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當代文壇的女作家張欣的小說創作獨具品格,其作品不太在意深度模式和藝術形式,只求作品“好讀、好看,道出真情。不虛偽、造作或低級趣味。”她的創作表現了文化轉型時期的中國社會文化心理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并且超出了文本的平面化敘述,呈現出深刻的文化內涵:姐妹情結、城鄉主題,以及現代與懷舊的二元變奏,從而使張欣的小說意味雋永,頗具魅力。(本文原刊于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8月)
關鍵詞:姐妹情結;城鄉對立;懷舊;現代;堅守
活躍于20世紀80、90年代中國文壇的女作家張欣的小說創作獨具品格,其作品不太在意深度模式和藝術形式,只求作品“好讀、好看,道出真情。不虛偽、造作或低級趣味。”她的創作與她的經歷和中國當下現實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文化轉型時期的中國社會文化心理發生了重大的變化,其作品不僅表現出這種變化,而且超出了文本的平面化敘述,呈現出深刻的文化內涵,即:執著堅守的姐妹情結、永恒對立的城鄉主題、現代與懷舊的雙重變奏,從而使張欣的小說意味雋永,頗具藝術魅力。
1 執著堅守的姐妹情結
作為女性作家,張欣的小說較多地關注現代都市生活,表現都市生活中的白領麗人:她們的愛情、事業與家庭、,她們的喜怒和哀樂;她們在金錢誘惑、物欲熏染、男性權利等現實壓力下的攻守與徘徊、追求與探究。在這種描寫中,張欣執著真摯地歌詠女性間清純如水、互相守望的姐妹情誼。
她曾在《我是誰》中說過:“因為我是一個感受型的作者,所以從一個女性的視角看待社會生活我較為擅長,把握起來也會輕松一些。”在她的筆下,女性的浪漫情懷往往承受著男人以及男性社會的雙重壓力。與之從男性那里得到的感情痛苦、折磨而言,女性從男性那里得到的情感慰藉、享受,實在是短暫而有限的。張欣在描寫男女感情的時候,比照男性心理與情感的的自私與索取、游移與清醒,更多的表現出女性(比較傳統、古典的那一類)在感情方面的付出與投入、專一與癡迷,由此表現出女性的情感創痛以及對男性深深的失望之情。那么,在冷漠、唯實的現代都市,撫慰女性心靈傷痛的,只能是同性姐妹間的關愛。這是張欣留給她筆下陷于家庭與社會內外擠壓的古典女性的一點慰藉,一點溫情。這種主題文化的表達既是社會轉型時期新與舊、現代與傳統兩種價值觀念并陳而生的現實寫照,也是張欣自己內心矛盾沖突的展示。
張欣描寫人類的至高無上的愛情,但她筆下的女性的愛情往往是精彩的過程無法自然過渡到令人滿意的結局,那些視愛情如生命的理想女性,很少有以喜慶團圓收場。當愛情遭遇重創時,受傷的永遠是堅持死守愛情的女人。面對千瘡百孔、情緣難續的愛情,張欣作品的女主人公只能蜷縮于痛苦的一隅,在姐妹情誼的環繞中,不斷舔舐傷口。在兩性的情場追逐中,姐妹間的情誼是女性守住自己最后領地的堅固堡壘,是她們沉溺于愛情苦海時自救的唯一稻草。比如《冬至》里,作者就鮮明地表現出這種“姐妹情結”。屢屢遭受男性欺騙蒙蔽的冰綺,漂亮能干得讓男性望而卻步、自己慨嘆“高處不勝寒”的婷如,對理想中的愛情婚姻失望的小米,三人在情比手足的姐妹友誼中,盡情釋放生活艱辛的痛楚感和無情男性帶給她們的挫敗感,來溫暖她們在都市里打拼殘留的內心的凄冷與無助。《首席》里的歐陽飄雪和夢煙,這一對大學時代的同窗好友,進入社會以后,在經過了感情、事業上的打磨,看清了原來她倆共同深愛搶奪著的、并因他產而生誤會與裂痕的男子的真面目后,重又回到以前的相互守護、相互扶持、相互慰藉的姐妹情誼之中。《星星派對》里,是“我”此情不變地安慰著在與高翔的感情中痛苦焦灼著的景蘇。還有《永遠的徘徊》里的林子,在愛情與友情沖撞時,她不惜拋卻前者,守護與憶禪的姐妹情誼。凡此種種,都充分地顯示了張欣作品中展示出的真摯純情的姐妹情結。張欣筆下的姐妹情緣,如荒漠中的一片綠洲,成為化解都市人生寂寞的絲絲溫情。也正因為如此,《無人傾訴》中,讓悅心不能釋懷的是,在素不相識的圍圍因情人的離心陷入困厄時,她沒有能走上去,在她身邊坐一坐,聽她傾訴。她為此懊悔,甚至忘了當時她也遭受著與杜啟明無望的感情結束后的痛苦。作者將她對圍圍的同情與莊子慶無動于衷的冷漠放在一起,這種對照,也許是要借此表現男性的無情。
