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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湖北石首縣張成垸案①是眾多私筑堤垸案件中比較典型的一宗。案件歷時長,案情曲折復雜,從同治二年到同治十二年,涉及眾多的利益群體。案件情形集中反映于倪文蔚《萬城堤志》中《方太守申覆張成垸詳稿》、《榮太守押毀私垸批》和《林方伯飭毀私垸札》[1](卷八《萬城堤志·私堤·成案》,P235-236,P239-240,P240-241)三篇公文中。
同治五年,方大湜署荊州知府[2](卷三十三《職官志五·官師國朝道府僚屬附》,P384)。方大湜是晚清循吏,《清史稿》稱其“生平政績,多在為守令時。……事必親理,胥吏無所容奸”[3](卷四百七十九《循吏四·方大傳》,P13083)。在荊州任職期間,方大湜審理了眾多的私垸案②,對于其中涉及的地方利益糾紛、胥吏舞弊、官員瀆職等狀況熟稔于胸。此類官司,涉利甚多,需謹慎處置。
涉及張成垸的案子,方大湜受理的是石首生員高宏遠的控告。高宏遠稱石首生員李申琨等在沿江老張成官垸處擴建私堤,并在新修縣志“張成垸”條目下添注“分上、中、下修筑”[1](卷八《萬城堤志·私堤·成案》,P235)等語。聽取高宏遠的控訴后,方大湜十分重視。石首地處荊江河道下游,沿江私筑堤垸極易擠占河道,導致汛期泄洪不暢,嚴重威脅萬城大堤的安全。而保障萬城大堤是荊州知府的重要職責[1](卷首,《萬城堤志·諭旨》,P32)。
方大湜調查發現,修張成垸已引發了不少官司。同治二年,石首縣武生魏詞鴻等控告劉永均等倡修張成垸。前任知府命石首縣令胡復初[2](卷三十四《職官志六·官師國朝縣令僚佐附》,P397)匯報情況,胡復初稱張成垸是縣志載明準修的官垸,請允許照舊歲修。胡還稱若將來該垸有礙江流會立即拆毀,并強調不準在老堤之外私筑堤垸。于是修復張成官垸被批準。
修復張成官垸非李申琨首倡,但他是擴建張成私垸的帶頭人,于是關于張成私垸的一系列案件,李申琨成為主要被告。在高宏遠控告前,張成私垸已涉入官司。之前的官司,是李申琨等被控借張成官垸名目在老堤上下修筑私垸,并在修筑中有“斂費”、“搶牛”③等惡行。該案由石首縣職員席成萬等處理。結論是所修為縣志載準修筑官垸;“斂費”、“搶牛”各案情已經處理得當,請求銷案。
此案為胥吏經手,方大湜并不認為胥吏會處理公正。鑒于高宏遠的控告,之前結論或有不妥。方大湜研究了席成萬等提供的息詞,看有無含糊具呈、希圖蒙混之處。果然,方大湜見息詞內稱:“張成垸一帶即明時之赭要洲,原有田三萬畝,周圍筑有土。”[1](卷八《萬城堤志·私堤·成案》,P235)查閱乾隆六十年《石首志》記載,赭要洲、揚子洲在縣東,但注釋說:“此二洲府志從《水經注》采入,今以版圖稽之,實未詳其所在。”[1](卷八《萬城堤志·私堤·成案》,P235)縣志里并無赭要洲具體所在,息詞里憑什么說張成垸一帶即赭要洲?又如何確定赭要洲周圍筑有土?可見席成萬等在息詞中任意影射。繼續審視息詞發現,“(擴建)既非平空私筑,亦無阻遏江流,志載可考”[1](卷八《萬城堤志·私堤·成案》,P235)。查縣志,只載張成垸,即老張成官垸,未提及老垸上下有無堤垸。
