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
內(nèi)容摘要:時下舉國皆談“中國夢”,對于文學而言,“中國夢”就是反映蕓蕓眾生為夢想而進行的奮斗與努力。程青的長篇小說《最溫暖的寒夜》(安徽人民出版社,2013.9)正是這樣的作品,它對夢想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每個人面對寒夜與困境,始終堅信著“生活能變好”,不斷追求著生存條件的改善。
關鍵詞:《最溫暖的寒夜》 “中國夢” 人生
時下舉國皆談“中國夢”,對于文學而言,“中國夢”就是反映蕓蕓眾生為夢想而進行的奮斗與努力。程青的長篇小說《最溫暖的寒夜》正是這樣的作品,它對夢想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每個人面對寒夜與困境,始終堅信著“生活能變好”,不斷追求著生存條件的改善。
一.人生的寒夜
《最溫暖的寒夜》首先刻劃了宋學兵、櫻桃、顧正紅和劉冰清等當下普通人物的生活艱辛與精神寒夜狀態(tài)。
主人公宋學兵,家在東北,“不高不帥還沒錢”。他17歲出來闖蕩,轉(zhuǎn)了幾個省市,23歲的時候被舅舅的一個電話把他叫到了江蘇,從此在舅舅家開的龍元五金店上班,吃住都在舅舅家,月薪1800左右。如果看1800元的工資,宋學兵要想改變自己命運,恐怕將只能是一個夢。宋學兵由此想通過娶家庭條件好的女人來改變命運,他認可“你心里喜歡誰跟你結婚的那個人基本上是沒關系”的理念。①在媒姐顧正紅的幫助下,宋學兵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與櫻桃結婚。宋學兵并沒有因為結婚而改變處境。櫻桃家不信任他,仍當他是外人,他不僅包攬做飯等家務,而且還自己貼錢買菜,家中的大權都在丈母娘手里;櫻桃還背著他與她的老相好歷史姜老師藕斷絲連。宋學兵體驗到一種無比的孤獨與荒涼……
櫻桃雖然沒有宋學兵那樣的生存問題,但是其與姜老師的關系確實不容于現(xiàn)實。這樣,到了懷孕②之時,其必須要出嫁的問題就出現(xiàn)了。她無法選擇,最后與宋學兵結婚,讓宋學兵做了“救火隊員,甚至是救命的人”。櫻桃精神虛空的問題并沒有因為結婚而結束。因為,從心底里,她喜歡姜老師的一表人才、“鶴立雞群”,他又會寫詩、畫畫、吹拉彈唱,還很會哄女孩子開心。可以說,姜老師一方面寄托著櫻桃的“浪漫夢想”,另一方面,又給櫻桃鑄就了精神荒野:姜老師不僅給不了她“現(xiàn)實”的東西,而且還到處在招蜂引蝶,刺痛著櫻桃的心。誰都無法填補櫻桃這種情感的寒夜。
顧正紅雖不差錢,生存也不成為問題,但是其情感精神因為得不到老公的關愛而墮入虛空。她格外青睞宋學兵,并在宋學兵最為困難的時候給予支持和幫助。當老公滕老七與他遠房的姑姑17歲小籃子“私奔”之后,脆弱到極點的顧正紅投入了宋學兵的撫愛中。
劉冰清,作為小說的虛線,一直潛隱在小說的后臺,只是在小說最后面才走到前臺。結合劉冰清的敘述、書信,小說將她的坎坷故事作了補足:父親患癌癥,母親倒下,13歲的妹妹需要撫養(yǎng)。劉冰清退學找工作養(yǎng)家。起初,劉冰清跟著黑子在長春的酒吧唱歌,后來到武漢被黑子賣給了土狼。土狼出事后,將劉冰清帶到了湖南,風聲松動之后,土狼又將劉冰清一人留在湖南,自己潛回武漢。后來土狼派雷管來湖南“接收”劉冰清。劉冰清不久隨雷管一起到云南。這十年真是劉冰清的漫漫寒夜。
