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華生
苦梅
◎王華生
四十八年前的一個寒冬,梅就像一片飄忽不定的雪花,來到了這個北風凜冽、冰天凍地的世界。
梅出生不到一個月,就被父母拋棄。三個月的時候,養母因病去世。正牙牙學語的那一年,養父因再娶把梅拋給了自己的爹娘。梅就與沒有血緣關系的爺爺、奶奶相依為命。梅是牽著爺爺、奶奶的手,咽著苦澀的野菜,在養父厲聲厲色、擔驚受怕的黃連歲月中,一天一天長大的。
梅從四歲起,就知道在家幫爺爺、奶奶洗衣做飯,種地喂羊,養雞養豬,樣樣做得都好。在做飯的時候,不小心用開水燙傷了她的小手,她從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也沒有告訴過爺爺奶奶。梅到了讀書的年齡,常常望著與自己同齡的孩子挎著書包去上學發呆。兩毛錢一本書也買不起的爺爺讀懂了孩子心思,梅卻給爺爺說,我不想讀書,就想天天和爺爺、奶奶在一起。說完,轉過頭去,梅的眼睛里濕潤了。
爺爺患有腳病,指甲隆起,凹凸不平,經常紅腫疼痛,有時化膿,無法下地干活掙工分養家,梅就天天晚上給爺爺燒水泡腳刻指甲。農閑的晚上,等把爺爺奶奶安頓好,帶著自家的油燈再去村里的夜校去學習。教室內一個一個的油燈像天上一閃一閃的星星。梅認真地聽,認真地記,認真地寫。梅沒有上過一天的學,可過
年了,鄰居的春聯都是梅自編自寫的。梅長大了,在附近的糧站做了臨時裝卸工。灌包,過稱,縫包,漂亮的大姑娘天天蕩成了一個土人。后來,八十公斤的中糧大包就壓在了梅的脊梁上,一干就是十天半月 。
梅有一雙美麗動人的大眼睛,偶爾笑時,一對酒窩。養父得了三千元的彩禮,把梅賣給了一個離家六百里路比梅大十歲的煤井工人。幾響單調的鞭炮聲之后,坐上了男方的車,拉走了。一臉無奈一臉淚。她知道,自己離開了爺爺奶奶,就失去了最后的依靠。
婚后一胞二女。沒父沒母又生兩個丫頭,婆婆瞧不起,丈夫時常暴力,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梅的左臂被醉酒的丈夫打得骨折,臉上還有縫合后留下的疤痕。梅,又回到了爺爺奶奶的身邊。
“我要離婚。”梅知道奶奶的執著,肯定地說。
“閨女,不能讓你的孩子和你一樣啊。”奶奶老淚縱橫。
“至少她們還有父母啊。可我……”梅傷心地哭了。
一個偶然的機會,梅報名參加了修腳工培訓班,學到了很多修腳醫腳的技藝。梅在人們的質疑和不解的眼光下挎著自己的背包服務于街道。梅以嫻熟的技藝和良好的服務使一個個患有腳病無法出門的老人,行走自如了。梅說,靠自己的手藝和能力吃飯,給人們解除像我爺爺一樣患有腳病的痛苦,沒有什么丟人的。這是我的工作,客人的愉快,就是我的滿足。梅,就成了修腳醫腳大師。梅臉上的酒窩多了,身上的衣服也鮮麗了。
受累的爺爺因病撒手而去,梅哭著為爺爺修了最后一次腳。
梅的哭聲,和著凜冽的寒風和凍雨,響在空曠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