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種姿態叫無可替代

呂紅霞

“瓷娃娃”劉愛萍：

那只是一場挑戰，請相信我能贏

1979年，山東東平斑鳩店鎮一農戶家里，傳來嬰兒響亮的哭聲。男主人站起身，迎上走出門的產婆，產婆滿臉笑容，說：“老劉，這回有人給你送肉吃了！”他叼著煙卷的嘴角揚起來。

——添了個閨女（該地的風俗，過年閨女要給爹娘送肉，所以生女兒有送肉一說）。

他已經有兩個兒子，如今又中年得女，算是圓滿了。

他給閨女取名愛萍，一家人疼得不得了。只是小愛萍特別愛哭，而且直到滿月，體重也沒有增加多少。再不久，她竟然骨折了！抱到鄉衛生院檢查，沒找到原因，又到縣里、市里，仍然弄不清怎么回事。到小愛萍5個月大的時候，父母帶她到了省城的大醫院，可是專家們也一籌莫展。最后院方勸說她的父母，希望把她留下來做研究，父母低頭看她，她一雙明亮的眼睛機靈亂轉，還綻出一個可愛的笑容，母親抱著她掉頭跑出了醫院。

那時候，醫生和她的父母都還不知道這叫成骨不全癥，也就是現在常說的瓷娃娃。他們只知道，小愛萍的骨頭似乎特別脆，稍有不慎就會骨折。鄰里親朋看見她有時會抱抱，但誰也不敢抱得太緊，因為抱緊了就有可能骨折。哥哥們也只敢在外面調皮，在家里生恐碰壞了妹妹。母親更是把絕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她身上，田里的莊稼幾乎年年都荒。

盡管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但骨折還是像個難纏的小鬼，時不時找上門來。有一年麥收時節，因為一次意外磕碰，小愛萍又骨折了，疼痛使她哭鬧不已，父母為了照顧好她，沒能及時收割麥子，不巧的是又趕上下大雨，一家人一年的細糧因此而泡湯。

第一天上學，小愛萍就鬧了笑話。她想上廁所，自己去不了，又不敢告訴老師，也不好意思求助同學，就尿在了褲子里。

雖然不能像同學們一樣跑跳，但小愛萍的學校生活仍然很熱鬧，她愛講笑話，課下總有一群同學圍著她。只是冬天的教室真冷啊，她一坐就是一上午，兩只腳年年生凍瘡，嚴重時襪子都脫不下來——不能強脫啊，不然又會骨折。

有一次，一個頑皮的同學打鬧起了勁，不小心踢到了小愛萍的腿，只聽“啪”的一聲，熟悉的疼痛瞬間傳遍全身。最離奇的一次是晚飯后寫作業，因為坐得累了，她就想跪著寫會兒，哪知就這么輕輕一跪，又骨折了。那時醫學沒這么發達，沒有醫生敢給這么脆的骨頭做手術，一次又一次，小愛萍只能躺在床上，等著它自然愈合。每次都要躺好幾個月，她疼得淌冷汗，但咬著牙不哭，暗暗地告訴自己：等會兒就不疼了，不會總疼的，還給來看望她的人講笑話。為了給病床上的她解悶也為了鼓勵她，父母早早就買了電視機，哥哥們也常帶回各種各樣的畫本。

因為太痛、常痛，不痛時就顯得無比美好和可貴。小愛萍特別珍視這樣的時光，她賣力地讀書，熱烈地生活，盼望長大后當一名醫生，專門為人祛痛。

1994年，經歷了十年寒窗苦的劉愛萍考入山東省中醫藥大學，雖然只有1.1米高，被保姆抱著去上學，但就像墻角的迎春花，不畏寒威，兀自盛放。

你生來就是為了遇上我的，而我正好也是

畢業前夕，劉愛萍到平陰縣人民醫院實習，跟在臨床醫生身邊有個男生，也是前來實習的，他叫程洪偉。待熟識起來，劉愛萍才知道，原來程洪偉是大學隔壁班的同學，雖未打過招呼，但早就認識她了。當他垂著臉在學校路上踢石子時，不止一次地聽到劉愛萍和同學、和保姆的說笑聲，那笑聲真是爽朗啊。

實習之初，劉愛萍進出全靠保姆，熟稔后，這個差事就落在了程洪偉頭上。程洪偉話不多，但做事認真，劉愛萍從未見過那么勤奮、踏實的男生，尤其是他側著臉為患者把脈時，陽光從窗戶透進來，打在他臉上，眉眼無比生動。當他抱起她時，她能感覺到別樣的溫柔。

