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政權經營者”到“服務供給者”：地方政府行為演進的歷史脈絡

摘 要：文章著眼于從縱向的歷時性角度對地方政府行為演進的歷史脈絡進行探討，選擇順德區容桂街道改革開放30多年的發展歷程作為分析對象。通過對容桂街道“三來一補”模式、“企業產權”改革、“簡政強鎮”改革三個階段的觀察與梳理得知，地方政府從“政權經營者”向“服務供給者”的變遷既是改革開放以來經濟社會發展困境使然，也是上級政府驅動和下級政府主動的結果。三個階段的變遷過程具有內在的連續性、系統性與遞進性，上一階段發展困境的出現呼喚下一階段改革的推進。某種意義上，容桂街道行為演進歷程間接地揭示了黨中央提出“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這個命題的緣由。

關鍵詞：地方政府行為；“三來一補”；企業產權改革；簡政強鎮；地方治理體系創新

中圖分類號：D6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7408（2014）11-0004-05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我國地方政府簡政強鎮事權改革模式跟蹤研究”（11CGL076）的最終成果之一；本文受到“2013年度笹川重要創新研究項目、2013年度中山大學博士研究生創新人才培養計劃”的資助。

作者簡介：郭明（1985-），男，吉林公主嶺人，政治學博士，廣東警官學院公共管理系教師，研究方向：當代中國政治、地方政府行為、社區治安管理。

一、問題與進路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取得飛速發展，而地方政府則在中國經濟發展的過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改革開放初期，隨著“分灶吃飯”財政改革和行政分權化改革的推進，地方政府通過卷入到鄉鎮企業的生產與運作中，形成政府運作與經濟發展相結合的方式來推動地區經濟的增長，地方政府像企業老板一樣成為地區經濟發展的主力軍。[1]張靜在國家政權建設理論框架下探討基層政權在基層社會中的角色時提出“政權經營者”的概念，她認為基層政權利用“公共地位”對公有資產進行合法運營，一方面推動了地方經濟的發展，另一方面也與其他市場行動者形成了沖突關系。地方政府的經營性行為給國家政權建設帶來消極后果。[2]雖說地方政府經營企業行為帶來了地區經濟的發展，然而地方政府經營企業所獲得的利潤并沒有以為社區群眾謀福利為目的，不再將自己應該承擔的行政管理事務和為基層社會提供公共服務作為自己的主業，而是以攫取和控制更多資源為目的，扮演“謀利型政權經營者”角色。[3]1994年分稅制改革以后，地方政府逐漸從經營企業中退出來，并把發展經濟的手段轉到經營土地上，“大興土木”[4]和“生財有道”[5]成為地方政府經濟發展的新增長點。在經營土地的過程中，為了本地區的發展大計，地方政府不惜損害農民利益，與經濟集團勾結，導致政府角色的缺位和錯位，激化了政府與民眾之間的關系。近年來，農村土地糾紛已成為農民維權活動的焦點，成為影響農村社會穩定和發展的重大問題。[6]地方政府征地所引發的群體性沖突已經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視，并采取了遏制措施，但治理的效果并不明顯。地方政府也成為以維護社會穩定為中心的“維控型政權”。[7]

時代的變遷及經濟社會發展中所面臨的困境激發了政府和學界對如何走出“經營型政權”“維控型政權”的思考。吳理財以國家整合為視角指出，地方政府改革的核心是從“汲取型政府”向“服務型政府”，從“汲取式整合”向“供給式整合”轉變。[8]趙樹凱認為，用“政府制度化”來適應高度分化、復雜的政治社會環境，建立起專業的結構以執行各種職能和任務，讓鄉鎮政府能夠同時滿足國家與基層社會的需求。[9]某種意義上，實踐者和理論界均指出構建服務型政府是地方政府行為轉變的方向，并從理論和實踐上給予一定的闡釋。但學者們的研究工作卻忽視了從縱向的時間角度對地方政府行為變遷的歷史脈絡進行系統性的探討。

