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慧
[摘 要]晏幾道是北宋的著名詞人,他的詞自宋代以來就廣泛傳播,影響深遠,其詞多為歌女而作,在北宋的傳播也有賴于歌妓的演唱。而在南宋,晏幾道詞的傳播便以文本傳播為主,不僅有詞集《小山詞》刊刻發行,其詞還多被選入詞選,且有不少文人士大夫模仿學習或次韻唱和。除了探討晏幾道詞的歌唱和文本傳播,本文還考察了晏幾道詞在傳播過程中的失傳與誤傳現象,以期能較為真實地展現晏幾道詞在宋代的傳播與接受情況。
[關鍵詞]晏幾道詞;宋代;傳播;接受
晏幾道(1038—1110),字叔原,號小山,晏殊的第八子,北宋著名詞人,與其父并稱“二晏”。歷任監潁昌許田鎮、通判乾寧軍、開封府判官等微末官職,晚年更是窮困潦倒。晏幾道詞號為《小山詞》,在宋代和后世都受到廣泛好評,被認為在諸家詞中“獨可追逼《花間》,高處或過之”(陳振孫),是詞家正統;且具有升平富貴氣象,“如金陵王、謝子弟,秀氣勝韻,得之天然,殆不可學”(王灼)。但最值得稱道的還是他的感情深摯,與秦觀同為“古之傷心人也”(馮煦),以其情深而為人所愛賞。
一、晏幾道詞的歌唱傳播
詞是一種音樂文學,其傳播與接受也往往依托音樂舞蹈,通過歌妓的表演而廣為流傳。歌妓不僅僅是詞人筆下的抒情審美對象,更是唐宋詞重要的傳播媒介而這種傳播方式又常常是在公私筵席和青樓楚館這樣的環境下進行的。
晏幾道之父晏殊平生喜好宴飲,并命家妓以歌樂相佐:
晏元獻雖早富貴,而奉養極約。唯喜賓客。未嘗一日不宴飲。而盤撰不預辦,客至旋營之。頃見蘇丞相子容嘗在公幕府,見每有嘉賓必留,但人設一空案、一杯。既命酒,果實蔬茹漸至。亦必以歌樂相佐,談笑雜出。數行之后,案上已粲然矣。稍閡。即罷遣歌樂,曰:“汝曹呈藝已遍,吾當呈藝。”乃具筆札,相與賦詩,率以為常,前輩風流,未之有此也。
可見,晏殊將飲酒聽歌、娛賓遣興作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晏幾道自然也受到這種風氣的熏陶。晏幾道的歌妓詞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是為家妓而作的,只不過他筆下所描寫的家妓并非是自己家中蓄養的,而是友人家的,這一點他在《小山詞自序》中也說得很明確:“始時,沈十二廉叔、陳十君寵家,有蓮、鴻、蘋、云,品清謳娛客。每得一解,即以草授諸兒。吾三人持酒聽之,為一笑樂而已。”這說明了其詞的創作與傳播是同時進行的,寫完詞就交予歌妓演唱,而無需通過抄本、刻本等媒介進行傳播,因此顯得尤為方便快捷,具有交流反饋的即時性。
同時,歌妓唱詞不僅僅是以美妙的歌聲來演唱,往往還伴隨著樂器演奏和歌舞表演,再加上歌妓們的花容月貌和精心裝扮,對于詞人來說絕對是一種視聽上的享受。詞在歌妓的演繹下,不再是紙上單薄的字句,而是活生生地展現在欣賞者眼前的,這種文學與藝術的結合使得詞具有獨特的魅力,也更為時人所喜愛,成為宋代的大眾文學。晏幾道詞中描寫歌舞唱詞的詞句就很多,如“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臨江仙》)、“唱得紅梅字字香。柳枝桃葉盡深藏。遏云聲里送雕觴”(《浣溪沙》)等。