可見席成萬等的結論,既無理也不公。方大湜命石首縣詳細報告張成私垸問題。石首縣回復與息詞一致,仍強調該垸有梓楠大堤外防的作用。方大湜派遣委員與石首縣令朱榮實[2](卷三十四《職官志六·官師國朝縣令僚佐附》,P397)去實地勘測,結果表明新筑堤塍比老垸寬大,且于老垸上下有私筑堤垸,而朱榮實批準其私筑。
自此,方大湜斷定,李申琨、石首縣令、席成萬等串通一氣,所謂為官堤外防,都是為私垸辯護。私垸在官堤外,只會在汛期束窄河道,加速水流沖刷大堤,成為大堤的隱患。既然張成私垸在縣志內并無依據,應屬私筑堤垸行為無疑。于是方大湜向上級學政匯報私筑堤垸和篡改新縣志的問題,獲批準后下令拆毀張成私垸,更正新修縣志[1](卷八《萬城堤志·私堤·成案》,P239)。
同治六年,榮光繼方大湜為荊州知府。同治七年,江陵縣職員熊廷前,監生宋文炳,生員黃德楨、沈英烈到荊州府控告。熊廷前等指出,李申琨等近來在石首縣東北沿江私筑長堤,綿亙近四五十里,挺立江心,抵窄江流,汛期泛濫時逼水逆涌,威脅萬城大堤。榮光調查發現,方大湜的命令,石首縣并沒有執行。相反,石首繼任縣令吳茂先[2](卷三十四《職官志六·官師國朝縣令僚佐附》,P397)發給張成私垸告示印簿,在所處沙洲上分設上、中、下三局,每畝派征土費、官費錢四百八十文,小費錢四十八文,還派差督催添筑五十余里長堤。擴建后的垸田,內包七洲,計完蘆稞田地三萬余畝,垸寬二三十里。本該平毀的張成私垸,不光被縣里按畝征稅,還被鼓勵擴建。
于是榮光派人重申拆毀命令,結果吳茂先以“由縣示令征費興修”[1](卷八《萬城堤志·私堤·成案》,P239)為由,拒絕拆毀。對此抗命行為,榮光十分憤怒。其于同治八年下令,除張成老堤數里、田地三千余畝準其照舊歲修外,撤銷張成私垸的告示印簿、稅局,拆毀張成私垸及添筑長堤。為保政令暢通,榮光下令押解李申琨、徐奉翥、李霖、劉情位等私垸的頭領到荊州府。
然而,同治十二年熊廷前等向湖北布政使司控訴,內容仍是張成私垸問題。湖北布政使林之望[4](卷三百五十,P626)受理該案。熊廷前等稱同治七年已到荊州府投訴過,且荊州府也下令拆毀張成私垸。然而實情是,李申琨等煽惑各垸首斂費數萬金,勾結石首縣慣行舞弊的衙蠹尹宏太賄通上下一氣,致使拆毀命令終成虛文。此后張成私垸加高加厚,不斷擴建。熊廷前等請求布政司派人查勘石首沿江一帶,如果違禁挽筑私堤,即行拆毀具報,千萬不要被繪圖、粘抄、并發等借口拖延,以致違延貽害。
林之望請示湖北巡撫后,下令荊州府派可靠的人前往石首,會同石首縣令查勘沿江一帶情況,有違禁挽筑私堤阻礙江流的,立即拆毀匯報。如果有刁紳劣監從中把持阻撓,務必嚴辦。
對于張成垸案,《萬城堤志》記錄至此。至于張成私垸是否最終被拆毀,未見直接記載。《萬城堤志》中收錄的同治十三年《李制軍嚴禁私挽洲垸示》一文提到,“自示之后,凡沿江私垸有礙江流者無論新舊概行平毀,果系遠年古埂,僻處偏隅,聽民安業,惟不得冒名舊冊擅行擴充”[1](卷八《萬城堤志·私堤·成案》,P241),湖廣總督李瀚章[4](卷二百八十八,P981)于林之望下令拆毀張成私垸的第二年,又嚴令禁止類似張成垸案中“冒名舊冊擅行擴充”的行為,可見其行為已經被湖廣總督重視。若張成私垸沒被拆毀,當還有訴訟,在湖廣總督重視的情況下應會被詳細受理。由此,根據《萬城堤志》的記載,其后應無官司。此外,根據記載,眾多私垸在同治十一年到同治十三年間被查勘[1](卷八,《萬城堤志·私堤·垸名》,P218-220),參照李瀚章嚴禁私挽洲垸的告示,那段時間應有一次大規模的整頓行動。