本研究著重從縱向的歷時性角度探討地方政府行為演進的歷史脈絡。為此，以廣東省佛山市順德區容桂街道改革開放30年的經濟發展歷程為研究對象，嘗試分析揭示地方政府行為變遷的歷史基礎及其帶來的經驗啟示。

二、地方政府行為變遷的實踐歷程：容桂的經驗

容桂街道成立于2000年2月，由桂洲鎮和容奇鎮合并而成。隨后，容桂街道撤鎮建區。2003年，順德被劃入佛山市，成為佛山市下面的一個區，順德市容桂區又轉變為容桂街道辦。容桂街道地處順德區南部，是順德區主城區的重要組成部分，靠近廣州，瀕臨港澳，地理位置十分優越；廣珠西線、太澳高速公路、廣珠城際軌道穿境而過，交通極其便利。容桂街道轄區面積80平方公里，下轄23個居委會、3個村委會，常住人口近50萬，其中戶籍人口20多萬。經歷改革開放30多年的發展，得益于草根企業的強勁生命力，容桂街道的經濟實力不斷增強。如今，容桂街道已經成為順德地區經濟重鎮，經濟總量全區最大，成為珠江三角洲地區重要的工業制造基地。30多年來，容桂街道經歷了“三來一補”模式、“企業產權”改革、“簡政強鎮”改革等三個階段。下面，我們將對容桂街道改革開放以來經歷的三個階段進行梳理分析。

（一）“三來一補”模式：政府主導村鎮企業異軍突起

20世紀80年代以后，歐美等西方發達國家逐漸走出經濟危機之后，經濟取得飛速發展。在東亞，日本、韓國、中國臺灣及中國香港等地區依靠發展制造業，經濟實力不斷增強。20世紀80年代，容桂對岸的香港地區工業發展迅速，逐步建立起一個以紡織、玩具、鐘表、服裝等為主導的輕工業制造業體系。由于毗鄰港澳，容桂是較早受到香港工業化熏染的地區之一。正如黎子流所說：“順德人的思想所以能夠‘先一步解放和進一步解放，和順德人能夠以開闊的視野觀察世界和善于學習新事物分不開。解放思想離不開兩個條件：一個是香港人，一個是香港電視。與港澳鄉親的接觸開闊了視野，強烈沖擊了幾十年來僵化的思想觀念。他們（順德人）覺得借鑒香港的經驗來發展自己，完全有可能取得香港一樣的成就?！愀垭娨曇矀鞑ハ冗M的思想，對于人民群眾接觸外來世界，作用不可小視?！盵10]

隨著香港地區工業化水平的快速發展，傳統的制造業在市場上的競爭優勢不斷下降，由于土地資源、人力資源等成本的不斷上升，香港地區企業的生存難度越來越大。而處于改革開放初期的珠江三角洲地區，土地資源和人力資源具有絕對優勢。具有強烈商業意識的香港企業逐漸意識到把生產加工環節轉移到人力資源、土地資源比較優越的珠三角地區，而香港本地負責銷售環節，便可以節約大量的生產成本，提高企業的經濟效益，這便是“前店后廠”的企業發展模式。容奇鎮領導主動地抓住了發展機遇，開啟了中國外向型經濟發展模式的大門，嘗試以“三來一補”（來料加工、來樣加工、來件裝配和補償貿易）的貿易形式來發展地區經濟，為容桂的工業化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政府領導的牽線搭橋下，容奇鎮成立了全國最早的“三來一補”企業——容奇大進制衣廠。[11]endprint