盡管晏幾道對蓮、鴻、蘋、云充滿愛意,但她們畢竟是他人的家妓,因而晏幾道對她們是發乎情、止乎禮的,與她們以詞相交,并無逾越之舉。家妓的活動受到家主的限制,而市井私妓則相對自由,晏幾道也出入秦樓楚館,與私妓們交往相戀,在他的詞中出現了如疏梅、小杏、師師、玉蕊等,詞中有的是贊揚其容貌才藝,有的是抒寫離愁別緒,有的是表達懷念之情,其中不乏感人之作。但晏幾道與這些歌女的交往或戀情,最終都是以分離告終,因此,在詞中也大多充滿了感傷的情調與懷舊的情緒。
晏幾道雖然沿襲《花間》之風,所作多為以歌妓為描寫對象的艷詞,但小山詞與《花間詞》明顯不同的一點在于對歌妓的態度,并無世俗和現實的情欲,而是一種詩意的欣賞與愛憐,語辭也清麗典雅,黃庭堅序云其詞“狎邪之大雅,豪士之鼓吹,其合者高唐、落神之流,其下者豈減桃葉、團扇哉”(《小山詞序》),可謂知言。晏幾道詞因此也很少像柳永詞那樣,時時遭人非議鄙棄。
除了對歌妓的容貌才藝表示贊賞,或對歌妓抒發離愁別緒,晏幾道還有一部分詞是對身份卑微、遭遇不幸而有美好情操的歌妓們寄托自己的憐惜同情,描繪她們的悲苦生涯,寫出她們的悲慘遭遇和心中渴望。因此晏幾道對歌妓的態度,并非狎玩輕賤,而是理解尊重,詞中常有“同時天涯淪落人”之感,或是憐惜其年華老去、虛度青春,或是哀嘆其所誤卻無能為力,如:
日日雙眉斗畫長。行云飛絮共輕狂。不將心嫁冶游郎。濺酒滴殘歌扇字,弄花熏得舞衣香。一春彈淚說凄涼。(《浣溪沙》)
閑弄箏弦懶系裙。鉛華消盡見天真。眼波低處事還新。悵恨不逢如意酒,尋思難值有情人。可憐虛度瑣窗春。(《浣溪沙》)
天教命薄。青樓占得聲名惡。對酒當歌尋思著。月戶星窗,多少舊期約。相逢細語初心錯。兩行紅淚尊前落。霞觴且共深深酌。惱亂春宵,翠被都閑卻。(《醉落魄》)
這些歌女為生活所迫,濃妝艷抹,裝出各種輕狂的媚態,與客人醉飲歡歌,但她們的內心卻是極為凄苦的,當時濃情甜蜜,不多時便被這些“淺情人”拋棄,迎來送往,心中無依無靠。她們自己也知道靠紅妝歌舞來吸引游客不是長久之計,希望能夠嫁給可靠之人,過上正常的生活(《河滿子》詞“可羨鄰姬十五,金釵早嫁王昌”)。但妓女要從良談何容易,她們大多數都還是繼續在青樓酒肆中強作歡笑,希望只能落空,任何人都可以凌辱她們。晏幾道看到她們在痛苦之中漸漸衰老凋謝,十分心疼痛惜,卻無力幫助她們,只能以詞抒情,以慰藉她們痛苦的心靈。
晏幾道對歌妓的真摯與理解,得到了歌妓的共鳴與欣賞,加之他的好友“君寵疾廢臥家,廉叔下世”之后,“昔之狂篇醉句遂與兩家歌兒酒使俱流傳于人間”,歌妓的輾轉流散也促進了詞的傳播范圍的擴大。
由此可知,歌妓不僅激發了晏幾道的創作欲望和寫作靈感,提供了描寫女性形象的創作素材,甚至影響了晏幾道詞的題材與風格,更是晏幾道詞在北宋傳播的最主要的媒介,擴大了晏幾道詞在當時的影響。王铚在《默記》卷下中曰:“賀方回遍讀唐人遺集,取其意以為詩詞。然所得在善取唐人遺意也。不如晏叔原,盡見升平氣象,所得者人情物態。叔原妙在得于婦人,方回妙在得詞人遺意。”其中“叔原妙在得于婦人”雖有戲謔成分,但亦恰好說明了晏幾道詞的創作與傳播都離不開歌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