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志紅
(長沙醫學院, 長沙 410219)
論語法化與主觀化的關系*
肖志紅
(長沙醫學院, 長沙 410219)
語法化和主觀化是兩種重要的語言現象。本文引進并詮釋國外關于這兩種語言現象的分別研究與對比研究,通過進一步歸納與反思得出結論:英語語法化和主觀化之間的互動過程與連帶關系主要表現為此消彼長、相互滲透、互為依據。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語言是具有整體性和連續性的有機系統;語言的運作機制與體現在語言中的人的意向彼此交融,語言的歷時演化與發展離不開二者的相互作用。
語法化;主觀化;語言;英語;關系
語言學研究發現,語言表達式的抽象化達到一定程度會引起語義虛化,使語言表達式失去原有意義,變成只表示語法關系或語法功能的語法單位,學術界通常把這種語言現象叫作語法化(grammaticalization)。主觀化(subjectivisation)同樣指一種語言演化過程;語言的主觀性使得說話人對其話語的“立場”、“態度”和“情感”表露無遺(李洪儒 2010,2013),主觀化就是指語言為了形成能夠表達主觀性的相應結構而經歷的演變過程(沈家煊 2001)。Benveniste指出,“語言帶有的主觀性印記是如此之深刻,以致于人們可以發問, 語言如果不是這樣構造的話究竟還能不能名副其實地叫作語言”(Benveniste 1971: 225)。
國內外研究通常只針對語法化和主觀化這兩種語言現象中的一種,針對二者之間的關系研究不多。Traugott和Langacker是國外相關研究領域較有代表性的學者;前者從語法化入手,考察“語法化中的主觀化”(Traugott 1995),后者通過建構認知語法體系研究主觀化的內涵。本文在引進并詮釋Traugott和Langacker等學者思想的基礎上,嘗試通過歸納與反思,對語法化和主觀化這兩種語言現象之間的關系作出進一步探索。
語法化與主觀化都可以從歷時與共時這兩個維度進行研究。從歷時維度出發,語法化是語言演變的一部分,它主要考察語法形式的來源、形成和發展途徑;主觀化主要考察言語內容中可辨認的說話人主觀態度的發展變化(Traugott 1989)。從共時維度著眼,語法化和主觀化分別是語法現象和“語義-語用”(Traugott 1989)現象,它們分別研究在日常語言使用過程中表達語法關系和語義-語用關系的各種手段。本文主要采取共時研究維度。
一些學者認為,對語法化的理解和定義有廣義和狹義之分;這事實上間接闡明了語法化的兩種研究視角。廣義語法化主要指一種解釋語言現象的框架,也就是一種著重探究語法形式和結構如何產生、使用,以及如何對語言產生影響的研究。這種研究顯然要求歷時的研究維度。廣義的語法化把語法化界定為一種考察視角或研究方式,而狹義的語法化則是指語法化現象,也就是語法化框架試圖解釋的實際語言現象;例如,某個詞匯單位或結構獲得某項語法功能,或者某個語法單位獲得一項語法化功能的動態過程。這就需要從共時的研究維度展開具體研究。另外,也有學者從歷時與共時相結合的研究維度指出,“語法化是語法范疇和編碼的組織的歷時性和共時性的過程,是研究語言和言語、范疇和類范疇、固定成分和非固定成分之間相互依賴性的語言理論,旨在強調自由的詞匯表達和受制約的形態句法編碼之間的控制關系以及范疇的基本非離散性和語言的非確定性”(Traugott & Heine 1991:28)。事實上,語法化這一術語和問題最初就是作為“語言現象”被提出來的。有學者認為,語法化最早由法國語言學家Meillet(1912)提出,它指“自主詞向語法成分轉化”。Harbsmeier(2006)認為,“語法化”概念在中國的13世紀就提出來了,它在中國傳統語言學中主要指語言現象“實詞虛化”。
自從Benveniste(1971)和Lyons(1977)的奠基工作之后,學術界對主觀化的界定方式和研究維度呈現多樣化。按照概念界定,“主觀化既是一個共時的概念, 即一個時期的說話人采用什么樣的結構或形式來表現主觀性, 又是一個歷時的概念, 即表現主觀性的結構或形式是如何經歷不同的時期通過其他結構或形式演變而來的”(沈家煊 2001:268)。目前,學術界對主觀化的研究取向各有側重。除了我們所熟悉的語義-語用研究維度以外,主觀化的歷時研究可以考察語法變換對于說話人目的意向、主觀評價等的表達,還可以研究表達主觀言語行為的詞匯意義的發展;例如,我們所熟悉的一些詞匯都經歷過不同程度的主觀化過程:agree(原始意義是“樂意、適合”);insist(最初是一個拉丁語詞的過去分詞,它的意思是“旁聽、列席”);promise(最初也是一個拉丁語詞的過去分詞,表達“送上前來”的意思)(Traugott 1987)。Langacker(1987,1990,1991)從共時角度看待主觀化。他關心的不是語言逐漸形成其主觀性成分的歷史過程,而是從認知維度出發,通過觀察日常語言使用,判斷說話人如何出于表達需要,以一定視角來識解(construe)客觀情景。在Langacker的認知語法體系中, 主觀化被定義為,“將實體與實體之間的關系從客觀軸調整到主觀軸”(Langacker 1990)。比較而言,Traugott對主觀化的界定非常寬泛:主觀化概念表達一種“語用過程”,“ 命題的意義通過這一過程更加依賴說話人對命題的主觀態度,也就是對待話語內容的態度”(Traugott 1989)。
