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寶祥
“撥亂反正的日日夜夜”。這是胡耀邦同志的語言,借用來作這篇序言的題目。
撥亂反正,這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歷史上和建國以來中國共產黨歷史上特殊的一頁。這一段歷史時間不長,卻具有特殊的重要性。
撥亂反正這個概念是逐步形成的。
1977年5月,胡耀邦在中央黨校的整風會議上提出,把被林彪、“四人幫”搞顛倒了的思想是非、理論是非、路線是非再顛倒過來。這時,還沒有“撥亂反正”這個提法。首先使用撥亂反正這個提法的是鄧小平。1977年9月19日,鄧小平和方毅同教育部負責人劉西堯、雍文濤、李琦等人談話。在這次談話中,鄧小平針對十年“文革”中教育戰線的是非顛倒,也針對當時教育部負責人的思想還比較保守的狀況,鮮明提出:“總之,教育部要思想解放,爭取主動。過去講錯了的,再講一下,改過來。撥亂反正,語言要明確,含糊其詞不行,解決不了問題。辦事要快,不要拖。”(《鄧小平文選》人民出版社1994年10月出版第2卷第71頁)這是到目前為止,公開文獻中最早使用撥亂反正的提法。以后,撥亂反正這個提法逐步推廣開來,被廣泛運用。
鄧小平又給撥亂反正作過定義式的論斷。他說:“我們現在講撥亂反正,就是撥林彪、‘四人幫’破壞之亂,批評毛澤東同志晚年的錯誤,回到毛澤東思想的正確軌道上來。”(《鄧小平文選》人民出版社1994年10月出版第2卷第300頁)撥亂反正,是一個具有特定內涵的政治概念。
胡耀邦用“撥亂反正,扭轉乾坤”八個字來說明撥亂反正的重大意義。1981年1月29日和30日,胡耀邦用兩個半天的時間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講話。在這個講話中,他對撥亂反正作了闡釋。他說:“粉碎‘四人幫’以后,主要是三中全會以后,實行一條同‘文化大革命’時期完全不同的路線,實行一系列完全不同的政策,這才叫撥亂反正。如果路線、政策還是‘文化大革命’那一套,那叫什么撥亂反正?那叫換湯不換藥。采取同‘文化大革命’時期完全不同的路線、政策,真正回到馬克思主義的軌道上來,才是正確的,才是真正恢復毛澤東同志過去正確的那一套,發展過去正確的那一套,才是真搞社會主義,才是真搞四個堅持。在這個問題上,可能我們有些同志思想準備不夠,思想認識不深刻。只有在路線上、政策上完全同‘文化大革命’這一套劃清界限,這才叫真正的撥亂反正。撥亂反正這個名詞最早出在《公羊傳》:撥亂世,反諸正。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要治理亂了套的局面,把它恢復到正常的健康的道路上來。所以,撥亂反正不是那么簡單,不是那么容易,不能夠只換幾個人。如果只換幾個人,但是在路線政策上還是老一套,或者基本上是老一套,那不叫撥亂反正,叫繼續執行‘文化大革命’的錯誤的東西。”
我查了一下,發現《漢書》中已有“撥亂反正”的用語。《漢書·高帝紀》:“帝起細微,撥亂反正,平定天下。”《漢書·禮樂志》:“漢興,撥亂反正,日不暇接。”《后漢書·順帝紀》:“仰惟先帝,受令中興,撥亂反正,以寧天下。”古人所用撥亂反正,是指治理亂世,恢復正常而言。我們使用“撥亂反正”這個提法,賦予了新的內涵。
歷史是一步一步地前進的。由于某種原因,歷史老人的步伐有時快些,有時慢些,但只能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不可能跳躍。粉碎“四人幫”以后,只有經過撥亂反正,才能實現歷史的偉大轉折。不了解撥亂反正這一段歷史,就說不清歷史的轉折,就說不清改革開放的來龍去脈。
撥亂反正是一場艱巨的錯綜復雜的斗爭。
胡耀邦身處撥亂反正第一線,做出了重大貢獻,他對撥亂反正也有自己特殊的感受。
1978年12月31日,新任中宣部部長的胡耀邦在政協禮堂同宣傳系統干部見面(參加者為中央宣傳系統所屬單位領導干部),就當前的宣傳工作講了四點意見。他首先講到撥亂反正。他說:“我個人的看法是:粉碎‘四人幫’兩年多來,是撥亂反正的兩年,是扭轉乾坤的兩年。我們搞了一場政治上的大搏斗,階級斗爭的大搏斗,確實是一場政治大革命,出現了多少驚心動魄、雄偉壯觀的場面。我建議在座的歷史學家想一想我們兩年多來的經歷,以便幾年之后好寫出這兩年多來的歷史,作出公正的評價。”
