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女性意識角度比較分析鴛鴦和簡·愛的“拒婚”

摘 要：《紅樓夢》和《簡·愛》兩部作品都用現實主義的手法創造了一個使人難忘的女性世界。兩部小說在“拒婚”這一情節線索的設置方面有著很多相似之處，而在這些相似之中又蘊含著各自的差異。“鴛鴦抗婚”和“簡·愛出走”是這兩部作品的經典情節，鴛鴦、簡·愛二人同處底層的身份地位，有著相似的性格特征和命運遭遇，卻收獲迥然不同的結局。兩部作品人物形象及情節上的相似性，讓我們更能深刻地體會經典作品的共同特征及深刻意蘊。

關鍵詞：《紅樓夢》；《簡·愛》；鴛鴦；簡·愛；“拒婚”

曹雪芹的《紅樓夢》和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兩部作品雖然分屬于兩個不同的國家，但是兩部小說都用現實主義的手法創造了一個使人難忘的女性世界，豐富加深了我們對當時中國封建社會的了解，也使我們對19世紀初的英國內地城鎮的生活有了一個親切的認識。 “鴛鴦抗婚”和“簡·愛出走”是這兩部作品的經典情節，鴛鴦、簡·愛二人同處底層的身份地位，有著相似的性格特征和命運遭遇，卻收獲迥然不同的結局。基于兩部作品主人公形象及情節上的相似性，本文擬運用比較研究方法，從不同角度研究兩個文本“拒婚”情節的異同，使讀者更能深刻地體會經典作品的共同特征及深刻意蘊。

一、位卑者的堅強和自尊——鴛鴦和簡·愛角色的相似性

《紅樓夢》描寫了一幅女兒國的悲劇，鴛鴦是其中眾多悲劇女性之一，是一個勇敢、極有主見且堅守自己生活信念的丫鬟。可惜命運不濟，她生下來就是個女奴，沒有人身自由。但由于她聰明能干，長得漂亮，深得賈母的器重，成為榮國府最高統治者的貼身丫鬟。她雖然沒有自由，卻有自己的人格，面對賈府大老爺賈赦的逼婚，她敢于反抗并以死相逼，使自己逃脫不幸。“心比天高，身在下賤”，這贊語同樣可以用在鴛鴦身上。曹雪芹寫出了鴛鴦的美麗、剛強、聰敏、潔白的品質，更刻畫了她富貴不能淫、威逼不能屈的一身傲骨。

《簡·愛》記錄了主人公簡·愛的成長、奮斗、收獲歷程，是一部清晰的女性成長史。小說的女主人公簡·愛出身低微、長相平凡，從小寄人籬下，被刁鉆刻薄的舅母送往寄宿學校，在學校受盡欺凌卻敢于反抗命運和生活的不公。成年后簡成為桑菲爾德莊園的家庭教師并與莊園主人羅切斯特相愛，然而就在他們準備結婚時，簡得知羅徹斯特已有妻子，毅然出走。小說通過簡與羅切斯特之間一波三折的愛情故事，創造了一個出身平凡、生活曲折，卻始終不向人生低頭、追求獨立自由、堅持人格平等的堅強女性，塑造了英國小說中第一個對生活、愛情和社會都堅持了獨立自主態度的女性形象。

兩部小說用現實主義的手法創造了一個使人難忘的女性世界，鴛鴦、簡二人雖同處被欺凌、壓迫的社會底層，但她們卻都有著位卑者的堅強和自尊，敢于反抗強權壓迫，維護自己獨立的人格。

二、“鴛鴦抗婚”和“簡·愛出走”的原因分析

《紅樓夢》第46回，丫鬢鴛鴦頂住巨大壓力，反抗了賈府大老爺賈赦的逼婚，從缺乏自由的境地里暫時把自己解脫出來，為自己贏得了最大限度的人格自由。而在《簡·愛》的第27章中也發生了相似的“拒婚”情節。簡雖然深愛著羅徹斯特，但在得知他已有妻子后，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離開，她的出走，成全了自己的人格的獨立、平等。

鴛鴦抗婚，是賈府發生的重要事件之一。鴛鴦為何要拒婚？從鴛鴦自己的言辭來看，她極端厭惡“小老婆”。沒有人身自由的丫鬟，本該聽憑主子的擺布，然而鴛鴦偏要拒絕服從主子的旨意，寧死不從：

“就是老太太逼著我，一刀子抹死了，也不能從命！伏侍著老太太歸了西……或是尋死，或是剪了頭發當姑子去！要說我不是真心，暫且拿話支吾，這不是天地鬼神，日頭月亮照著！嗓子里長疔！”

古典文學中描寫女子賭咒發誓的很多，如竇娥臨死前發的三樁誓愿，但竇娥那是咒天咒地，不是咒己。鴛鴦的這段話可稱為人對自己發過的最狠毒不過的誓言！她那聲淚俱下的莊嚴宣布，何等悲壯，真是可歌可泣。一個丫鬟不為主子的權勢屈服，豁出了命來捍衛自己的人格，令人肅然起敬。這“鴛鴦女誓絕鴛鴦偶”，是《紅樓夢》中最令人動容的篇章之一。

婚禮前，律師的突然造訪讓閣樓上的瘋女人伯莎·梅森浮出水面，簡才知羅徹斯特已有家室。簡明白羅徹斯特并不能給她合法的名分，為了保持人格的尊嚴與靈魂的完整，她義無反顧地選擇了出走。

