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鳳娘
【基本案情】
2013年4月13日23時許,被告人葉某酒后到同安區某街道某號二樓205室李某和陳某的暫住處內,讓其女友李某跟他出去,李某不肯。被告人葉某即用打火機點燃一塑料袋,該塑料袋燃燒熔化后滴在李某的棉被上,被子起火,被躺在床上的李某用手撲滅。后被告人葉某用打火機直接在李某鋪著墊被的床單上點燃多處,并坐在沙發上看著床單燃燒,希望以此迫使李某外出。后因火勢變大,陳某見狀先跑出室外,葉某亦上前把李某從床上拉起來拉到室外,后試圖接水滅火,因火勢太大無法撲滅遂報警。期間,該暫住處內的床、電腦、桌子、衣柜、窗簾、天花板等物均不同程度燒毀,后經同安區公安消防大隊撲救后才消除火災。
【分歧意見】
本案存在罪與非罪二種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葉某出于間接故意放火,構成放火罪。理由如下:
(1)葉某達到法定責任年齡,具有刑事責任能力,符合放火罪犯罪主體為一般主體的要求。
(2)葉某客觀上實施了放火行為。
(3)葉某主觀上對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狀態的出現具有放任的故意。
(4)放火罪屬于危險犯。葉某的放火行為已經引發危害公共財產和公眾生命健康安全的危險狀態,并最終造成財產損失,構成犯罪既遂。
第二種意見認為,葉某系過于自信的過失引發火災,因其未造成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司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等后果,故不構成犯罪。理由如下:
(1)葉某沒有放火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動機。葉某與李某系男女朋友關系,二人沒有深仇大恨,當晚二人發生爭執,其放火的目的只是為了逼迫李某跟他出去,而沒有故意放火燒毀財物或者危害他人生命健康安全的犯罪動機。
(2)葉某主觀上并不希望甚至是反對危害后果的發生。從本案事實可知,著火后,葉某有實施滅火的撲救行為并主動報警,因此可推定其主觀上并不希望,甚至是反對火災這一危害后果的發生。
(3)葉某是由于過于自信,以為自己能夠控制火勢,因此采用點火燒床單的方式逼迫李某跟他外出從而引發火災,其行為系過失。
(4)葉某的過失行為未造成致人重傷、死亡或者使公司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后果。
【意見評析】
筆者同意第一種意見,理由如下:
一、間接故意和過于自信的過失辨析
(一)二者相似之處:
1、認識上,對危害結果都有預見。
2、意志上,對危害結果都不是希望的,即沒有追求其發生的意欲。
(二)二者的區別
從本質上說,間接故意所反映的是對法益的積極蔑視態度,過于自信的過失所反映的是對法益的消極不保護的態度。
1、認識程度有所不同,間接故意的認識的程度較高。間接故意對危害結果由可能性轉化為現實性具有認知,而過于自信過失對可能性危害結果轉化為現實則缺乏認識,因為行為人基于其自身能力、技術、經驗和某些外部條件,輕信可能性的危害結果不會轉化為事實,如果危害結果的事實確實發生了,則違背了行為人自己的主觀意愿,在過于自信的過失中,行為人不積極追求危害結果發生的心理態度具體表現為反對、排斥危害結果的發生,行為人追求的目的與危害結果的發生是矛盾的。
2、對危害結果所持的態度不同。間接故意的行為人,對危害結果的發生持放任態度,即危害結果發生也罷,不發生也罷,都不在乎。或者內心決定結果發生與否由決意實施的客觀行為任意確定。過于自信的過失對危害結果的發生持否定態度,危害結果的發生,是違背行為人意愿的。過于自信的過失要求行為人憑借一定的主客觀條件自信能避免危害結果發生。如果行為人的自信沒有任何主客觀依據,其行為必然導致危害結果發生的,則不屬于過于自信過失,應當認定為間接故意。
