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南一支筆”到“一卷書雄百萬兵”

周紹蓮

“天南一支筆”李曰垓

艾思奇故居的大門上寫著毛澤東給艾思奇的評價“學者、戰(zhàn)士、真誠的人”，這八個字同樣可以用來形容艾思奇的父親李曰垓。

李曰垓，1881年3月4日生于云南省騰沖縣和順鄉(xiāng)水碓村，性格沉靜、聰敏、好思。11歲即通讀《資治通鑒》，并對這本史學巨著做出如下評價：此書闡述興衰之跡、治亂之數(shù)，簡而詳盡，深解其意。1903年，23歲的李曰垓和同鄉(xiāng)李根源、張德溶、張德澤、張德洋一起，帶著七兩紋銀，徒步翻越高黎貢山，走了七天，到昆明參加省鄉(xiāng)試，未中。他和李根源考取了新開辦的云南高等學堂，成為云南高等學堂的第一期學生。來到昆明，李曰垓的視野得到了進一步開闊。在這里，他師從云南著名學者陳榮昌（時任云南高等學堂總教司，即校長），主修陳先生主講的經(jīng)史策論，輔修辭章，深得陳的賞識。陳先生說曰垓“能勵學”，并對他寄予厚望。這期間，李曰垓還接觸閱讀了鄒容的《革命軍》、章太炎的《訄書》等進步書刊，接受了民主革命思想，并和同學羅佩金等人組織秘密小組，宣傳革命思想，樹立了匡世救國的民主革命理想。1905年，因成績優(yōu)異被校長陳榮昌推薦到京師大學堂深造。當年云南被推薦的考生，只有李曰垓一人被錄取，成為京師大學堂這年新開設的經(jīng)濟特科的學生。在京學習期間，他結(jié)識了黃興、居正、胡漢民等人，閱讀同盟會機關(guān)刊物《民報》，傾心于孫中山的論著，接受民主共和的思想，成為留日滇籍學生創(chuàng)辦的滇話報社的特約撰稿人。他曾為柳亞子創(chuàng)立的文學團體“南社”撰寫宣傳民主思想、反對清王朝封建統(tǒng)治的文章，主張進行資產(chǎn)階級革命。他的文章勢如江河奔騰，氣挾風雷。他的書法剛勁俊秀，如劍掃大地。1908年，他從京師大學堂畢業(yè)，授舉人。1909年，李曰垓被滇督委任為總理永（昌）順（寧）普（洱）鎮(zhèn)沿邊學務中書科中書。他取道香港、緬甸回云南。在緬甸仰光遇見了黃興、呂志伊等人，在黃興的鼓勵下，由族叔李德賢介紹加入同盟會。回國后，先后任云南省土民學堂總辦、省立蒙自中學監(jiān)督，在今保山、騰沖等沿邊地區(qū)開設學堂，興辦邊地教育，創(chuàng)辦土民學校128所，招收各民族學生近4000人，積極發(fā)展民族教育，培養(yǎng)人才，啟發(fā)民智，宣傳革命，為沿邊地區(qū)教育發(fā)展作出了重要貢獻。李曰垓倡導教育平等。他的一副著名書法哲理名聯(lián)：“除盡無明無等等 觀深自在自如如”，至今仍鑲嵌在滇西名校騰沖一中的碑廊里。這幅作品不僅體現(xiàn)了他的書法造詣，更體現(xiàn)了他的文學、哲學、佛學修養(yǎng)，還表達了他追求教育平等的教育理念。他參與辛亥云南重九起義并在護國運動中擔任護國軍秘書長，后任云南軍政部次長、民政廳長、第一殖邊督辦。大學者章太炎曾贈贊譽聯(lián)：“曾經(jīng)作色犯大帥，還是昂藏一丈夫”。在云南軍政界，李曰垓是一位難得的通才，在文化藝術(shù)上有很深的造詣，詩文書法俱佳，著有《天地一庵詩文集》五卷、《汗漫錄》三卷、《梓暢書牘》五卷。被章太炎稱為“天南一支筆”。