劉愛萍雖然行動不便，但思維敏捷、笑容燦爛，有她在的時候，空氣中到處彌漫著快樂的氣息，就連患者，也經常被逗得忍俊不禁。

就這樣，某些情愫不知不覺在兩顆年輕的心中悄然滋生。

不忙的時候，程洪偉會帶劉愛萍出去玩，看玫瑰，逛商店，一起就路邊某種可以入藥的花草背藥方。看見這特別的一對，常有人側目，但程洪偉仿若不知。有一次，劉愛萍略帶憂傷地說，很想去旅游看世界，程洪偉答：“我用我的雙腿，帶你去你所有想去的地方。”

可是劉愛萍還是逃了。面對頻繁造訪的骨折，她可以毫無懼色，但面對一個這樣待自己的男人，她所有的勇氣似乎統統消失了。程洪偉身體健康，成績優異，未來前程似錦，而自己呢？

倒是一向沉默寡言的程洪偉，一下子勇敢起來，大大方方地向父母宣告，他要娶劉愛萍為妻。由于此前程洪偉的姐姐見過劉愛萍一面，一聽到這消息，全家仿佛炸了鍋，姐姐費盡唇舌勸說，父母就差和這“不孝子”斷絕關系了。

同樣焦慮的還有劉家，程洪偉會一直對愛萍好嗎？他們拿不準。那段日子，劉愛萍變得無比傷感。她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讀拜倫的詩，當讀到“假若他日相逢，我將何以賀你？以眼淚，以沉默”時，禁不住心痛難忍，她不能想象那樣的場景。

2003年“五一”節，沒有鮮花、沒有婚禮、沒有親人祝福的一對年輕人悄悄領了結婚證。

彼時，他們的診所仁德堂剛開張不久，有時一連好幾天都沒有人光顧，連饅頭咸菜錢都賺不出來。

這一生乘愿而來，不為完美，只為完整

婚后不久，程洪偉帶劉愛萍到醫院檢查身體，醫生對他一通責備，原因很簡單：劉愛萍懷孕了。

醫學上，“瓷娃娃”懷孕生子是極其危險的一件事，醫生建議她把孩子打掉。劉愛萍堅決不肯，她渴望做母親，渴望為程洪偉生個孩子。而且，有了孩子也許程家人就會接受她，她的愧疚也會少一點。

劉愛萍的孕期辛苦而漫長。起初，醫生斷言胎兒5個月大時她的心臟就會受不了，這讓夫妻倆又驚又怕。劉愛萍每天都要悄悄地為自己把幾次脈才安心。

到懷孕6個月時，劉愛萍出現了胸悶、心慌，這下夫妻倆更緊張了，程洪偉干脆關了剛步入正軌的診所，全心全意照顧妻子，端茶遞飯、翻身如廁，樣樣親力親為。懷孕前，劉愛萍只有四五十斤重，一米八多的程洪偉抱起她不費吹灰之力，可是孕后期她增加到了八十多斤，程洪偉再抱她時就不那么容易了，勁弱了抱不起，勁猛了又怕閃著，姿勢也很不好拿捏，生怕一個不小心擠著肚子。而這一天中上床下床如廁，得抱好幾趟，每次程洪偉都累得滿頭大汗。

比起這些，最讓劉愛萍揪心的是孩子的健康。她怕孩子遺傳她的病。

三十多周里，他們最大的樂趣是為孩子取名字。她躲懶，賴著讓丈夫想，程洪偉說沒想好。有人在一旁出主意，她拍著手叫好，程洪偉笑笑不置可否。這樣的玩法，他們樂此不疲，直到孩子出生，他第一時間報上名字：程諾。

原來，他早就想好了。他對她的承諾，一直藏在心底。

經過檢查，程諾一切健康。劉愛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女兒的到來，為這個小家庭增添了很多歡樂，也緩和了他們和程家人的關系。程父程母趕來探望，程洪偉的大姐也來幫忙伺候月子。

2013年盛夏，程洪偉帶著劉愛萍去做產檢，他躲在診室門口不敢見醫生，還是醫生眼尖，和十年前一樣，將他叫進屋里一頓胖熊。其實，他有點冤，兩次懷胎都是劉愛萍堅持的。

今年2月，迎春花開的季節，35歲的劉愛萍生下了第二個女兒。這一次，她因為心衰出現休克而在重癥監護室待了7天，搶救時孩子曾一度失去胎心，連值班醫生都被嚇哭了，但最終，她們挺了過來。

如今，劉愛萍和程洪偉夫妻重開的診所已遠近馳名，且在平陰開了一家分店。程洪偉奔波于東平和平陰之間，除了看診，還要進藥、抓藥、煎藥、買菜、做飯，忙得不可開交。

他們的婚禮至今沒有舉辦，但這并不影響幸福不是嗎？程洪偉有時和劉愛萍開玩笑，說：“你多幸福！有誰家的媳婦像你一樣整天被老公抱著？”她靠在他懷里，笑靨如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