圍繞垸的筑與拆,當事者分為兩派:私筑派和反對派。
生員李申琨是私筑派的代表,胥吏席成萬、尹宏太及各任石首縣令為其利益集團的重要盟友。為了擴張私利,私筑派不斷挑戰已有的水利利益格局。
相關研究顯示,江漢平原大規模圍筑垸堤,多以家族或家族間合作的形式進行。圍筑堤垸的管理體制是垸長制,設垸長垸夫,類似堤甲制的組織結構;凡充任垸長、垸甲者,豁免其他差役,專注修防事務。因為以家族為主要組織形式,垸田的主要管理人員多由各家族族人充任,最高管理權掌握在最大家族手中。隨著垸田的發展,“垸”的社會意義不斷加強,逐步由單純的水利設施演變為功能多樣的社會單元。“垸”從自然“界分”變為人群的分界。垸堤兩側的人群通過圍垸、建閘、防洪、排漬等活動日益緊密聯系在一起,并往往以垸堤為分界線結成不同地方利益集團或“共同體”,同時,隨著垸田密度的加大,河湖兩岸、堤垸兩側的水利糾紛也日益加劇和頻繁,爭論各方往往也以堤垸為界,結成不同的地域和利益聯盟,以集體的力量相抗爭[5](P256-260)[6](P356-363)[7]。
為了維持水利秩序,抑制垸田過度開發產生的問題,一些流域內會形成一定的水利社會格局,維持該格局被視為維護公共利益。萬城大堤被視為“全郡保障”,是荊州府和江陵縣的關切所在。因此在荊州地區,限制私垸以防擠占河道,保障萬城大堤被視為公共利益。而不斷擴建垸田符合張成私垸這個“共同體”的利益,然而擴建是以擠占荊江河道為代價,觸犯了區域的公共利益,由此訴訟不斷便成為常態。
作為張成私垸這個“共同體”的領袖,李申琨擴張利益不遺余力,其切身利益與張成私垸緊密關聯。一方面,張成私垸的壯大,有助于提高他在石首的社會地位;另一方面,作為垸田的管理者,可收入豐厚的利益。方大湜著《監利修堤約》便明確指出了其中十余項“夫頭陋規”:“夫頭由垸長舉報,領土價錢百千,須送垸長五千,名兜子費;開工之處先做城隍會議,定土價一千,委員錢若干,委員之家丁、火夫、轎夫錢若干,汛官之家丁、堂差、轎夫錢若干,縣署跟班、門丁、壯快、皂隸、傘夫錢若干,工房、案房、弓正、堤差錢若干,首士及工房、弓正、堤差之火夫錢若干。”[1](卷六《萬城堤志·經費·支銷》,P176)李申琨被指控“斂費”,陋規所獲應是不少。
席成萬和尹宏太是石首縣的職員,是書吏和衙役一類人物。瞿同祖《清代地方政府》中指出,清代的“書吏”和“衙役”都是不發薪水的,收入主要來源于各種陋規[8](P78-82)。從張成垸中,席成萬和尹宏太能得到什么好處呢?史料無直接記載,但據情分析,至少在收賦稅和契稅時,席成萬和尹宏太應是從中獲利甚豐;另外,由張成垸案引發的官司,訴訟過程中的陋規,席、尹二人也應獲利不少。另外,從修改縣志,說通吳茂先發給執照,拖延拆毀命令等種種行為判斷,李申琨與席成萬、尹宏太已結成一種合作關系。作為合作的回報,席、尹二人當能從張成私垸的發展中獲得更大的利益。
