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群：“深藏不露”的腐敗讓人憂

文/圖_本刊記者_夏鎮(zhèn)龍 王義正

陸群：“深藏不露”的腐敗讓人憂

文/圖_本刊記者_夏鎮(zhèn)龍 王義正

湖南省紀委預防腐敗辦公室副主任陸群以“御史在途”為微博網(wǎng)名，敢于向特權現(xiàn)象“叫板”，在全國反腐敗斗爭領域頗有名氣。今年7月底，陸群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認為，現(xiàn)在的腐敗正呈現(xiàn)出高智能化和隱蔽化的趨勢，比如利用所謂的中介機構、代理方式進行利益尋租，利用領導干部影響力牟利等等手段，表面看起來獲利官員并不顯山露水，甚至做到不露痕跡，即使案發(fā)，查處起來也往往讓紀檢、檢察人員都感到棘手……

不易被人察覺的“中介腐敗”

“中介腐敗”只是腐敗隱形化的一種，是領導干部利用社會中介組織牟取利益的一種方式。這種方式“不留痕跡”，很隱蔽。

“例如我們現(xiàn)在正在開展的清理一些社會中介機構行動，這些中介機構過去都是在政府部門的統(tǒng)轄之下的，都含有一定的官方背景。雖然上級要求進行裁撤、脫鉤，有的是真就脫鉤了，但有的卻是“明脫暗結”，與一些黨政機關仍然藕斷絲連。有一些政府部門甚至賦予這些中介機構一定的行政審批權，本來一些應該由政府部門擁有地、把握地行政審批權被讓渡給了這些中介機構，甚至把提供中介服務作為完成行政審批的前置條件。”陸群對本刊記者介紹，如果是這種情況，那這里面很可能會存在腐敗問題，而且這種方式“不留痕跡”，很隱蔽。

陸群舉例說，某人或者某個單位要到某行政單位辦理某項行政審批手續(xù)，首先得到與這個行政單位相關聯(lián)的某個協(xié)會去辦理一項手續(xù)，而這種協(xié)會的服務往往是收費的。社會上有很多這樣的機構，如果其中一家的收費比別人都高，但因為這一家機構有某些特殊的關系，負責行政審批的政府單位更傾向于承認這一家的手續(xù)，那么，即使不符合市場常規(guī)，社會上的那些個人或者單位也必然到這里來辦理。第一，這極大地擾亂了市場競爭機制和社會公平。第二，如果這個中介機構負責收錢，而行政審批的某些領導的家人或者親戚在這些中介機構有股份、從這里撈好處，那么這就是“中介腐敗”，只不過是相對隱蔽的腐敗形式，不易被察覺而已。湖南省政府某廳一個副處長，僅僅在對一個金屬礦進行行政許可評論時，就通過中介機構謀取好處費600余萬元。

談到對中介機構的清理時，陸群對本刊記者介紹，湖南省清理中介機構已經(jīng)基本結束，重點清理了與16個省直廳局單位下面掛靠的中介機構和行業(yè)協(xié)會近百個。“其中也發(fā)現(xiàn)了一些問題，但這些問題很難定性，很難界定這是否構成腐敗。”他舉例說，湖南A廳下屬單位中有一個B測評中心。B測評中心是一個評審機構，湖南省內(nèi)所有的工業(yè)項目要開工，都必須要有該測評中心去進行某個方面影響的評估，這是一個前置條件。如果評估報告沒能在該評估中心通過，工業(yè)企業(yè)就不得開工。而在湖南省做此類評估報告的有50多家機構，理論上講，這50多家測評機構都是符合條件的，他們做的測評報告都應該是被A廳所轄的B測評中心所承認的。但是，A廳下面有一個C科研院，這也是一家提供評估報告的機構。這樣一來，問題就出現(xiàn)了，C科研院與其他幾十家測評機構相比，顯然具有無可比擬的優(yōu)勢，因為C科研院做出的評估報告到了B測評中心，通過評審時基本不會遇到什么阻力，但其他測評機構做的報告到了測評中心，或多或少可能會被評審出一點問題，逼得報評的工業(yè)項目方要進行重新測評。