可以說,宋學兵、櫻桃、顧正紅和劉冰清等人物的“寒夜”基本上是生存現(xiàn)實與精神寄托之間的悖離所產(chǎn)生的掙扎與痛苦,沒有一個人兩廂齊全。宋學兵寄人籬下,找到家境較好的櫻桃來改變他的生存處境,而犧牲的是他的“真愛”——劉冰清;顧正紅是有老公等于沒有老公,雖然生存不成為問題,但情感精神卻很脆弱虛空;劉冰清是深陷污濁之境,肉身不由自己,而精神上卻一直靠宋學兵的愛情燭照來支撐著;櫻桃也只能在情感夢想與現(xiàn)實婚姻關系之間分裂和忙亂。
二.“生活能變好”的信念
“生活能變好”,對于人物而言,是一種信念和行動;對于作家來說,又是在日常生活中所呈現(xiàn)的真理。
從“最溫暖的寒夜”標題來看,“生活能變好”的信念當首先是針對劉冰清而言的。一是因為劉冰清為父母和家人而犧牲自己的故事經(jīng)典感人,作家為之付出了情愫,字里行間流露出理解、贊美和認同。無論是對她與宋學兵的性愛描寫,還是對于她過去的傾述,小說都難以掩飾住作家的“熱度”。二是因為作家出于女性的同情并理解之的立場,在劉冰清身上寄托著女性的夢幻:“我知道我們的心是靠得很近的。我真的是從一開始就認定我是屬于你的,跟他們過的不過就是流水的日子。”
從日常人物的努力和結局來看,作家將“生活能變好”的信念歸結為一種人在各自處境中的努力和作為,是一種樸實的概念。即是說,作家把握到日常生活中的規(guī)律,任何人都是積極的尋夢人,總會找到改變自己處境的方式,并獲得心安。從這個角度看,“生活能變好”的夢想似乎是一種反諷。如上所述,宋學兵、櫻桃、顧正紅和劉冰清都是生活在不完滿之中,都是在面對精神與身體、夢想與現(xiàn)實、存在與生存悖離的情勢下努力恢復某種完滿狀態(tài)。而且,在他們的軌道中都近似達到了。只不過櫻桃經(jīng)過折騰之后徹底放棄了情感糾纏而變回“好妻子”,而劉冰清則在生存條件和精神情感都“變好”的境況下投入到新的生活洪流中,宋學兵與顧正紅還繼續(xù)不合公序良俗地“抱團取暖”。
如果這就是小說對日常生活中“生活能變好”的內(nèi)涵把握,那么,“生活能變好的夢想”一詞則成為了一種主流顛覆,就如張愛玲“傾城之戀”一樣,具有反諷效果。③因為“生活能變好”在程青這里被降低為一種“水往低處流”似的日常性。即不管生活如何,當下每個人都在努力改變自己的處境,也都能找到自己所心安的生活方式——每個人都有面對“寒夜”的取暖辦法。盡管有些辦法在社會學、社會倫理上講,可能是灰色的、乃至是黑色的。
小說這樣的主旨,呈現(xiàn)出銳利的社會批判意義。
從文化傳統(tǒng)來說,“生活能變好”的這種內(nèi)涵揭示了中國人活著的一種堅忍與韌性,觸及到李澤厚所說的中國歷史發(fā)展在肯定生命和日常生存中追尋幸福的“情本體”實質(zhì),“盡管深知人死神滅,有如煙火,人生短促,人世無常,卻仍然不畏空無而艱難生活”。④這種求“生”向“(改)善”的活著著實令人沉痛而又敬畏。⑤endprint
從現(xiàn)實層面來說,當下中國雖然總體上富裕,但仍有一大部分人面臨生存難題。這部分人的掙扎和抗爭往往都會以某種“犧牲”為代價——代價一般是精神情感和夢想。這些人的生活條件最后雖然都變好了,但虛空的精神和未實現(xiàn)的夢卻是心頭永遠的痛,于是超出正常軌道就可能變得順理成章。有些人衣食住行等生存問題雖不成為問題,但在精神情感上卻陷入了“空洞”或無聊的狀態(tài),尤其是所遇非人時,這種虛空總會不斷被放大。如櫻桃雖然“愛”姜老師,而后者并不能滿足櫻桃情感的忠貞專一等要求,并不能給她帶來正常的情感慰藉和婚姻家庭。同樣,顧正紅因為老公的浪蕩和無良,使她陷入了情感的荒漠。這些或許又是小康之家的困境。所以,我們可能會問:現(xiàn)代化的富裕中國能否給人以福祉?