值得注意的是,張欣小說中賦予的“姐妹情誼”自覺不自覺地用了一種男性的眼光,是女性經歷情感挫折轉而困守時的堅固盾牌。這種文化立場以及由此形成的寫作姿態,表明作者是一個古典的理想主義者。無論她筆下的女性穿著多么前衛,生活方式多么現代,在社會上多么獨立,但在兩性關系與情感追求上,她們觀念與傳統女性面臨的期盼與不幸并無太大分別。她們依然以男性為自己的世界中心,把自己的幸福快樂維系于男子身上。當她們愛慕追求的男子無法滿足情感和精神需求,產生情感的挫敗與痛苦時“姐妹情誼”才成了躲避風雨、舔舐傷口的港灣。
2 永恒對立的城鄉主題
城鄉文明的對立這一文學主題在中國現當代文學的誕生之初,就已經深刻地雋刻在作家的文學文本中了,也成為文學中一直觸摸得到的一道深重的傷痕。在這一點上,張欣的創作也沒能避免流俗。“城市”是張欣刻畫的主體,對城市的依戀與撫慰、欣賞與渴求的心態使得敘述者和作品的主人公毫不保留地認同城市及其生活方式。在其創作中,幾乎沒有關于農村的作品。正是在這種對城市文化的極端推崇之下的情感驅使,使鄉村進入城市、進入敘述者的視野就明顯地以一種卑微甚至猥瑣的形象出現,而鄉村文化的負載者——具有鄉土背景的人,則往往成為劣勢、自卑文化的符號的典型代表。
在張欣的作品中,鄉村往往與狹隘、卑瑣、愚昧、無知等一系列負面文化內涵呈現在作者面前;而城市則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王子或公主,鄉村永無企及的可能性,即使是從鄉村中脫穎而出的所謂優秀人物也不能避免這一必然性的結局。比如《不要問我從哪里來》的受過高等教育的田根才,他有著受人尊敬并且收入頗豐的職業,每日里除了穿梭在這個城市與家之間,還目睹形形色色的真正的“都市人”,所受到的城市的熏染足以讓其脫胎換骨。但他身上固有的鄉村文化背景賦予他的自私、狹隘甚至下流的品質在作品中暴露無疑。很明顯,在敘述者的視野中,高等教育并未沒能夠使田根才變得更加富有文化教養,符合一個城市市民要求達到脫胎換骨的效果。他的農民本質仍根深蒂固地潛伏在他的心底,這并不是經受高等教育的洗禮就可以一朝改變的。任憑田根才如何在現代都市社會中辛苦掙扎:他可以擁有醫生的職業,可以擁有高額的薪金,擁有城市的戶口和氣質不凡的都市白領做妻子,但這些都不能改變他身上深深雋刻的鄉土烙印。鄉村的負面文化如影隨形,使他并未真正地融入城市文化的視野之中。這不僅是田根才,也是整個鄉村文化的命運的彰顯。在張欣的創作中,我們看到,鄉土文化始終處于社會生活的邊緣。在此基礎上,城市文化及其文化的載體——城市人,理所當然地享有文化和地域上的優勢。他們始終以一種高高在上的絕對優越姿態對待鄉村文化,城市與鄉村,就這樣在張欣的作品中站在了對立的兩極。
在工業化、都市化的今天,傳統的自給自足的農村自然經濟幾乎蕩然無存。原始的鄉村文化形態無時無刻不遭受到商品經濟的沖擊與影響。世界經濟一體化、全球化不可避免地將鄉村及其文化形態納入了商品文化的范疇之中。面對城市文化的自以為是和它對鄉村文化的本能排斥,鄉村文化無法作出強有力的還擊。在城市文化對鄉村文化居高臨下的輕蔑中,鄉村文化自身也自覺或不自覺地接受了這種文化想象,底子里承認己不如人,從而以一種不自覺的自卑面目出現在城市文化面前:《愛又如何》中秋菊不愿意揭開依附在自己身上的鄉村背景,不喜歡別人問“你從哪里來”;菊花即使已經離開可馨家,且在經濟上遠遠優于她時,仍然一到可馨家,就不由自主地以小保姆自居;可馨對小保姆菊花的本能的偏袒,“并非是追求所謂的人格平等,不過是對自己家庭出身的一種維護,因為她覺得沈偉對菊花大喊大叫有失身份。”沈偉對菊花的大喊大叫,固然顯示出城市的主人對于鄉村奴婢的頤指氣使和傲慢蔑視,可馨的偏袒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更隱蔽的對鄉村的輕蔑形式呢!這種提前預設的城鄉兩種文化的優劣、高低之分,使得鄉村文化的負載者已從心底自覺認同了這種有失公允的劃分,因而無論他們的身份地位、經濟生活如何改善,他們永遠都擺脫不了這種沉重的自卑感。從這個意義傷來看,田根才、菊花之流永遠也不可能蛻變為真正的城市人,因為他們的內心早已認同了那種毫無道理的劃分,深埋著鄉村文化中自卑的種子。
3 現代與懷舊的雙重變奏
