士課程,獲Ph.D學位。先后在日本野村綜合研究所、筑波大學從事研究和教學工作。現為日本立命館大學經濟學院教授,專業為城市與區域經濟學及區域科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