三.日常敘事
作家沒有將“生活能變好”上升為一種激動人心的理想敘事,而是貫徹她一貫的日常筆調(diào)和原生態(tài)敘事風格。這既顯示了它與《發(fā)燒》、《成人游戲》、《戀愛課》、《織網(wǎng)的蜘蛛》等前幾部長篇小說在風格上的一致性,也更好地詮釋了“生活能變好”的豐富涵義。
正是因為執(zhí)著于遵守日常生活的真實性,將人物努力改善自己的生存條件和好好活著的過程和樣貌給客觀地呈現(xiàn)了出來,小說才能將“生活能變好”的沉痛況味給透露出來。所謂“生活能變好”,就是小說暗示出的,人人都有自己的“寒夜”,而人要活著就必須要找到自己可以取暖的“火”,否則活著將成為難以忍受的事。其結果就是在傳統(tǒng)道德看來的“混亂”圖景:宋學兵與顧正紅相知相交,櫻桃與姜老師藕斷絲連、劉冰清與有妻室的宋學兵纏綿綣繾。
對宋學兵他們追求夢想和完滿生活的方式——以違背道德良俗為代價,作家是不是持肯定態(tài)度?筆者不能確認。但可確知的是,作家遵循的是“生活原生態(tài)”,這是程青小說的深邃之處。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你持何種道德情感態(tài)度,生活就是那樣。它并不因為道德批判就立馬發(fā)生改變,這或許正是作家堅持這種日常風格敘事的根本原因。小說的目標就是以其客觀冷靜和令人信服的方式將這樣的人生之癢痛給呈現(xiàn)了出來。為此,我們也不難理解小說對于劉冰清的敘述很特別,它不僅美麗動情,而且還顯示出一種童話般的氣息、一種理想主義情懷和古典浪漫氣息(盡管比較微弱)。這是程青其他小說所少有的氣質(zhì)。小說刻劃的劉冰清不僅良善美麗,而且還用瘦弱的肩膀扛起家庭的重擔,歷經(jīng)坎坷,犧牲隱忍十幾年,頗令人唏噓同情。她更難能可貴的是,對感情“一條道上走到黑”,將對宋學兵的愛情保存至心底深處,支撐著她走過無數(shù)暗夜。愛和信念是劉冰清面對“淪落”現(xiàn)實的一種溫暖和救贖力量。哪怕當前再如何困難,她都可以挺得住。小說在字里行間隱含流露出理解、贊美和認同。這能夠滿足讀者的一種悲劇審美需求。小說最后在浪漫、美好、錯位、不舍、心痛的情境下結束了劉冰清與宋學兵的夢想,因為他們再也回不去了。留下的只是“再見了,宋學兵,祝你生活幸福,家庭美滿”的祝福。
小說作這種處理既是人物情感的真實,也是作家自己抑制不住的愛與痛呈現(xiàn),更是一種回歸日常生活軌道的需要。這是程青小說最為可貴的地方:它觸到了你的痛癢之處,但又不會“擠破”它,而且一閃又馬上回到了日常軌道。它“并沒有打破整篇小說所表現(xiàn)的生活原生態(tài)”,“該謀前程的謀前程,該婚外情的婚外戀”。即它有一種比作家更強大的左右著人物的力量——“忠實于……人物所生活的時代或社會。”⑥
注 釋
①程青:《最溫暖的寒夜》,《當代》2013年第1期,第5頁。以下凡是出自本書的文本,均不再作詳注。
②小說沒有明示這是誰的,櫻桃媽知道女兒的“復雜”,為根除后患,故提出的結婚條件是流產(chǎn),外加10萬塊錢,這是一種過來人的智慧和高瞻遠矚。
③李平:《再論張愛玲的林語堂夢》,《語文學刊》2013年第11期。
④李澤厚:《實用理性與樂感文化》,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5年版,第104頁。
⑤吳春彥:《青樓小說〈揚州夢〉藝術解讀》,《語文學刊》2013年第11期。
⑥李馮:《花開兩朵,三種可能》,見程青的小說集《今晚吃燒烤》,花山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序二第3頁。
(作者介紹:南京信息工程大學長三角創(chuàng)意產(chǎn)業(yè)與藝術研究中心副教授,東南大學博士后,主要研究文藝理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