在英語研究中,語法化和主觀化的關系主要有語法化與主觀化此消彼長、相互滲透,并且在單向性假設中互為依據。
3.1 此消彼長
語法化和主觀化之間的此消彼長體現為,被語法化或主觀化的語詞、語句等語言表達式各自的發展變化遠不是任意的。語言表達式的語法化過程可能會約束它們的主觀功能,而被主觀化的語言表達式可能會喪失其原有的語法功能。
根據Givon(1979)等學者的觀點,語法化這一現象經歷了“語義喪失”(bleaching,相當于一種語義弱化)、“音韻丟失”(phonological loss)等過程。Langacker(1990)同樣把語法化和語義弱化聯系起來,并且指出,這種弱化或許就是主觀化的發生。Langacker關于認知語法和心理語義路徑的理論研究促使他把最大程度的主觀化與最大程度的語義缺失聯系起來。他用“戴眼鏡”來類比這種情形。“如果一個人將眼鏡摘下來并看著這副眼鏡,那么眼鏡就被意識最大化的呈現出來;然而,當人戴著眼鏡并且并不對它們加以關注時,它們就從意識中隱退了”(Langacker 1987,1990:22)。在他看來,表達的零形式是主觀化的最大化體現。然而,很多情況并沒有提供表達零形式和主觀化之間相互關聯的證據;例如,在焦點小品詞、立場副詞、程度修飾語等具備明顯主觀化優勢的語言表達式中就不存在表達式形態與主觀化程度之間的關聯。這可能是由于Langacker對語義衰減和主觀化之間一致性的判斷來自于他本人對論元結構(事件、特別的動態事件及其參與者)等語法表達式的“主觀化”鑒別。
實際上,Langacker所討論的上述現象可以從語用維度作另一解釋。正如一些研究中所指出的(Traugott 1989,Bybee 1990,Sweetser 1990,etc.),在語法化過程中,雖然語義特征或許被削減了,但是,它們可能會被語用強化所替代。Lehmann(1985)曾經提到,這是語言表達式的表達性的增強。然而,更加具體的研究表明,被強化的是具體說話人闖入對話的認知角色(相當于認知主體)的主觀立場(Halliday & Hasan 1976: 27)。我們可以假設一個說話人允許聽話人進行更強有力的解釋。長久下去,說話人始終要求聽者做更多推斷,這可能會導致聽者把植入性的和表達性的目的歸于說話人。因此,對語用意義作語義上的重復分析會形成某種語義過程。當這種語義過程出現時,說話人可以選擇一個清晰的形式,這個加強的形式(脫離語境還是具有潛在的模糊性,但是在現時語境中卻是清晰的)可能通過對話暗示(以一種雖然尚未語義化,但是可能最終會語義化的形式)導出推論。這一語用強化過程可以被看作是由對話功能所引導的語法化動機所導致的,說話人的認知交際性等動機導致其嘗試在話語中增加信息量。
3.2 相互滲透
語法化與主觀化的相互滲透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語法化和主觀化是分別通過語法手段和語義-語用手段區分語義的語言現象;另一方面,語法化和主觀化在彼此的研究領域具有普遍性特征。具體講,語法化和主觀化都是旨在區分語義的語言現象,只是前者主要以語法為手段,后者主要以語義和語用為手段,并且,這兩種手段有時可以互換。例如,Levinson(2000)從共時的角度著眼并認為,語法化是在語言的詞匯、詞法/句法、語音等方面用編碼來區分語義;并從語用的角度出發把語法化定義為語用結構經過約定俗成變為語法的過程。楊成虎(2000)認為,語法化通常指語言中意義實在的詞轉化為無實在意義、表語法功能成分的一種現象,是實詞虛化為語法標記的過程。語法化和主觀化的相互交融主要體現為這一過程,即最初表達具體的、詞匯的以及客觀的意義的形式和結構通過在特定句法語境中重復使用而在表達抽象的、語用的、人際的以及以說話人為基礎的功能上發揮作用。
3.3 互為依據
語法化研究中的“單向性假設”認為,語法演化是單向的,即從實詞向虛詞、語法形式和結構發展,而不是相反;語法形式的演進是從語法化程度較低的變為程度較高的,從開放類變為封閉類,從具體變為抽象。事實上,主觀化研究中同樣存在早已被默認的單向性假設,這就是“語義發展具有日趨以說話人對命題的主觀信念為基礎的傾向”(Traugott 1989)。也就是說,語詞、語句等語言表達式的用法始終朝主觀性這一單維向度發展。語法化和主觀化之間的聯系就在于,這兩種語言現象相互之間分別構成導致其單向性假設的主要因素。