(三)在司法實務中通常從以下幾個角度考慮區分二者的不同:
1、主客觀兩個方面予以具體分析
其一,是否存在使行為人產生“輕信”的現實條件;其二 ,危害結果的發生與行為人追求的目的是否矛盾;其三,當認識到危害結果可能發生時,是否采取了一定的預防措施;其四,危害結果發生以后,行為人是否采取了補救措施。
2、以社會的通常觀念或常理為基準
比如危害結果發生可能性的大小;危害結果的發生與行為人追求的目的是否矛盾;行為人在危害結果發生過程中乃至發生后的態度;影響行為人人格態度的各種因素;以及行為人實施行為的原因等其他有關因素。
3、在實際判斷中把握行為人行為過程的整個一個行為鏈,包括事前行為、實行行為和事后行為,并通過此行為鏈來具體推斷出行為人主觀的心理狀態。
二、葉某實施放火行為時主觀狀態的分析
(一)葉某主觀認識因素上對放火可能造成危害后果具有明確的預見性。結合火災現場的具體環境:起火房屋內部結構一樓系自住,二樓系出租房(5間),火災現場在二樓205房間,房間內有棉被、布衣柜等易燃物,該樓周圍三面均有民宅,且間距最小的為60厘米。以社會的通常觀念或常理判斷,在這樣的出租房內點燃床單這一行為明顯具有危害公共安全的高度危險性,葉某作為有完全行為能力的責任人,明顯能預見到其放火行為極有可能(高度蓋然性)危害公共安全,葉某本人亦供認不諱。事實上,本案發生火災時火勢已經蔓延到隔壁民房,如果不是消防車和消防官兵及時趕到撲滅火勢,其引發的嚴重后果不堪設想。
(二)結合當時的客觀環境和葉某的個人能力等條件,并不存在使葉某產生“輕信危害后果能夠避免”的現實條件。葉某辯稱:我以為小火,我用枕頭就可以把火撲滅。“我當時只想嚇唬李某,其他的沒有考慮這么多”。筆者認為,葉某本人沒有消防滅火特長,在預見到放火引發火災具有高度蓋然性的前提下,也未采取任何預防火災發生的措施,因此沒有任何主客觀依據能支持他輕信自己能夠控制火勢。如果僅憑葉某的辯解“我以為小火,我用枕頭就可以把火撲滅。”就推定葉某系過于自信的過失引發火災,一方面有輕信犯罪嫌疑人口供之嫌,另一方面無疑會在某種程度上縱容此類為實現個人私欲而置公共安全于不顧的違法犯罪行為,造成社會公眾的恐懼和現實危險。此外,葉某因為“我當時只想嚇唬李某,其他的沒有考慮這么多” 而置火災現場及周圍眾多民宅和住戶的生命、財產安全于不顧,決意實施放火從而引發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狀態,實際上反映其放火時,主觀上根本不考慮是否可以避免危害結果的發生,客觀上也沒有采取避免危害結果的預防措施,對危害結果的不發生完全是抱著僥幸、碰運氣的心理態度。這種心理態度本身包含了一種不顧危害后果發生,執意實施放火行為的內容,或者內心決定危險狀態發生與否由決意實施的放火行為任意確定的內容。
(三)葉某放火后沒有馬上采取滅火的撲救行為,放任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狀態持續,進一步表明其主觀上對危險狀態的發生與否漠不關心,對危害后果的發生持放任的不管不顧的態度,系間接故意。如果葉某系過于自信的過失引發火災,那么火災的發生是違背其主觀意志的,他應該在火情發生后積極采取措施阻止危險狀態的持續。但就本案掌握的事實可知,葉某放火后沒有馬上撲救,而是與李某僵持,放任火勢蔓延直至災情完全失控,可見其在“逼迫李某跟他出去”與“控制火勢”兩個選擇之間,明顯傾向于前者,這就實際反映其主觀上對危險狀態的持續明顯是一種漠不關心的不計后果態度,是對公共安全這一法益的積極藐視。
綜上,葉某主觀上出于間接故意,客觀上實施了放火行為并引發危害公共財產和公眾生命健康安全的危險狀態,并最終造成財產損失,其行為構成放火罪。雖然其在險情失控后有試圖滅火和報警行為,但這僅能表明其犯罪既遂后產生悔意,不能由此倒推出其放火時的心理狀態系過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