工業制造業方面，在香港工業化的影響下，容桂人采取“反求工程”策略，大力發展本土化加工廠，推動容桂經濟快速發展。最早采取“反求工程”發展本土化企業的是電風扇制造業。由于容桂與香港聯系緊密，容桂人所使用的家用電器大部分是香港地區親戚帶過來的。具有商業意識和創業精神的容桂人看到了電風扇市場的巨大商機，他們通過香港親屬購買回一批電風扇，通過拆卸、研制、改裝等方式進行制造，受到市場的熱烈歡迎。截止到1985年，容桂所在的順德地區共有14家電風扇廠，生產能力881萬臺，產量占全國20.6%，為國內最大的風扇生產基地，其中桂洲鎮風扇廠產值突破1億元，成為廣東產值最高的鄉鎮企業。[12]

容桂利用毗鄰香港的地緣優勢，將外向型經濟與容桂本地工業基礎緊密聯系起來，大批村鎮企業迅速崛起，最終推動了容桂地區農村工業化的迅速發展。當時的桂洲鎮，鎮村兩級直接或間接生產出口產品的外向型企業多達89家，在這些企業中，合資、合作企業有12家，與外貿部門聯營5家，“三來一補”19家。從1979年至1991年，順德共產生11個國家優質產品，其中屬于容奇鎮和桂洲鎮的占五個——容聲電冰箱、容聲電飯鍋、德力柴油機、冠華飼料及愛德電飯鍋。這表明，容桂地區的工業實力具有明顯的優勢。短短幾年間，大批企業的入駐改變了容奇鎮和桂洲鎮原來以農業為主的單一的經濟發展模式，大量的勞動力的涌入為這些企業的發展注入了活力，居民的收入大幅提高。

（二）“企業產權”改革：政府從經營企業中游離出來

雖說在香港地區工業文化的影響下，容桂人憑借其自身的優勢發展出大批本土化村鎮企業，然而，容桂地區發展起來的村鎮企業大部分是在政府主導下進行的。其中，許多鄉鎮企業是通過政府的“公家”身份向銀行貸款、借債而發展起來的，政府與企業成為“父子關系”。這既浪費了國家資源，又壓抑了企業的發展活力。正如老百姓所形容的，“不管企業窮不窮，每天喝得臉通紅；不管效益差不差，要坐‘奧迪、‘桑塔納”、“企業有錢分曬。缺錢向銀行貸，還債靠下一屆。出問題就走曬，包袱政府背曬。”在政府“公家”身份的羽翼下和銀行持續的資金支持下，“負債經營”推動了大批村鎮企業拔地而起，“盲目投資、重復投資”屢見不鮮。1994年，桂洲鎮屬51間企業總資產38.05億元，總負債高達3.9億元，企業負債率高達87.8%。[13]這些逐步成長起來的村鎮企業表面風風光光，背地里卻暗藏危機，負債累累。

隨著各種外部優勢的逐漸衰減和市場競爭的不斷加劇，政府主導的傳統經濟發展模式和市場經濟運行機制發生嚴重沖突。政府與企業的“父子關系”“戀人關系”導致了企業發展過程中產權不明、公私不分、責權不分等弊端，造成國有資源的嚴重浪費。政府主導型村鎮企業發展所面臨的困境呼喚著企業改革。

富有“改革創新、敢為人先”精神的順德領導意識到，政府主導發展村鎮企業的計劃經濟思路束縛了順德經濟的進一步發展，“不擺脫舊體制的束縛，就只有落后，最后是死路一條。”正當順德領導思考如何解除束縛順德經濟進一步發展的羈絆時，1992年1月，鄧小平南巡來到順德珠江冰箱廠，對順德經濟所取得成就給予了肯定，并說出“千條道理、萬條道理，比不上發展才是硬道理”的箴言。

在鄧小平提出的“發展才是硬道理”與廣東省政府的激勵和推動下，為了拓寬經濟發展的體制空間，容桂所在的順德市率先進行了以“企業產權制度改革”為核心的順德綜合改革試驗，為從計劃型商品經濟體制向構建社會市場經濟體制轉變“探路”。1992年順德綜合改革可以概括為四個輪子一起轉——“以轉變政府職能為核心的行政管理體制改革；以理順產權關系為核心的企業產權制度改革；以調整行政建制和組建股份合作制、推動農業產業化為核心的農村改革；以社會化保障為核心的社會福利制度改革。”[14]在這四個領域的改革中，企業產權制度改革是1992年順德綜合改革的核心。

