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遙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發表了系列重要講話,針對中國的對外關系和國家形象,作出了明確而具體的權威闡釋。在新形勢下,圍繞全面深化改革的整體任務,對外傳播工作也面臨著新的重要使命,必須在傳播宗旨、對象和內容上完成具有戰略意義的重大轉變。
一、在對外傳播宗旨上,破除對西方過分“求同”的誤區
早在二十年前,中國對外傳播學的奠基人之一、中國外文局原局長段連城即曾一針見血地提出:
由于我們在改革中吸收西方的各種長處(這是必要的),宣傳上曾有過一些對西方過分“認同”的現象。有些西方朋友說:“如果你們總是講些同西方社會一樣的事,你們就失去了吸引力?!雹?/p>
誠如老前輩所言,在對外宣傳方面,如果一味地與西方“求同”,中國不只將失去吸引力,更嚴重的是將“失去自我”。一些中國人樂于將“越來越像西方的中國形象”傳播給西方世界,卻并未引來預期中的贊美甚或尊重。面對中國的快速發展,一些西方人甚至發出疑問:當年我們工業化了,今天你們也工業化了;那么,當年我們對外擴張了,今天你們也將對外擴張嗎?
回首歷史,中國的經濟與社會發展并未走上“盲目模仿西方”的歧路,始終保持著獨立自主的鮮明特色,然而,以此觀之,中國的對外形象傳播卻似乎依舊任重而道遠。在建構中國形象時,如果永遠只是對西方既有形象的模仿和求同,我們注定已經輸在了起跑線上。
事實上,作為文明傳統已綿延數千年的古老民族,中國在處理對外關系時早已形成了獨特的“天下觀”——這正是中國不同于西方的形象基點。不同于西方的“民族國家”,“天下”是一個整體性的概念。在整體的“天下”之內,“蒼生”并無中外之分,而是包括了人類所知的整個共同體,也即“天下一體”。
冷戰結束后,由于深受美國國際關系學說的影響,“國家利益”逐漸成為學術研究甚至外交辭令的常見用語。在與西方求同的某種風潮下,西方人所熟知的“關心一己之利”的“利益觀”漸成顯學。然而,以西方人的話語模式樹立中國的形象,終究存在新的誤區,誠如臺灣大學教授石之瑜所言:
中國根據美國以能力為導向的視野,翻譯自己的重要立場,外界習以為常認為中國必定根據自己的利益崛起,則建立勢力范圍,驅逐美國,獨占南海,也不足為奇。如此,不但周邊鄰國嵌入了與中國在國家利益上不可共處的情感抵觸,同樣重要的是動搖了群體間的相互體諒與和諧世界的信用。②
正是為了區別于西方話語中的“國家中心主義”陷阱,新世紀以來,中國領導人高瞻遠矚,在對外關系中逐步倡導了“和諧世界”、“人類命運共同體”等重要理念,提出了為西方傳統大國所陌生、卻為廣大發展中國家所向往的一種“群體導向”的新型世界觀。
2014年6月28日,在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發表60周年紀念大會上,習近平再次強調了有別于西方傳統的“中國的世界觀”:
國際社會日益成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運共同體。一些國家越來越富裕,另一些國家長期貧窮落后,這樣的局面是不可持續的。水漲船高,小河有水大河滿,大家發展才能發展大家。各國在謀求自身發展時,應該積極促進其他國家共同發展,讓發展成果更多更好惠及各國人民。③
我們有理由相信,一個有更多國家脫貧致富的世界——而非少數國家壟斷發展成果的世界,才是值得全人類所共同憧憬的美好明天。我們樹立中國的國際形象,必須從根本上區隔于歷史上的西方列強,有別于依恃軍事擴張、維持貨幣霸權的傳統大國之路。
二、在對外傳播對象上,實行從美歐日向亞非拉的轉移