李曰垓?qū)υ颇辖漕H多，護國戰(zhàn)爭中以擲地有聲的言辭和文章而名垂青史。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凱復辟帝制，激起了全國人民的反對。12月23日，蔡鍔通電討袁，組織護國軍，蔡鍔為護國軍第一軍總司令。李曰垓起草討袁檄文，并被任命為護國軍第一軍秘書長。25日誓師，為出師有名，蔡鍔主張用“討逆”或“討賊”，李曰垓不同意，他陳述道：“討袁關(guān)系國家存亡，已非一般叛逆可比，而是護衛(wèi)國家之義舉，應以護國立名。”蔡鍔聽后也贊成此意，于是定“護國”之名，這就是護國軍的來歷。全國愛國志士對此紛紛響應。

云南護國首義前后所發(fā)通告，多由李曰垓撰寫。尤其是云南獨立后，文函繁多，有關(guān)宣告獨立的通電、敦促各省舉義的通電、聲討袁逆及檄告其罪狀的通電、致華僑特述舉義情形的通電、致駐外國各公使支持舉義的通電、致駐華各外國使領(lǐng)館的通電，以及各種對內(nèi)對外通電及文告等，多出自李曰垓的手中。

“一卷書雄百萬兵”——艾思奇的《大眾哲學》

哲學家艾思奇是李曰垓的次子，生于這樣一個具有濃厚的文化底蘊和民主氣息的家庭里，艾思奇深受父輩和長兄的影響。李曰垓在京師大學堂研修過中國古代哲學，對哲學的意義和作用有較深的認識。在讀中學的時候，艾思奇在父親的影響下開始接觸哲學。李曰垓曾這樣教導子女們：“我在大學所習為文科，并偏重于政法和哲學。今世變已亟，文法之弊，流于空虛。做人需有一技之長，自不愁無飯之地。我盼你們弟兄，能各習科學一種，于國于己，方有著落處。但哲學是一切學術(shù)的概括，欲窮事物至理，宜讀一些哲學書為宜。”1926年，北京“三一八慘案”發(fā)生，云南省一中舉行示威游行，唐繼堯下令抓捕學生運動骨干，當時就讀省一中的艾思奇成了主要抓捕對象。艾思奇喬裝出逃，取道越南到蘇州見到了流亡中的父親。艾思奇在宗伯李根源家里避難期間，父親教他讀《老子》《莊子》《墨子》等中國古代哲學經(jīng)典。父親對這些經(jīng)典中深奧哲理的講解，引起艾思奇研究哲學的興趣，艾思奇后來走上哲學研究的道路，跟李曰垓的教育和影響是分不開的。李曰垓要求孩子們讀書應力求弄懂，反對囫圇吞棗，半途而廢，主張無論寫詩做文章，應像白居易那樣，務使人人能讀，婦孺皆懂。艾思奇的《大眾哲學》可以說是踐行了父親的教導。