容桂審視自身經濟發展模式存在的問題，緊跟順德市企業產權制度改革的節奏，將鎮屬企業運作與政府體系分離，使村鎮企業的所有權和經營權明晰，使政府回歸到為轄區內企業提供服務。1993年下半年到1994年底，容桂從實際出發，根據順德企業產權制度改革相關規定，圍繞村鎮企業發展中的突出問題，把改革之劍指向了“企業產權所有制”，開啟了以“產權改革”為核心的“容桂改革”，讓鄉鎮企業逐步駛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快車道。按照“產權明晰、責任明確、貼身經營、利益共用、風險共擔”的原則，和“以股份制為主要形式的多種經濟成分并存的混合型經濟格局”的目標，容桂采取“靚女先嫁”、“一元錢賣企業”及“安樂死”等做法，把優化企業產權結構與形成企業內部先進的經營模式作為改革的方向，建立“產權明晰、職能分明”的現代企業制度。在當時的桂洲鎮，根據順德市委、市政府關于企業產權制度改革的要求，按照“全面準備，因廠制宜，抓住一塊，轉換一塊，搞活一塊”的原則，桂洲鎮拉開了企業產權制度改革的大幕。截至1994年底，鎮屬46家企業全部實現了轉制，其中，實行股份合作制的企業有2家，中外聯合經營的企業有6家，公私合作經營有2家，公有民營有8家，轉讓拍賣有5家，其他經營形式有3家。企業產權改革后的公有資產和多種形式的民營資產的比例為55：45。[13]通過這次改革，容桂政府解決了經濟發展的體制問題、破除了羈絆鄉鎮企業發展的障礙，政府主動退出經濟領域的競爭，不再干預企業的自主經營權，而成為為企業服務的管理者角色。

企業產權改革后，現代企業制度基本搭建起來。容桂大批骨干企業不斷地發展壯大，如容聲、格蘭仕、萬和等國際化企業。目前，容桂經濟持續快速發展，現有各類企業及個體工商戶近2萬家，超億元企業108家、超十億元企業15家、超百億元企業2家，形成了以格蘭仕、海信科龍、萬和等為龍頭的智能家電；以伊之密、樂善等為龍頭的機械模具；以華潤涂料、德美化工等為龍頭的化工涂料；以愛立信、泰科等為龍頭的信息電子，以及以大冢、環球、康富來等為龍頭的醫藥保健五大支柱產業，汽車配件、新材料等新興產業和現代服務業快速發展，基本構成了主導產業突出、配套產業鏈完備的特色鎮域經濟。[15]endprint

此外，企業產權改革有效地推動了產業結構從勞動密集型加工業向技術密集型產業發展，形成了以家電為主的工業體系，產業的集群化發展態勢初步形成，進一步推動了桂洲鎮企業與國家市場接軌，實現資金、技術、設備、市場的國際化。2008年容桂被授予全國唯一的“中國品牌名鎮”。2010年，容桂實現規模以上工業產值1367.4億元，成為名副其實的“千億大鎮”。截至2012年，容桂擁有中國馳名商標7個，中國名牌產品11個，廣東省著名商標27個，廣東省名牌產品34個，是廣東省內著名品牌最為集中的地區之一。[15]

（三）“簡政強鎮”改革：構建公共服務型政府的路徑選擇

企業產權改革也催生出大批本土民營企業，釋放了民營企業強大的經濟增長能力，促使容桂成為全國鎮域民營經濟最發達的地區之一。然而，隨著地區經濟高速發展，容桂街道現行的政府行政管理體制與經濟社會發展規模已經完全不匹配。龐大的人口規模、超大的經濟總量與狹小的地域面積、孱弱的政府社會管理能力之間的張力已難以適應由民營經濟發展所帶來的容桂經濟社會的變化。這意味著傳統意義上的行政管理體制和社會治理模式已經不適應現今經濟社會發展的需要。