近年來,一些國人同胞對來自西方的評論投注了過分的熱情,甚至將其發表的任何言論奉若圭臬;在對外傳播中國形象時,似乎只有得到CNN、BBC的關注或報道,才算得上是真正“國際化”;而美歐日之外的廣大亞非拉地區,在某些人眼中似乎并不屬于“國際社會”的范疇。
客觀而言,近代以來,拜西方引領的工業革命所賜,科學的確進步了,物質的確豐富了;時至今日,西方國家的發展史仍然被不少人視作“現代化”的標準模式。然而,頗為諷刺的是,西方主導的國際秩序并未將廣大發展中國家帶往西方式的“現代性”,反倒加諸了某種阻礙其現代化發展的“反現代性”。
今天,世界上依然存在著以支配和剝奪他國為生命線的霸權或霸權傾向,若要實現人類的共同發展,就必須繞過其所引領的起源于西方的發展道路——一條在世界范圍內既不普惠、也不持續的發展道路。不少發展中國家曾盲目聽信并誤入上述歧路,至今卻依舊徘徊在貧困線的邊緣,誠如北京大學教授林毅夫所言:
自15世紀的地理大發現,尤其是18世紀的工業革命以后,少數西方發達國家雄踞全球的霸主地位,經濟上、政治上和理論思維上殖民于全世界。為了追求國家的現代化,許多發展中國家的知識分子到發達國家學習先進的理論,但是根據西方主流理論來制定發展或轉型政策的國家沒有成功的,而發展或轉型成功的國家的政策從當時主流的理論來看經常是離經叛道的。④
回首新中國初創之時,面對美國和蘇聯在中國劃分勢力范圍的雅爾塔密約,中國人民毫不猶豫地趕走了兩大霸權,并牢牢占據了大國退場后的權力真空。正是依靠“離經叛道”的自主理念,如今,中國已建成了免于仰他人鼻息的完整的工業體系,成為“二戰”后實現自身工業化的屈指可數的幾個發展中國家之一。
綜觀世界局勢,自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爆發以來,一些工業基礎薄弱的發展中國家面臨著嚴峻的困境。它們既沒有足夠的工業設施以吸納就業,也無法通過增發貨幣而轉嫁危機。近年來,某些國家的失業率高達40%,上千萬的青年人找不到工作,個別中東國家甚至由此引發了激烈的社會動蕩與政治危機。
發展中國家擺脫貧困的關鍵,在于改造落后的工業基礎設施,形成完整的工業體系,不再成為他國發展的附庸。然而,或許是受困于當前的財政危機,對于幫助窮國建設工業基礎設施,美歐日等傳統強國并不積極——事實上,即便在危機之前,對于幫助他國實現工業化,它們也從來都稱不上是積極的。
中國古語有云: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中央領導人近期的一系列出訪成果表明,如果說過去三十年,中國的經濟模式是輸出工業品;那么下一階段,中國的經濟模式則將向著輸出工業化轉型。對外傳播,也須圍繞這一總體戰略——這不僅是中國產業轉型的一次契機,也將是中國樹立自身形象的一次契機。
未來,配合對外開放從美歐日向亞非拉轉移的大戰略,我們必須更多地在廣闊的亞非拉世界中找尋自己的國際聲名。誠如段連城老前輩的諄諄教誨:
在困難的時刻,是誰站在我們一邊?是第三世界?!悄切案F朋友,小朋友,黑朋友”!我們用十倍力氣去說服美國人,也說不服。你只用一分力去跟第三世界做宣傳,就有效果。第三世界是培育國際友誼的肥沃土壤。如果放著不管,而只愿到那“高寒地帶”美國去耕耘,那不合算。不去耕不對,但是要有思想準備,你得很吃力地耕。你到非洲去,我看只要耕耘,必有收獲。⑤
三、在對外傳播內容上,勇于在核心“高”政治領域發出聲音
2009年9月,全國人大代表團訪問美國,筆者作為政策研究人員隨團訪問。訪問期間,有關部門在華盛頓舉辦了一場中國文物展覽,一位美國喬治城大學的知名教授前來參觀時,對一件唐代陶器贊不絕口,當中方人員對他的贊賞表示感謝時,他卻說出了令人意外的評論:“我并不喜歡中國,我只是喜歡唐代文化。”