較早的研究已經揭示,主觀化的單向性伴隨語法化過程而逐漸明朗(Meillet 1912)。一些主觀化形式可以通過語法化被其他新的主觀化形式所替代;例如,將來時形式shall被will逐漸替代,will 被 be gonna逐漸替代等。正如Meillet指出的,連詞是一種語言中最不穩定的形式;英語中大量焦點小品詞和立場動詞的發展充分說明了這一點。Herring(1991)指出,Tamil的修辭問題標記(例如,陳述性的 and then what did he do?)以及附加語(例如,right?),這些主觀化用法被語法化為因果連接詞(例如 because)。這似乎為伴隨語法化的主觀化單向性假設提供了反例。然而,從語用維度考察這一過程,可以得出,這些表達式的關注焦點從以聽者為主要方向到更為內在地,更加單純地向以說話人為基礎的語篇組織轉化。此外,從功能語言學視角出發還可以考察Halliday & Hasan(1976)從服務于語篇功能的元語言結構(例如,rather than)和其他服務于人際功能的結構(例如,must)中區分出的一系列語法和語用交互作用的語言現象。因此,語法化和主觀化的單向性是較為概括并具有普遍性。
然而,在語法化的最初階段存在關于單向性主觀化的反例,例如,語句中的連接詞變成時間或地點副詞,或變成標記性的等級小品詞;將來時助動詞變成going或wanting等動詞。然而,在這些語法化例子中并沒有完全的反主觀化,這是因為時態和從句連接詞至少部分地與關系編碼、說話人時間或話語組織產生聯系。主觀化中關于語法化單向性的反例同樣存在;例如,在主觀化中可能發生粘著語素被作為自由形式重新整合,隨之而來的是語言材料的重新整合,這和語法化的平常路徑剛好相反。Matsumoto關于日語中一定數量的作為自由詞素的次級附屬詞素的整合性研究對于解釋語言表達的主觀化傾向具有建設性意義,這是因為他所討論的例子包含逐漸增強的主觀化(Matsumoto 1988)。
在英語研究中,語法化和主觀化的關系主要有3種,即此消彼長、相互滲透、互為依據。其中,語法化和主觀化的此消彼長主要指,語言表達式的語法化過程可能會約束它們的主觀功能,而被主觀化的語言表達式可能會喪失其原有的語法功能。語法化和主觀化的相互滲透主要有兩方面體現:其一,二者同為區分語義的語言現象;其二,二者在彼此的研究領域具有普遍性特征。語法化和主觀化互為依據指的是二者相互構成其單向性假設的主導因素。主觀化是語義-語用過程,語法化與主觀化的互動機制與連帶關系表明,語義、語法和語用這3種語言機制之間不存在明確界限,語言是具有整體性和連續性的有機系統(謝萌 2012);并且,語言本身的運作機制和語言中人的意向彼此滲透和交融,語言的歷時演化與發展離不開二者的相互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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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孫 穎】
OnRelationshipsbetweenGrammaticalisationandSubjectification
Xiao Zhi-hong
(Changsha Medical University, Changsha 410219, China)
Grammaticalisation and subjectification are both significant language phenomenon. This paper introduces and interprets foreign researches on respective and comparative studies of the two language phenomenon, and through further generalization and introspection. The research finds out that there’re three types of interaction and association between grammaticalisation and subjectification in English, such are waxing and waning, inter-infiltration and inter-motivation. To some extent, the result shows that language is an organic system which is integral and sequential; language operation mechanism and human intention reflected in language are in complete harmony, their interaction supports the diachronic evolution and development of language.
grammaticalisation; subjectification; language; English; relationships
H0-05
A
1000-0100(2014)03-0061-4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俄語主觀意義研究”(10BYY099)的階段性成果。
2013-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