從表面看來，簡的出走是因為羅切斯特還有一個活著的妻子，而簡的獨立意識絕不允許她淪落為情婦。但更重要的原因是，簡不愿在經濟上依附羅徹斯特，不愿讓自己變成羅切斯特的附屬品。簡的愛情觀是非常明確且超前的現代愛情觀：男女平等基礎上的相互敬愛。從家庭教師橫跨到主人太太，這是簡無法逾越的心理障礙。不管他們的感情發展如何，在羅徹斯特面前簡都有一種卑微感。而作為一個沒有家庭歸屬和獨立經濟地位的孤女，對所嫁的主人，簡不可避免地感到一種被施惠感和依附感，進而產生某種不可名狀的屈辱感。可以說梅森對婚禮的阻止在另外一個角度上，幫助簡跳出了這不平等的婚姻，而簡的不屈從情婦身份，只是她性格和思想的縱深發展而已。

鴛鴦抗婚、簡·愛出走的原因，從表層看，都是出于二人不愿屈從于為人不齒的小妾、情婦的地位，但從根本上看卻都是為了追求人格的獨立自由甚至是人格的平等。

三、“鴛鴦抗婚”和“簡·愛出走”的深層意義

探索一下兩部文學作品所具有的深刻的社會意義，我們會發現，“鴛鴦抗婚”和 “簡·愛出走”，這兩個插曲是存在著內在聯系的：它們是對以賈赦、羅徹斯特為代表的男權世界的抗爭，是鴛鴦、簡身上女性意識的顯現。

在中國古典文學作品中，鴛鴦也許是第一個打破千千萬萬女奴無聲悲劇的形象，她用一個“不”字，在主子面前莊嚴地宣告了女性的人格尊嚴。在封建社會里，女性，尤其是沒有人身自由的女奴，命運更加悲慘。婚姻大事，對于她們，不存在愿意不愿意的問題，只有服從不服從的問題。對鴛鴦來說，這是一場生與死的抗爭。這場抗爭，不僅是對主人強加在自己身上不合理婚姻的反抗，也是位卑女性對強大男權世界的反抗，更是女性不滿自己命運被男權強行操控所做出的反抗。這反抗，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雖然顯得微薄而無力，但卻是女性意識覺醒的可喜顯現。

賈母去世后鴛鴦選擇了自殺殉葬，因為她深知，沒有賈母的庇護，自己仍然逃脫不了賈赦的魔掌。即使鴛鴦逃出了賈赦的魔掌，卻終逃不過時代命運的悲劇。賈府被抄之后，主子下人統統被拉到市上去賣，像鴛鴦這樣的烈性女子，定難逃厄運，與其被賣淪落骯臟，她定會選擇自己了斷。 鴛鴦的死不是向社會的妥協，而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女性尊嚴、不向黑暗的社會低頭的最后一舉。

離家出走可以說是女性爭取自我解放的一個基本步驟。貝蒂·弗里丹在《女性的奧秘》中談到婦女的離家出走時說：“這些婦女的行為是一種叛逆，是對當時規定的婦女地位的一種強有力的反叛”。簡的出走也是因為她作為女性的獨立身份和地位。簡深知女性被壓制的根本原因是經濟上對男性的依附，要想獲得獨立平等的身份地位，就必須在經濟上擺脫自己的依附地位。所以她寧愿繼續做家庭教師，也不愿接受羅切斯特居高臨下的恩賜。羅切斯特給她買的東西越多，她就越感到煩惱、屈辱，即使羅切斯特沒有一位活著的妻子，簡也遲早會離家出走。簡的出走是她對男權社會的抗爭，也是她對女性命運和身份的重新選擇。

《簡·愛》的最后，簡在流浪中吃盡苦頭，依靠自己的雙手努力生活，并且幸運地得到了一筆遺產，在經濟上有了獨立的地位保障。因此，她選擇回到羅徹斯特身邊。出走前的簡身無分文，即便她與羅切斯特順利結婚，也只能一切聽從羅切斯特的安排，做他的愛寵和天使。但復回后的簡有了遺產，有了獨立的經濟地位，這使她成為和男性一樣的主體性而非僅僅是對象性的存在。簡的回歸，更是她女性意識使然，是她獨立后作出的自由決定。

伍爾夫在《一間自己的屋子》中提出“成為自己比什么都重要”。婦女在社會上的地位，是衡量社會進步的一個標志，而婦女的地位又常常可以通過她在自己婚姻大事中究竟有多大的自主權表現出來。鴛鴦和簡·愛的藝術形象告訴了我們什么是位卑者的堅強和自尊。鴛鴦的抗婚和簡的出走，雖然表現方式不一樣，但從女性意識覺醒發展的歷史進程來看，是兩個相互銜接的環節，它們讓人看到：被壓迫、被奴役的婦女在爭取解放的道路上是怎樣一步步走過來的。鴛鴦和簡，在眾多沒有人身自由的女奴中間，或者在千千萬萬沒有財產的普通女性中間，是十分突出的。她們倆，是中西方婦女女性意識覺醒的代表，她們走在歷史的前面，用她們的堅韌和勇敢清晰地表達了女性有自己的意志，自己的人格，自己的向往和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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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羅志鳳，現就讀于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研二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