1979年1月18日,胡耀邦在中央黨校學員結業會講話時又提出,粉碎“四人幫”后的這兩年,我已經向歷史學家們提出過,建議他們現在就可以開始寫粉碎“四人幫”兩年的歷史了,先寫片斷,叫做“撥亂反正的日日夜夜”。這兩年多以來多少好同志,多少英雄夜以繼日地用全部精力為撥亂反正、扭轉乾坤做了貢獻。
無論從什么角度說,撥亂反正的歷史都是應當撰寫的。撰寫撥亂反正史,這也是胡耀邦的殷切期望。
撥亂反正是全面的,涉及思想、理論、路線、方針、政策等各個方面,包括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各個領域。撥亂反正是在徘徊中前進的,是一個曲折的過程。這種徘徊和曲折,主要是由于“兩個凡是”的干擾。“左”是一種思潮,是一種政治傾向,也是一種力量對比格局。撥亂反正,糾正“左”的錯誤,必然是一個曲折的過程。撥亂反正的曲折,有時也源于撥亂反正者自身的原因。比如,人們對事物的認識跳不出實踐、認識,再實踐、再認識的客觀規律。現實生活永遠比抽象概念復雜得多。
撥亂反正有它特殊的復雜性。撰寫撥亂反正史也有它特殊的難度。只有忠實于唯物史觀、忠實于辯證法,依靠唯物史觀、依靠辯證法,才能使撥亂反正史的研究成為科學工作,才能完成這樣的科學任務。
本人有幸在胡耀邦直接領導和具體指導下,參與撥亂反正,從1977年4月到1981年9月,前后有四年半時間,主要是辦《理論動態》。在這期間,參與一些事,也見證一些事,但本人是一個普通的理論工作者,所涉及的,都是比較具體的事。也就是說,本人只是在一個比較小的側面、比較小的角度,參與撥亂反正,所知很有限。當然,這些事有它的歷史價值。我認為,將這些事如實記載下來,也是我的歷史責任。為此,我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從1987年到l997年,用了十年時間,撰寫了近四十萬字的《真理標準問題討論始末》一書。這本書已在1998年12月由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2005年由江西人民出版社重印,書名改為《胡耀邦與真理標準問題討論》。(2005年由中共黨史出版社第3次出版,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正在運作第4次出版)
第二件事是,撰寫了這本撥亂反正回憶錄。這本書撰寫的,主要是真理標準問題討論以外的事,也寫了一些有關真理標準問題討論的事,是在《真理標準問題討論始末》那本書中沒有寫或寫得不夠的事。收進這本書里的文章,絕大部分已經在報刊公開發表過,但限于報刊的篇幅,有些事講得比較簡略,收進這本書的時候,對有些文章作了內容的補充。
我寫的這本書,主要是記載我所經歷、所見證的一些事,以及我進行調查訪問得到的材料。我是將這兩本書當作歷史著作對待的。我定的方針是:實事求是,尊重歷史。本書的依據是,我的日記、筆記,我保存的資料,我查閱的資料,訪問當事人所得資料。書中有些日期,有些史實,經過多次查對,力求準確。從主觀上來說,盡量做到言之有據,避免或減少人們的考證,以對得起當代人,對得起后代人,對得起歷史。但我要老實地說,這本書也有局限性,有的地方是含糊其詞,有的事沒有寫。
本書所涉及的時間只有幾年,角度也不很廣,但讀者閱看本書,除了可以了解撥亂反正的歷史,還可窺見一個活生生的胡耀邦。他的思想,他的人生態度,他對一些問題的認識過程,他的語言風格,他的性格,在本書都有鮮明和生動的反映。我們可以看出,在那扭轉乾坤的年代,胡耀邦是一位先行者,但他的思想,他對一些問題的認識,也有一個轉變和提高深化的過程。這是不奇怪的。正如恩格斯所說:“我們只能在我們時代的條件下進行認識,而且這些條件達到什么程度,我們便認識到什么程度。”(《馬克斯恩格斯選集》第2版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37-338頁)可貴的是,胡耀邦在撥亂反正實踐中能夠虛心學習,勤于思考,因此能夠日有所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