對各任石首縣令來說,轄區治理不得不依靠地方勢力。同治年間石首縣令更換頻繁,從同治二年到同治七年,五年間換五個縣令[2](卷三十四,P397)。頻繁的更換,導致縣令無法深入了解當地情況。在此背景下,依靠地方勢力來進行治理就不可避免。士紳如李申琨、胥吏如席成萬都是石首縣有廣泛影響的地方勢力,借助他們才能在短暫任期中正常施政。但這種做法的直接結果是,縣令在政策制定和貫徹中一定會受地方勢力的左右,失去公正。幾任石首縣令均偏袒張成私垸就是明證。同時石首縣令為了完成稅收任務,也會默許乃至支持私筑堤垸④。于是,保護張成私垸不被拆毀就成為石首縣令的通常選擇。私筑派及其利益群體在保護張成私垸上趨向一致。
在應對官司上,私筑派采取了強調無礙江流、篡改方志、拖延拆毀命令和獲得告示印簿的策略。
張成私垸主要被質疑擠占河道、威脅大堤,所以私筑派不斷強調其“無阻遏江流”,表示并未侵犯公共利益,并竭力使張成私垸合法化。由于政府處理沿江堤垸的指導思想為“保官垸、禁私垸”,獲得官垸身份就意味著合法。官垸被認為是早年興修的垸田,自也可推論“無阻遏江流”。適逢同治五年石首縣重修縣志,李申琨等人獲得了極好的機會。由于席成萬、李霖本身就參與修志[9](卷一,P24-25),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撰寫。于是,新縣志中便出現了張成垸擁有“上、中、下三局”的表述。但篡改縣志的行為被控告至荊州知府,知府下令拆毀張成私垸并改正新縣志。李申琨等只好他圖。
同治年間,荊州知府也更換頻繁,從同治元年到同治十一年,換了十任荊州知府。席成萬和尹宏太借“繪圖、粘抄、并發”拖延,使荊州知府的政令無法迅速執行。新的荊州知府繼任后,又需時間熟悉政務,難以掌控前任政令執行的情況。于是,拆毀令成為一紙具文。當新任知府發現問題后,又面臨同樣的問題。
對私筑派而言,張成私垸仍需要證明其合法性,同時也需要發展。借助縣令吳茂先,張成私垸獲得了縣政府頒發的告示印薄,被官府正式征稅。被征稅的垸田,自然是被官府承認的合法垸田。借此機會,張成私垸進一步擴大規模,修建了四五十里的長堤。
反對派包括石首縣和江陵縣兩地人士,石首縣有武生魏詞鴻、生員高宏遠等;江陵縣有監生宋文炳、生員黃德楨等。反對派的盟友為江陵縣職員熊廷前,以及各任荊州知府和湖北巡撫。因地域不同,反對派中利益訴求也有所不同。
對石首縣人士來說,與李申琨等產生矛盾,有以下兩個原因:一是在修筑過程中產生的矛盾,或在合作修筑張成私垸中被李申琨等無理“斂費”,或被李申琨等搶占修筑用的土牛。因利益受損而向官府控訴。二是在地方社會活動中產生的矛盾。高宏遠的控告主要是私筑堤垸和篡改方志。因此,李申琨等與高宏遠產生矛盾,可能是筑堤,也可能是修方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高宏遠等人對李申琨等操控縣志內容不滿。
對江陵縣人士來說,他們需要維護萬城大堤的安全,使江陵縣免遭洪災。自嘉慶、道光以后,江漢平原各垸區已經成為一個“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整體,聯結這一整體的干流、支河、穴口、湖泊等水網中的垸田的開發已經飽和乃至惡性膨脹,任何時間的一次水災或任意一處的水利興作,都會引起南北之間、垸區之間、州縣之間或地區之間的水利紛爭。緊張的水利關系如箭在弦,水利紛爭成為江漢平原垸區人民生活的一部分[10](P114)。