張欣雖然偏愛城市,以一種欣賞甚至玩味的態度敘述城市人和城市生活,表現市場經濟中的形形色色的人生。然而,在作者敘述當下這個社會文化心理轉型期,整個社會進入了以利益為驅動力的市場經濟之后,原始傳統的道德價值體系已經發生意想不到的改變,不再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從而進一步引起復雜的文化心理沖突。張欣自然也不可能再一廂情愿地偏執于她那理想的道德評判體系,這種社會現實及社會心理及時地反映到她的作品中。主要表現為在現代唯實的狀態中感傷緬懷某些一去不復返的情愫;表現為現實與理想、物質與精神、肉體與靈魂、現代與傳統、現實與理想之間的碰撞,以及處在這種碰下的都市人的矛盾、糾結與痛苦,為讀者奏響了一曲現代與懷舊的雙重變奏。而這種變奏曲,又是以其作品中的不同性格與追求的女性形象來體現的。
《親情六處》里的余維沉和簡俐清,兩人是好朋友,形影不離,并且同是話劇團的演員。性格上,簡俐清豪放一些,余維沉沉靜一些。社會變革的浪潮也影響到話劇團的命運,財政撥款減少了,為了生存,劇團因為經費困難而難以為繼,處在癱瘓狀態,演員們紛紛自找門路掙生活、奔前途。她倆失落地發現“一覺醒來,優雅的人全不見了,滿世界不懂話劇的生意人”。作品由此鋪展開來,重點寫了兩個好朋友不同的追求、不同的選擇,以此表現她們不同的性格和迥異的價值取向。簡俐清現實、清醒地認識到形勢,迅速調整自己,以她的美貌做通行證,很快進入有產階層。依傍暴發了的男性和他們追色逐艷的心理,簡俐清很快就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里游刃有余地施展開了,“學會了游戲人生”。她住進了一個大款為她買的房子里,割舍了與以前的男友、話劇團的同事焦躍平的愛情——因為他在一個功利、物質的社會上沒有地位與金錢。而她的好友、清純的余維沉,與簡俐清比,生活路子就艱難多了。她“克己”、“清清白白地做人,老老實實地演戲”,卻不曾碰到順心的事。在和焦躍平合作的一段日子里,他倆彼此之間產生了感情。仿佛是同病相憐的兩個命運棄兒,愛情成了他們人生最豐美的收獲。沒有想到,游戲愛情的簡俐清,在她“順利地度過了貧窮階段后,對情感又有了重新的認識,并產生了巨大的貪戀”。她明白“若沒有情感她的錢財便一文不值,她會像許多富貴但是孤寂的美女那樣,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生命之火熄滅”。余維沉對焦躍平的好感,激發了她對他情感爭奪的激情。父母要來看她時,她又回到焦躍平這里,要求他與她扮演夫妻角色。她的做法給余維沉以情感和信念上的沉重打擊,讓她平添了許多對人性、社會的滄桑而深刻的認識。余維沉以她的美德、獨特的高雅氣質贏得了富有的羅絲小姐和她的弟弟羅查理的好感,她也欣賞羅查理的藝術才華。簡俐清勸她現實一些,考慮一下羅查理,他會用他的才情和他姐姐的錢捧紅她。但余維沉終于還是沒有接受簡俐清的建議,因為她不愿像簡俐清那樣,給純潔的愛情里摻上世俗、功利的因子。
還有像《難以逾越》里的豐媚媚與向曉玲,《愛又如何》里的愛宛與可馨,都是性格不同、處境相異的兩個女性。一個現代、唯實,一個古典、重情。前者適應社會浪潮,與潮流合拍,活得自我、真實,在感情、金錢、享受面前,當仁不讓。后者忠于愛情、家庭,理想色彩濃一些。在張欣作品中的兩個女性人物,現代的那一個,仿佛與現實社會水乳交融,另一個則顯得不合時宜、舉步維艱。她是要通過這樣的情節、這樣的人物命運,表現在現時代保持清純、古典的精神、具備理想和善良品格的艱難,以及金錢、名譽、利益等世俗欲望的巨大的誘惑力和殺傷力。在精神歸屬和價值取向上,她的情感天平卻不由自主地倒向后一種女性,并在作品中表現了對她們的理解、同情和禮贊。她讓我們知道,在這樣一個以金錢為尚的時代,有那么一種人,他們執著地想堅守住些什么,又常常陷入困頓。他們付出代價想要維護的東西,也許是沒有意義的,也可能是時過境遷的,因而他們的付出有時便顯得荒唐,甚至荒謬,他們的遭遇和創傷有時也會很慘痛,但他們的執著有時又彌足珍貴,讓人感動。(本文原刊于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8月)
參考文獻
[1]《世事素描——張欣文集》張欣.群眾出版社,1996年版。
[2]《面向大眾的敘述和建構——張欣小說論》謝小霞.《小說評論》2001年第4期
[3]《愛又如何》張欣.百花文藝出版社,1998年10月
[4]《思想前衛行為傳統一貫溫情——張欣的一意孤行》,徐春平《文學報》 1998年
作者簡介
鄭志平,遼寧省鐵嶺師范高等專科學校文學院本科教研室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