從對外傳播的內容上看,過去一個時期,在“文化軟實力”的概念引導下,“低”政治領域的“文化”成為對外傳播的主要內容。文化的意識形態色彩不是很濃,具有潤物細無聲的獨特作用,能夠展示中國與世界的共通點。然而,在新形勢下,對外傳播工作不能只在文化層面淺嘗輒止,要勇于在核心“高”政治領域發出聲音,重視展現中國作為文明古國和發展中大國的政治和外交倫理。
新中國成立后,盡管積極追尋自身的工業化,卻始終沒有忘記為全世界窮苦人民爭取尊嚴、尋找出路的責任。在東西方對峙的冷戰時期,中國在外交言行中時刻散發著大國風范,在針對國際問題的表態和評論中,必定包含著亞非拉及世界人民的整體利益,勇于表達自身鮮明的政治和外交倫理。
當前,中國與世界的關系已發生深刻變化,建構中國話語權的關鍵問題在于,我們缺乏一個能夠觸碰核心問題的對外話語體系,很多時候“理不屈而詞窮”。未來,對外傳播只有深入核心,才可能引導國際輿論找到認知當代中國的關鍵入口。否則,如果隔靴搔癢、避重就輕,對外傳播工作勢難獲得質的突破。
2013年12月30日,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集體學習時發表重要講話,首次從戰略高度明晰了我國國家形象的獨特內涵:
塑造我國的國家形象,重點展示中國歷史底蘊深厚、各民族多元一體、文化多樣和諧的文明大國形象,政治清明、經濟發展、文化繁榮、社會穩定、人民團結、山河秀美的東方大國形象,堅持和平發展、促進共同發展、維護國際公平正義、為人類作出貢獻的負責任大國形象,對外更加開放、更加具有親和力、充滿希望、充滿活力的社會主義大國形象。⑥
文明大國、東方大國、負責任大國和社會主義大國,構成了當代中國最重要的形象基礎,實際上向社會各界明確了一個久被忽視的原則——與傳統西方大國相比,中國的國家形象必須具有自身的鮮明特色。挖掘這些鮮明特色的深刻內涵,也即是下階段對外傳播工作的首要任務。
當前,綜合中聯部等外事部門的了解和調查,在一些涉及中國政治價值觀的根本問題上,國際輿論領袖大多有著相同或相似的關注點。這些具體的問題包括:
1、中國式民主是否存在?與西方式民主相比,有何特點?
2、中國政治體制的正當性何在?
3、單一政黨主導下的政治制度能自我完善嗎?
4、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和國家資本主義有什么不同?
5、中國發展經濟的目標和手段與西方有什么不同?
6、中國是如何實現最高領導人更替的?
7、中國是如何選拔和考核干部的?
8、中國高層是如何決策重大事項的?
9、中國如何保障國內不同社會階層的和諧?
10、中國要推動建設什么樣的國際秩序?
上述一系列問題直指核心,非但不是不可觸碰的模糊地帶,反而是中國作為“二戰”后新興的發展中國家,在一個遠非公平與正義的國際秩序中突破限制、實現獨立、獲得發展的根本原因??偨Y并解釋好這些問題,我對外話語的傳播力和接受度就一定會顯著提升,有望早日建成“中國特色的對外話語體系”。
「注釋」
①段連城:《對外傳播學初探(增訂版)》,五洲傳播出版社2004年版,第69 頁。
②石之瑜:《鄰邦──當前中國公共外交的真實挑戰》,《公共外交季刊》2010年冬季號。
③習近平:《在和平共處五項原則發表60周年紀念大會上的講話(全文)》,新華網,2014年6月28日。
④林毅夫:《從西潮到東風》,中信出版社2012年版,第XXII頁。
⑤段連城:《對外傳播學初探(增訂版)》,五洲傳播出版社2004年版,第164-166頁。
⑥習近平:《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 著力提高國家文化軟實力》,新華網,2013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