江陵縣位于石首縣上游,全縣對洪水的防護完全依賴于萬城大堤。對萬城大堤來說,洪水激流的沖刷最易導致大堤坍圮。而長江河道在江陵縣河段十分曲折,水流相對不暢,當夏季江水暴漲時,極易誘發洪水激流;如果下游石首河道因私垸侵占而疏水困難,則會反逼江水不斷沖擊萬城大堤。因此荊江河道的通暢與否成為江陵縣人士關注的重點。張成私垸位于石首縣東北部,沿江修筑;擴建垸田和長堤伸向江中,大量擠占荊江河道。在上游的江陵縣看來,張成私垸是一個重大的威脅。從宏觀水利格局考察,不難理解江陵縣人士對于鄰縣相關事務的高度關注,以及鍥而不舍的控訴行為。
作為一個胥吏,江陵縣職員熊廷前參與控訴的動機此處無考。但可以肯定,熊廷前是作為一個江陵縣本地人的角色參與其中。維護下游河道通暢,利于江陵縣,也利于其自身。
對于荊州知府來說,保障萬城大堤是其主要職責。如果萬城大堤出了問題,荊州知府將被追究主要責任。因此荊州知府對于私筑堤垸的問題是比較重視的,處理意見也都偏向拆毀私垸。而對于湖北巡撫、湖廣總督這些省級大員來說,萬城大堤的安全其也有連帶責任。乾隆五十三年萬城大堤潰決,朝廷處罰了從湖廣總督到江陵知縣的一系列官員。有此先例,湖廣總督等頗為重視萬城大堤的安全,對于危害大堤、侵占河道的私筑,一般處理都是拆毀。
反對派出自不同的地域和身份,雖然仍是通過訴訟手段,但陳述的重點有所不同。石首縣人士主要強調張成私垸的私垸性質,批駁李申琨等尋找到的合法性證據,如指出篡改縣志的行為。江陵縣人士更強調其威脅萬城大堤。如訴訟詞中“私堤竟等磐石之安,而荊堤反深魚鱉之患”[1](卷八《萬城堤志·私堤·成案》,P240)一語,可見江陵縣人士對萬城大堤安危的關切。此外,石首縣人士只控訴到荊州府,而江陵縣人士控訴至湖北巡撫。不斷向更高級別的官府控訴是一個正確的策略,因為荊州知府、湖北巡撫等在維護荊州大堤安全、拆毀私垸一事的態度上,與反對派訴求一致。當省府判決拆毀張成私垸后,反對派則催促省府去執行判決,以應對私筑派的拖延行為。
為了保障大堤的安全,清政府早就頒布了一系列禁令,其中就有禁止私垸擠占荊江河道。但在同治年間,官府無法有效推行其禁令,無法解決出現的社會問題。
導致官府行政能力的低效,直接原因有三個。
一是地方官員頻繁更換。在同治時期,荊州府和石首縣,官員平均一年一換,在職時間長的不過兩三年。這使得荊州知府無法有效地讓石首知縣貫徹政令。同樣,官員的頻繁更替,使得胥吏在地方政務中通同作弊更加方便,進而導致有令不行的現象,政令無法貫徹。張成垸案持續了十年,就是最好的例證。同時,官員過短的任期,也使得其無法掌握地方上的具體情況。堤垸私筑行為初期較為隱蔽,難以察覺。比如有借“修路為名”來筑私堤,官府如果巡查,便稱這是人行大路,不是私堤;在官府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則逐漸加高、培厚堤壩,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于是就變成了龐大的私堤[1](卷八《萬城堤志·私堤·成案》,P237)。此外,還有通過種植蓮藕的方式來留住淤泥,以便日后隨淤隨筑的情況[1](卷八《萬城堤志·私堤·成案》,P236)。另外,過短的任期也使州縣官在地方治理中依賴地方勢力,形成被地方勢力反控的局面。如石首縣令幾乎成了李申琨等的利益代言人。