久而久之，一些企業(yè)也就明白了其中的“玄機”，最后大家都去找C科研院。而C科研院對于這項服務是收費的。那么誰能說得清這其中有沒有貓膩？C科研院、B測評中心、A廳三者之間有沒有利益沖突，有沒有回扣，就值得去質疑。

陸群還提到，湖南某大醫(yī)院建設一個核磁共振中心，需要D局進行行政許可，但D局行政許可的前置條件是地震影響評估，該醫(yī)院找了一家具備資質的中介機構作了評估報告，花費幾十萬元，最后被“槍斃”。后來在有關官員的暗示下，找了與D局有關的一家中介機構重新做了評估，花費數(shù)百萬元，竟然“順利通過”了。

政府采購中的“代理”分肥

陸群指出，通過代理機構運作的隱形腐敗手段，查處起來既費時又費力，因此此類腐敗往往容易成為漏網(wǎng)之魚。

據(jù)悉，2013年，全國政府采購金額為16381.1億元，同比增長17.2%。政府采購的規(guī)模龐大，也往往隱藏著驚人的腐敗內(nèi)幕。據(jù)《經(jīng)濟參考報》今年7月3日報道，記者在北京、河北、江蘇等地采訪了解到，在各地探索政府購買公共服務的過程中，由于財政預算管理上的弊端及監(jiān)督管理機制不完善，資金管理問題突出，違規(guī)、壟斷、暗箱操作、逆向選擇等現(xiàn)象多發(fā)，一些公共服務項目回扣高達40%，政府購買公共服務恐將成為權力尋租與腐敗的新災區(qū)。

那么，政府采購方面的灰色利益鏈到底是怎樣形成的呢？陸群對本刊記者介紹，政府的采購行為很多都是找代理公司完成，這其中就有諸多尋租空間。“比如，我是政府的某個廳，現(xiàn)在要采購一些辦公設備，數(shù)額很大，達幾千萬元。而這個廳的某位領導的一個親戚E成立了一家代理公司，這個代理公司是可以指定（成為政府采購單位）的，這位領導就會直接把政府采購業(yè)務指定給E的代理公司。”

而另一個人F也是某位領導的親戚，為了這單政府采購“生意”臨時成立一家公司，或者提前成立了一家公司，專門銷售政府采購所需要的設備。E和F都是領導的親戚，就可以配合領導搞暗箱操作，代理商從中按比例抽取傭金，供貨商賺取遠高于市場的巨額利潤，他們通過種種看似正常的商業(yè)購銷環(huán)節(jié)來分這個“大蛋糕”。這就形成了一個密閉的利益圈子，巨大的灰色利益就在領導和領導的親戚之間循環(huán)往復。

陸群舉例說，比如，國家近幾年撥下巨額經(jīng)費讓湖南G單位采購高精尖的檢測設備， “往往一采購就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而其中的利潤更是高達30%，甚至更高。“湖南省政府G廳去年一次采購4500萬元的設備，招標前，有網(wǎng)友通過微博向我反映，G廳廳長的親屬為了這一單業(yè)務，早就專門成立了一家銷售公司，至今沒做過一單業(yè)務，該公司其實就為這一單采購業(yè)務而生，必然在G廳的采購項目中中標。兩個月后，中標結果公布，該公司果然中標。”陸群說，一些領導干部感覺到現(xiàn)在直接受賄的風險越來越大，就通過插手政府采購等項目，可能一次進賬幾百上千萬元。而且，這種貪腐方式通常“不留痕跡”。

“首先，這些采購是通過了中介機構、走了公開招標等正常程序，采購的設備往往是國際上的知名品牌。看起來，這些操作合理合法，其實不然。這也是我們紀檢監(jiān)察工作人員下一步要研究的問題。”“但是局外人不知道其中的內(nèi)幕，也沒有人說得清其中是否有什么利益勾連。”陸群指出，此類通過代理機構運作的隱形腐敗手段，查處起來既費時又費力，因此此類腐敗往往容易成為漏網(wǎng)之魚。