首先，黨政機構設置僵化、政府職能滯后。一般而言，官僚組織的內聚力越強，其制度化水平就越高。容桂街道黨政組織設置的僵硬化是目前基層政權尤其是發達地區基層政權行政管理體制所面臨的困境之一。從黨政機構內部設置來看，容桂政府內部黨政機構設置呈現出分裂式、離散式狀態，黨委、行政部門之間缺乏合力，嚴重影響了政府內部的分工與合作，政府的工作效率大打折扣。在上下級職責關系上，上下級的行政管理權限難以有效地劃分，有些行政管理權力本應該下放到鎮街政府卻往往把持在區政府手里，有些行政管理事務需要區政府來處理的卻又反過來甩給鎮街政府，上下級政府之間的張力由此體現出來?！皯撚晌覀兓鶎诱芾淼氖马梾s一直把持在區（政府）里面，而我們管都管不到的任務，交給我們來做，做出不來怎么辦，糊弄唄?！边@使得鎮街政府完全不能成為機構職責清晰、完備的一級政府。

由于基層政府是直接從“人民公社”演變而來的，人民公社所履行的政府職能深刻地影響著改革開放以后基層政府的職能發揮。改革開放以后建立的鄉鎮政府管理體制的主要工作是發展地方經濟、落實計劃生育政策、收取農業稅、維護農村社會穩定。而作為市、市轄區的派出機構的街道辦主要是負責市、市轄區政府交辦的行政事項，指導居民委員會工作，反映居民的意見和要求。但是，隨著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容桂街道比改革開放初期的鄉鎮/街道要遭遇更多新問題，例如城市規劃、土地審批、城市基礎設施建設等，這些新時期容桂街道所面對的并需要加以解決的問題，必然要求政府變革治理手段，擺脫僵硬化的治理習慣，促進容桂政府職能轉型。

其次，容桂街道的行政管理能力不斷地被弱化。容桂街道占地面積80平方公里，人口規模卻達到50萬之多。大批民營企業的成長吸引了越來越多外來人涌入。在筆者調查的9個社區中，有8個社區呈現出“本地人口少、外來人口多”的人口倒掛現象，外來人口的入駐給本已復雜的政府行政管理和社會治理體制帶來嚴峻的挑戰。從經濟發展來看，2012年，容桂實現地區生產總值386.6億元、工商稅收51.86億元、金融機構人民幣年末存款余額438.77億元、容桂街道居民儲蓄余額290.35億元，已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社會形態逐漸從小康社會向現代化社會轉型。容桂街道無論是人口規模還是經濟發展水平均相當于內地的中等城市，而其行政體制卻還是科級單位。面對如此規模的經濟總量，容桂街道的行政管理體制、社會管理權限、部門機構設置已經不能完全適應經濟社會發展的需要。

“容桂屬于街道建制，只是順德區的一個派出機構，與經濟社會地位極不相稱。我們近年推出了‘空間有限，創意無限發展理念，一方面通過加強與周邊地區的橫向聯合、溝通，實現優勢互補、合作共贏的發展，另一方面通過產業的轉移，探索異地工業園，為本地產業的轉型升級創造條件。然而，在與周邊地區的合作交流中，街道顯得底氣不足。”在社會管理方面，容桂街道面臨著行政資源少，政府的基礎性權力弱與政府承擔的事權責任重之間的張力，政府官員和學者通常用“西瓜大的責任、芝麻大的權力”、“人大衫小、腳大鞋小”等術語來比喻容桂街道遭遇的困境。在財權與事權的關系方面，容桂面臨著政府財政權與行政權不匹配的困境。由于街道沒有獨立的財政權，其大部分稅收上繳到中央政府、廣東省政府及順德區政府，民營經濟發達的容桂街道只能拿到小部分財政分成，這削弱了基層政權統籌使用財力的能力，弱化了街道集中資源進行重點建設和發展的能力，致使其無力承擔對轄區內社會事務的管理，造成了政府在執行公共政策過程中的低效性。