二是府、縣官員利益取向不同。荊州知府由于有保證萬城大堤安全的職責,對于私筑堤垸的行為往往從嚴處理;而縣令為了保證稅收不失原額,出現垸田廢棄而有損稅收時,會設法找私垸填補。如江陵縣令為了征收到南漕米石的稅額,不惜鼓勵私筑[1](卷八《萬城堤志·私堤·成案》,P233)。因此在私筑堤垸與保障大堤發生矛盾時,縣令往往重視眼前利益,以至庇護私垸。
三是官吏普遍腐敗。在熊廷前等的指控中,控訴尹宏太慣行舞弊、賄通上下。其實,尹宏太現象十分普遍,從幾任石首縣令均偏袒李申琨等,以及上級政令執行不暢,可以強烈地感知地方官吏的普遍腐敗。而這種腐敗與地方行政能力的低下有著必然的邏輯關系。
當然,從更深層面考察,則是晚清時期傳統的政治體系和財政賦稅制度已完全不能適應社會的發展與變化。
18世紀中葉,中國政治體系已無法適應不斷擴展并充滿活力的社會與經濟形式。在地方,瞿同祖稱清代地方政府為“一人政府”,知縣統攬整個轄區的所有事務,政府機構并沒有相應的制度性分工。這套政治體系,對于縣以下的地方社會的控制,是比較脆弱的。乾隆以后,中國人口成倍地增長,而縣級單位的數目卻幾乎沒有變化,縣級行政人員的數目也沒有因政府不斷擴大的職能之需而相應增加。縣令作為清政府最低級的行政官員,面對龐雜的地方事務,只能依賴于不受中央政府考核和控制的當地胥吏,胥吏階層幾乎成為地方行政運行的主要力量。然而,這種現象的代價就是,收取稅賦和維持執法系統的成本巨大,由此引發的效率與規則問題與日俱增。盡管朝廷一再試圖努力禁止或削減種種地方陋規,但收效甚微。因為以胥吏為主的地方行政機制依然存在,清廷的努力沒有觸及問題的根本。由此,政府沒有能力控制已經越來越復雜的社會[11](P20-23)。
與傳統的政治體系相應,政府的財政賦稅制度也不再適應復雜的社會。清政府長期堅持的“原額主義”財政原則,“不改變建國當初的租稅額的財政原則,即使因為人口增多或經濟發展等原因導致必要經費有所增加,政府也不能相應進行彈性增稅”[12](P58-59)。堅持“原額主義”,是將正額財政的固定視為仁政,但“原額主義”財政帶來很多問題。首先是地方行政費用嚴重不足,因此正額外財政(如慣例的附加征收、陋規等)龐大,極易滋生腐敗,這些都導致政府實際運行的成本惡性膨脹。而高運行成本的背后,卻是低行政效率。當每一個行政環節都有陋規,很難指望行政效率的高效。其次是政府沒有掌控社會經濟狀況的意圖和能力。清代對賦稅的征收并非整齊劃一,而是按照土地的類型劃分不同的等級收取相應的賦稅。如監利縣各類垸內外田地科則就是按上、中、下三個等則征收[5](P314),土地等級越高,每單位征收的賦稅錢糧越多。根據這個規則,垸與垸之間由于土地等則的不同,所要繳納的賦稅也是不同的。有時候,一個或幾個垸田承擔著一個專項賦稅,如謝家垸、古埂垸、由始垸三垸承擔的是南漕米石隨漕驢腳造賚的賦稅項目,當荊州知府拆毀這些垸田,同時也就豁免了其賦稅[1](卷八《萬城堤志·私堤·成案》,P232-233)。然而,垸田是不斷興廢和變化的,這種興廢變化,打亂了原先各垸與賦稅一一對應的局面,需要官府及時客觀有效地作出調整,預防稅收的糧米冊記載與實際情況脫節。