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昌碩文人畫藝術以俗入雅的審美取向

■徐智本

吳昌碩文人畫藝術以俗入雅的審美取向

■徐智本

吳昌碩是明末清初文人畫藝術的大家，在詩書畫印各種藝術形式的創作上，不蹈襲前人，獨立成家，并能將四者融會貫通，達到了很高的藝術境界。他的繪畫是由金石篆籀筆法構筑的氣勢雄渾的大寫意畫風，書法則各體皆具，篆刻屬于高古蒼勁的大寫意印風，詩歌自道性情，得天然之趣。以俗入雅是吳昌碩文人畫藝術理論與實踐審美傾向的重要方面。

宋元以降，中國傳統藝術的鑒賞原則和標準，由文人士大夫所決定。文人畫家以文人畫為雅，以宮廷院體繪畫和民間繪畫為俗，中國藝術史上，一直以來都是雅藝術占據主導地位；儒道互補的思想范式作用于藝術審美，又顯出了“俗”的地位和“俗”對“雅”的滲透，表現為雅俗共賞，此時的“俗”，不會傷“雅”，此時的“雅”，是含“俗”之“雅”。吳昌碩的繪畫藝術屬于文人畫的雅化藝術，但是也滲透了“俗”的成分，是以俗入雅的。這里所要討論的“俗”，其含義是“通俗”、“世俗”、大眾之“俗”，而非“惡俗”、“低俗”、“庸俗”之“俗”。吳昌碩以俗入雅的審美與創作傾向決定了他的繪畫有向俗的一面，這種向俗性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繪畫題材的向俗性。吳昌碩除了以傳統文人畫家多樣的丘壑、蕭瑟的山水等作為繪畫題材之外，也喜歡民間世俗所喜聞樂見的通俗題材，諸如牡丹、桃實、石榴、葫蘆、佛手、蔬菜、水仙等等，這些多有偕俗特點的題材與民間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吳昌碩繪畫題材的世俗性迎合了世俗大眾的審美要求，也使其自身的情感表現轉向社會、轉向生活。

其二，用色的向俗性。大量用色是吳昌碩繪畫的特點之一，也是對傳統墨分五彩的筆墨觀的重要突破。運用重彩尤其是西洋紅畫紅梅、牡丹等，深紅古厚，正好和他的古厚樸茂的藝術風格相符合。文人畫的傳統認為墨分五彩，運墨而五色具，墨的表現能力已經足夠豐富，正因如此，所以往往將色彩與俗連結起來。吳昌碩是大寫意花卉畫家最善于用色的能手，他突破了傳統文人畫慣用水墨而不重設色的習慣，大膽運用焦墨和重彩，與他的蒼勁渾厚的筆意相呼應，形成了濃艷古厚的格調，開啟了文人畫用色的新生面。在設色方面，吳昌碩很是用心。他的《秋光圖》，四個葫蘆鮮艷奪目用黃色畫出；葫蘆葉子用焦墨畫出，葉筋用濃墨破之；枝蔓用褐色畫出；藤條用淡墨畫出；菊花用粉紅色畫出；菊葉用綠色畫出。這樣，墨與色相互區分與配合，使得色彩更為豐富；雖然用了多種顏色，卻艷而不俗，不繁雜不呆滯，真正取得了濃艷古厚的格調。即使用一種彩色配合用墨，例如他畫的許多紅梅、桃實，也會有豐富的色彩虛實變化和明顯的層次變化，可以說設色單純而不單調。除此之外，吳更善于用復色，即在紅、黃、綠等色中調墨，使得墨彩交輝，渾厚淹潤，有時候甚至在墨中調粉和加膠，卻能夠做到不渾濁晦暗，實屬不易。所以吳的繪畫也有向俗的一面。吳昌碩愛畫牡丹，畫艷麗的牡丹易俗，然而他并不避諱這種俗，并且注重幾種濃艷色彩之間的搭配，正如吳東邁《吳昌碩》所說：“他作畫極重視色彩的配合，且多用對比，使之相映成趣。例如，他常把牡丹和玉蘭畫在一起，潔白的玉蘭把牡丹襯托得加倍濃艷；有時他畫紅薔薇映綠芭蕉，或者用芭蕉作為枇杷的背景，將水仙與枇杷安排在一起，凡此等等都能收到對比和映襯的效果?！?/p>

其三，題款內容的向俗性。在他的題款中，經?？吹健坝裉酶毁F”、“美意延年”、“平安吉慶、眉壽同歡”等款識，就連他的名號也多用“昌碩”題寫。他的許多題畫詩更能表現這種向俗性，如：

富且貴兮壽而康，福地突兀開玉堂。（題《玉堂富貴圖軸》）

富貴神仙渾不羨，自高唯有石先生。（《檻外春風圖軸》）

翠豪浥露香，富貴花開早。金谷酒長溫，玉堂花不老。 （題《牡丹》）

花豬肉瘦每登盤，自笑酸寒不耐餐。可惜蕪園殘雪里，一畦肥菜野風干。 （《菜》）

味和曉露摘來鮮，不羨金盤薦綺筵。最憶江村新雨后，聽人閑話晚涼天。（題《扁豆花》）

花開六出玉無暇，孤芳不入王侯家。苧蘿浣女歸去晚，笑插一枝云鬢斜。 （《水仙》）

這些題畫詩足以說明吳昌碩的題畫詩具有一種粗服亂頭之雅的特征，這不僅僅表現在題畫詩的內容方面，也表現在他的詩歌藝術本身，包括分行、韻律、意象、風格、情境。

吳昌碩向俗性的審美取向是與明清文人寫意畫的平民化和商品化特征密不可分的。當吳昌碩以“耕夫”的身份來到近代商業都會上海鬻書畫以謀生計時，就決定了其繪畫的平民化和商品化的特征。同其他海派畫家一樣，他也自定潤格，收取潤金。為了投合商賈市民所好而有意改變題材，使用彩色，于是他的繪畫作品體現出了強調觀賞性和裝飾性的市民品味。

吳昌碩的繪畫有向俗的審美取向，更有求雅的審美訴求，雖然引入了不少俗的成分，但是也不能改變其傳統文人畫雅化藝術的本質：吳昌碩作畫雖然受到世俗氛圍的侵染而帶有了不少世俗的因素，但他仍然堅守文人詩書畫印四絕的文人畫立場與知識結構，他追求的仍然是詩情畫意的雅化藝術形式；雖然注重設色，但是仍然堅守“水墨為上”，且“作畫不可太著意色相之間”，畫作的水墨使用遠遠多于顏色的使用；雖然西洋寫實風開始流行，但也不僅是“筆墨擬”，而且還堅持著“苦鐵畫氣不畫形”簡約寫意的文人畫原則；金石碑學所帶來的雄強恣肆之風確屬事實，但含蓄蘊藉的傳統力量同樣強大，也追求著正宗的圓頭逆峰入筆、中鋒行筆的溫婉含蓄……

所以，一方面，吳昌碩不拒絕審美的世俗化傾向，另一方面，又極力堅守文人畫雅化藝術的本質。吳昌碩的文人畫藝術是雅的，其中也透入了俗的因素，他追求俗，以俗入雅，也更崇尚雅。吳昌碩將“俗”與“雅”相結合，即是將文人畫的高雅趣味和向俗性相結合，將藝術性與商品性相結合。但是，歸根結底吳昌碩的繪畫藝術仍然是文人畫這種雅化藝術，也是對吳繪畫類型的正確評價與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