蹤影難覓的期權腐敗

一些領導的腐敗欲望深不見底，腐敗手法“深藏不露”，這才是讓人感到最可怕的。

還有一些領導干部，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干涉行政審批，而自己又不直接從中拿錢。幫別人辦了事不會立即收取好處，而是“以后再說”，而其他人也是心知肚明，實際上，這就是“期權腐敗”。“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因為當時領導沒有從這些人手里拿錢，短期來看，很難證實當事人雙方有利益輸送的問題。”陸群對本刊記者說。

比如，甲是一個副省長，他的一個朋友乙是做路橋工程的，想承包修建某段高速公路，甲當然不會直接去給“下面的人”打招呼。偶然的一天，副省長甲叫了高速公路管理局和建設廳的一些主要領導一起吃飯，而甲的朋友乙也“恰巧”出現(xiàn)在這個飯局上，吃飯的時候大家什么也不會多說，只是美酒佳肴、家長里短，飯后互留一個電話、交換一張名片。要不了多久，副省長甲的朋友乙就去找飯局上各單位的領導，表明自己的心思就可以了。“那些飯局上的各單位領導心里難道會沒數(shù)？自然會給‘下面’打招呼，會給‘下面’交代，讓多照顧這位副省長的朋友。自然而然，這位副省長的朋友乙就‘順理成章’地投標成功，攬到了工程。”

陸群分析，上述利用領導影響力撈好處的飯局很“高明”。因為在這個過程中，副省長甲并沒有留下批條子之類的證據(jù)，更沒有直接給“下面”打招呼的行為，乙的公司是通過招投標的正常程序獲得項目的，看上去“合理”“合法”。而且，表面看來，副省長甲沒有從中收取好處，沒有權錢交易行為，也沒有利益沖突。大家只是“很巧合”地湊到一起吃了一餐飯，很難將其定性為違反原則的事情。

問題是，假如乙和其公司從這個項目可能只賺了1000萬元，但搭上了這條線，乙和其公司今后可能獲得更多的項目，甚至賺5000萬元、1億元都是有可能的。過了幾年甚至幾十年，副省長甲退休后，再找乙開口，說自己的某個親戚經(jīng)濟上現(xiàn)在有點困難，向當初攬工程的老板借幾百萬元周轉，甚至還“正兒八經(jīng)”地寫下欠條，欠條可能還寫得十分正式，包括多少利息都寫得很清楚，但雙方都很明白，這筆錢是不會還的。這無異于“老虎借豬——有借無還”。或者說，副省長甲從官場功成身退了，想再體驗一把商海浮沉，想弄個公司玩一下，他也會跟以前攬工程的商人（如乙）說一聲，讓對方投資，自己則在其中當個顧問，或者持有股份。這種期權腐敗很難被查出來。

“在過去，官員與商人的一錘子買賣最常見，一邊打招呼，一邊收錢。這種情況一旦被發(fā)現(xiàn)，就很容易定性為行賄受賄行為了。一旦有什么蛛絲馬跡，領導一被‘雙規(guī)’，破綻就會露出來，很多案子都是這么破的。”

但陸群同時不無擔憂地指出，現(xiàn)在的一些貪官越來越狡猾了，比如說有的官員會經(jīng)常到監(jiān)獄去接受警示教育，聽那些被繩之以法的貪官聲淚俱下地講述自己的過往。這種貪官現(xiàn)身說法的教育確實能給很多官員以警示，但不排除有的領導干部會從落馬官員的警示教育材料中琢磨出“規(guī)避風險”的門道：怎樣才能避免落馬官員的“低級錯誤”？怎么才能吸取落馬官員的教訓讓自己貪得不留痕跡？一些領導的腐敗欲望深不見底，腐敗手法“深藏不露”，貪官們也在“與時俱進”“開拓創(chuàng)新”， 這才是最值得我們警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