最后，容桂街道無法滿足民眾和企業對公共服務的訴求。隨著市場經濟的不斷發展、容桂地區經濟總量的不斷增大、民眾生活水平和收入水平的顯著提升，民眾對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需求不斷增長，必然要求政府不斷滿足民眾的多元化的公共服務需求。此外，20世紀90年代企業產權制度改革以來，在容桂街道黨工委、辦事處的帶領下，容桂地區的企業產業格局不斷優化，優勢產業突出。目前，全街道共有各類企業及個體工商戶近2萬家，超億元企業108家、超十億元企業15家、超百億元企業2家，高新技術企業50家，形成了完整的地區產業體系。這些企業大都是國內或國際市場的主力軍，也是容桂經濟發展的推動者，這些具有國際眼光和本土情懷的企業對容桂街道有較為強烈的地區歸屬感，他們既關注自身企業的轉型和發展，又關注容桂街道的整體發展。

為了解決容桂街道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所面臨的發展瓶頸，在中央政府深化鄉鎮行政管理改革意見的指導、廣東省“富縣強鎮”戰略的驅動和順德“大部制”改革的推動之下，2009年11月，順德區容桂街道啟動了“簡政強鎮”事權改革試點工作。通過對改革實踐的觀察與分析，容桂街道改革主要包括兩個維度：其一，變革黨政內部職能機構——在被賦予部分縣級管理權限的基礎上，容桂街道進行黨政組織機構的變革，重新梳理既有相關部門，并構建出新的大部門體制，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黨政機構的運作效率。在此基礎上，通過搭建“兩級政府服務體系”，把政府服務延伸到基層社區（村），從而大大提升了政府服務水平；其二，理順黨政外部治理關系——容桂街道把政府權力歸還給社會，激發社會活力，主動培育和發展各類社會組織，并通過授權、轉移或購買等方式來創新社會服務供給模式，從而形成政府與各類社會組織協同供給社會服務的新格局。endprint

通過4年多的改革實踐，容桂街道不僅優化了黨政機構內部結構與運作機制，優化了公共權力，提升了公共服務能力，而且通過政府、市場與社會關系的理順，創新了社會管理方法，提高了政府服務與社會服務供給水平，最終形成了政府與社會協同的地方治理格局。容桂改革經驗得到了媒體、學者和其他地區政府實踐者的廣泛關注。某種意義上，容桂街道“簡政強鎮”事權改革不僅開啟了地方政府以“治權改革”[16]來創新地方治理體系的趨勢，而且在扎扎實實地踐行著十八屆三中全會所提出的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的要求。

三、結論

本文通過對容桂街道改革開放30多年經濟社會發展歷程的梳理，呈現了地方政府行為變遷的歷史脈絡，分析了地方政府從“政權經營者”向“服務供給者”轉變的歷史必然性。從案例本身來看，容桂街道三個階段的發展歷程可以給其他類似遭遇經濟社會發展之困的地方政府以啟發。某種意義上，這三個階段變遷過程揭示了地方政府行為變遷既是上級政府驅動和下級政府主動的結果，也是地方政府走出經濟社會發展轉型之困的路徑抉擇。

首先，改革開放初期，解決農民的溫飽問題、促進地區經濟發展是擺在容桂領導面前的大事。受香港地區的影響，容桂街道領導主動抓住發展機遇，采取“三來一補”的貿易策略，發展地區經濟。受改革開放初期的形勢所限，上級政府沒有公開支持，而是采取默許的態度來支持容桂發展外向型經濟。這為容桂街道工業化快速發展奠定了基礎。