1927年，17歲的艾思奇滿懷著求知的渴望、立志救國的雄心和父親“工業(yè)救國”的期望，東渡日本留學。1927年春至1928年春，在日本學習日語、補習功課準備考試期間，經(jīng)中共東京支部負責人張?zhí)旆拧⒋鐦渎暯榻B參加了社會主義學習小組。他以極大的熱情學習馬克思主義，讀了《反杜林論》《費爾巴哈論》，還有黑格爾的《邏輯學》。為能原汁原味地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原著，他除了學習日語外還學習了德語，1928年因患胃病回國。1930年再度赴日本，考入福崗高等工業(yè)學校，他利用課余時間反復研讀了《共產(chǎn)黨宣言》《資本論》《反杜林論》《費爾巴哈論》以及列寧的《唯物論和經(jīng)驗批判論》等馬列主義經(jīng)典著作。這些理論學習和對現(xiàn)實的思考使艾思奇的世界觀發(fā)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他認識到父親的“工業(yè)救國”之路，在民族沒有獨立、人民沒有自由的情境之下是難以實現(xiàn)的。他在給父親的信里寫道：“在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桎梏下，單講建設工業(yè)能達到救國的目的嗎？”他棄工從文，堅信只有馬克思主義才能夠救中國。1931年，日本帝國主義在中國制造了九一八事變，艾思奇和許多留學生激于對日本侵略者的義憤，毅然回國。1934年，年輕的艾思奇創(chuàng)作了《大眾哲學》，這時他年僅24歲，但《大眾哲學》成為他眾多著作中傳播范圍最廣、影響最大的作品。作為一部哲學著作它雖不完美，卻因通俗易懂而使得馬克思主義哲學走向大眾。艾思奇曾戲稱《大眾哲學》是“一塊干燒的大餅”，它以通俗生動的語言、引人入勝的事例，解釋了馬克思主義哲學基本原理，掃除了以往哲學晦澀玄奧的色彩，使哲學從書齋走向人民大眾，為哲學的大眾化、通俗化開了先河，起到了傳播馬克思主義革命理論的作用。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那個風雨如磐的艱難歲月里，面對嚴重的民族危機，中國將何去何從？很多民眾，特別是廣大青年思想深處產(chǎn)生了種種疑惑和焦灼不安，多少在黑暗中徘徊、摸索的青年正是在《大眾哲學》的啟發(fā)和影響下，奔向革命，奔向抗日前線，奔向革命圣地延安。1937年艾思奇到了延安，成了毛澤東的哲學顧問。1941年，毛澤東托人給在蘇聯(lián)的兩個兒子送去一批文學、歷史、哲學書籍，《大眾哲學》就是其中一本。1959年，毛澤東外出帶走的一批書當中，《大眾哲學》赫然在目。

艾思奇故居展室的墻上題有這樣一首詩，“一卷書雄百萬兵，攻心為上勝攻城，蔣軍一敗如山倒，哲學尤輸仰令名”，又題注“1949年蔣介石檢討戰(zhàn)敗原因，自認非輸于中共之軍隊，乃敗于艾思奇先生之《大眾哲學》。1975年，蔣經(jīng)國尚提到《大眾哲學》的思想威力”。題贈這首詩的馬璧教授曾是蔣介石高級顧問，曾任臺灣國民黨“國防部”政工干校系主任。1981年馬璧從臺灣回到大陸，并于1984年訪問艾思奇夫人王丹一時談道：“蔣介石的統(tǒng)治在大陸崩潰退至臺灣以后，曾不止一次在臺灣高層人士會議上總結(jié)過經(jīng)驗教訓。他曾對下屬說，‘我們和共產(chǎn)黨較量，不僅是軍事力量的失敗，也是人心上的失敗。比如共產(chǎn)黨有艾思奇的《大眾哲學》，你們怎么就拿不出來！”馬璧說，蔣介石曾將《大眾哲學》放在案頭常常翻閱，他還推薦蔣經(jīng)國也要讀這本書，在理論總結(jié)方面曾經(jīng)特別地提出讓大家學習《大眾哲學》。蔣曾經(jīng)哀嘆：“一本《大眾哲學》，沖垮了三民主義的思想防線。”在中國革命戰(zhàn)爭年代，《大眾哲學》這塊“干燒大餅”在發(fā)揮了“雄兵百萬”的威力。在學術(shù)界，大家把艾思奇稱為中國“哲學大眾化第一人，思想方法論第一人，哲學教科書編寫第一人，大師長期從教第一人”。這“四個第一人”，是對艾思奇對中國哲學大眾化的貢獻的肯定。

從“天南一支筆”李曰垓到艾思奇的“一卷書雄百萬兵”，從中可以找到一種精神的向度，一種綿長而又堅韌的民族精神，一種責任與擔當?shù)奈拿}傳承和愛國愛鄉(xiāng)、追求進步的精神之光！（責編：王 兵）

（作者是騰沖一中歷史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