然而,“原額主義”指導下,準確的土地登記沒有意義,因為賦稅是固定的,完成原額后的新增耕地是否被登記便不重要。與此同時,清代縣以下的地方事務主要依靠里甲、保甲、垸長、垸首等非正式權力組織,這些人與家族及群體利益緊密聯系在一起,當涉及權利分配與利益沖突之時,他們的取向十分明確。在本文案件中,各級政府對于官、私垸的真實情況并不了解:何者為應保護的官垸,何者為當禁止的私垸,如何對應賦稅的征收? 私筑派正是利用這一點,努力化私垸為官垸,取得私垸的合法性,從中牟利。
晚清各級地方官員面對任期短暫、政令多變、政務龐雜、稅收考成、陋規泛濫、腐敗普遍等局面,鮮有堅持全局利益、秉公辦事之意。即便是黃六鴻這位賢令,也難免妥協,以免獲罪于地方。其在《福惠全書》中總結處理地方惡勢力的經驗,也勸后來者應“忍性氣”,毋“任事太真,嫉惡太甚”,地方公事應“使兩家之意平”[13](卷之四,蒞任部,P50-51)。晚清“陋規”在地方行政機制中惡性膨脹的背景下,眾多不賢的地方官員發現勾結地方勢力反更于己有利,一方面,將諸多事務交給地方勢力,則無須深度介入地方社會,從而能夠從龐雜的地方事務中解脫出來,另一方面,地方官與地方勢力聯合趨利,更易獲得“陋規”等項的收入。秉公難而不值,損公易而有利,官吏們多選擇后者,最終以忽視和侵蝕全局利益為代價。于是,在張成垸的案件中,地方官紛紛成為地方勢力的利益代言人,由此也不斷促使地方權利歸于地方,朝廷在地方的權利日趨弱化。
在地方官的縱容下,地方勢力不斷膨脹,并廣泛地參與到地方事務之中。在張成私垸案中,我們看到李申琨等人能夠掌握石首縣地方的話語權(控制方志修纂的內容),控制官府的行政過程(借“繪圖、粘抄、并發”來拖延政令執行),影響官員的行政決策(幾任縣令的決策都有利于張成私垸)。地方勢力掌控著大量的地方性資源,張成私垸由非法被塑造為合法,并不斷擴大規模,從一個層面揭示了地方力量的日漸壯大。
同治年間張成垸案所揭示的政府行政的低效與地方勢力的上升,反映了近代中國的一個時代命題,即如何建立一套政治體系,既能夠加強地方行政控制,提高官府治理社會的能力,又能夠擴大政治參與,將興起的地方勢力納入整個政治治理體系之中,使其發揮建設性作用。但從當時官府與社會的現實情況來看,這個問題顯然是無解的。這大概就是那個時代眾多小案件背后所隱含的大問題。
注釋:
①張成垸案中,老張成官垸是合法的,引起糾紛的是在老張成官垸基礎上進行擴建的新堤垸。本文對私筑擴建部分以“張成私垸”指稱。
②《萬城堤志·私堤·成案》中記載方大湜處理私垸的公文有5 篇,在總共收錄27 篇成案中占近1/5。
③“搶牛”在此應是爭搶土牛的意思。土牛是指堆在堤壩上準備搶修用的土堆,因遠看似牛,故稱土牛。
④雖然沒有石首縣令為了稅收而鼓勵私垸的直接記載,但有江陵縣知縣為了征收南漕米石的稅收而批準修筑私堤的記載。見倪文蔚、舒惠《萬城堤志·萬城堤續志》,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第233 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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