其次，當村鎮企業遭遇發展困境之時，容桂街道大刀闊斧地進行企業產權改革。容桂街道開展企業產權制度改革源于鄧小平“南巡講話”，隨后，容桂所在的順德被批準撤縣變市，成立順德市，1992年9月17日，廣東省把順德市列為“廣東省綜合改革試驗市”。正是在上級政府的持續關注和扶持下，容桂所在的順德市才得以順利地開展了企業產權制度改革，使容桂駛上經濟發展的快車道，成為全國鎮域民營經濟最發達的地區之一。

最后，隨著民營經濟高速發展，新時期容桂街道呈現出新的不適應性，經濟總量的持續增長、社會管理任務的不斷增大與現行的行政管理體制之間存在張力。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在中央推進經濟發達鄉鎮行政管理體制改革和廣東省“富縣強鎮”決策的驅動下，容桂街道進行“簡政強鎮”事權改革。這一改革不僅提升了政府服務水平，理順了政府、社會及市場的關系，而且創新了地方治理體系。這一地方治理體系創新的探索在一定意義上為實現國家治理體系現代化與提升國家治理能力提供了經驗啟示。

通過對容桂街道經歷的“三來一補”模式、“企業產權”改革、“簡政強鎮”改革等三個發展階段的觀察與梳理，發現這幾個階段看似相互獨立，缺乏銜接性，而實際上三個階段演變歷程具有一定的連續性、系統性，上一階段發展困境的出現呼喚和引發了下一階段改革的推進。容桂街道政府行為演進的歷程在某種意義上間接地揭示了黨和中央提出國家治理能力與治理體系現代化這個命題的必然性。

參考文獻

[1]Walder Andrew G. Local Goverments as Industrial Firms An Organization Analysis of Chinas Transitional Economy[J].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1995.

[2]張靜. 基層政權：鄉村制度諸問題（增訂本）[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48-56.

[3]楊善華，蘇紅. 從“代理型政權經營者”到“謀利型政權經營者”——向市場經濟轉型背景下的鄉鎮政權[J].社會學研究，2002，（1）.

[4]周飛舟. 大興土木：土地財政與地方政府行為[J].經濟社會體制比較，2010，（3）.

[5]周飛舟.生財有道：土地開發和轉讓中的政府和農民[J].社會學研究，2007，（1）.

[6]于建嶸.土地問題已成為農民維權抗爭的焦點——關于當前我國農村社會形勢的一項專題調研[J].調研世界，2005，（3）.

[7]歐陽靜.運作于壓力型科層制與鄉土社會之間的鄉鎮政權——以桔鎮為研究對象[J].社會，2009，（5）.

[8]吳理財.國家整合轉型視角下的鄉鎮改革——以安徽省為例[J].社會主義研究，2006，（5）.

[9]趙樹凱.鄉鎮治理與政府制度化[M].商務印書館，2010.

[10]招汝基.先行者的30年——追尋中國改革的順德足跡[M].新華出版社，2008∶26-30.

[11]順德縣志[M].中華書局，1996.

[12]林德榮.可怕的順德——一個縣域的中國價值[M].機械工業出版社，2009∶44-45.

[13]路平.一把打開發展難題的鑰匙——順德市桂洲鎮的產權改革及其連鎖效應[J].廣東經濟，1995，（12）.

[14]陳憲宇.順德產權制度改革引領企業改革新方向[DB/OL].廣東經濟發展探索錄，（http：//www.gddsw.com.cn/zthc/ShowArticle.asp？ArticleID=78&Page=2）.

[15]容桂人民政府網（http：//www.ronggui.gov.cn/page.php？Sid=1&Tid=4）.

[16]肖濱，郭明.以“治權改革”創新地方治理模式——2009年以來順德綜合改革的理論分析[J].公共行政評論，2013，（4）.

【責任編輯：孫 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