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部級貪官的權力經濟學

文_俞佳鋮

副部級貪官的權力經濟學

文_俞佳鋮

2014年5月29日上午，個子高高的王素毅戴一副眼鏡，著一身黑色便服，站在了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的被告席上。這個內蒙古自治區原區委常委、統戰部部長，官至副部級的前高官，對公訴人和審判長的提問和質訊表現得相當配合。

對于檢方提出的指控，王素毅大多沒提出異議。其辯護律師發表罪輕辯護意見，認為王素毅被控制后多次積極坦白自己的罪行，認罪悔罪態度強烈，且已將涉案贓款全部退賠，懇請法庭從輕處罰。王素毅在庭審結束前再次表達了自己的懺悔，他說：“我愧對了黨和人民的培養，一切都源于放松了世界觀的培養。”

2014年7月17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對王素毅受賄案一審公開宣判，認定王素毅犯受賄罪，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

“他是比較過硬上去的”

王素毅出生于平凡人家，1978年，17歲的他接到了山西礦業學院采礦工程系地下采煤專業的錄取通知書，成為家族里的驕傲。四年后的秋天，21歲的王素毅懷揣美好憧憬，來到他事業的第一站——內蒙古自治區計劃委員會。

這位皮膚白皙的礦院畢業生，一到單位就立即顯示出了過人的工作能力和待人接物方面的才能，由此深得單位領導的賞識和同事們的看好。一位與王素毅共事多年的蒙古族同事慶格爾泰說：“早年的王素毅，脾氣特別好，領導交辦的事情，他總是比別人先完成，并且還總是做得要比別人好些。”慶格爾泰回憶，自己曾與王素毅一起去國家計委辦事，兩個年輕人之前都沒去過北京，慶格爾泰想在事情辦完后去北京城里游覽一番，看看故宮、逛逛王府井大街什么的，但王素毅卻堅持當天就回呼和浩特。他們上午到京，辦好事后已是下午4點多，但兩人還是立即去機場，坐上了回呼和浩特的飛機。王素毅在飛機上說：“以后還會有機會再到北京來的。”后來幾次去北京，王素毅都沒在北京逗留，辦好事就回來，成為當時他所在機關的“標桿”。

烏日途是王素毅在計劃委工作時的“一把手”，他非常了解王素毅的工作能力，他說，王素毅只用了10余年時間就完成了從科員到處長再到副廳級領導的升職歷程，很不簡單。王素毅后來任內蒙古自治區計劃委員會副主任，成了烏日途的第一下屬，王素毅能夠上任副主任一職，是因為他通過了國家“一推雙考”的考核，且筆試和面試成績均遙遙領先。用同事的話來說，“他是比較過硬上去的”。再后來，王素毅在呼和浩特市和巴彥淖爾盟（市）等地擔任要職多年，均被眾人看好。但有人也發現，任地市一把手的王素毅似乎脾氣變大了，特別是他在巴彥淖爾市擔任市委書記時尤為明顯。王素毅在巴彥淖爾市從副書記到市長再到書記，前后干了7年多，他后來的許多政績以及許多罪行均與他的這段經歷有關。

正如王素毅在法庭上懺悔時說的那樣：“當一個人位居高職時，權力是失去監督的，他不會想到自己做的事有什么錯，邊上也沒有多少人會來對自己說三道四；當上了一個地方的老大，所有一切的行事幾乎是呈真空狀的……”2005年春天，王素毅已在市長和副書記任上，這個時候的他，成了很多人拉攏的對象。王素毅明白，那個時候他和這幫人交往，就是“沒有看清楚什么樣的朋友可以交，什么樣的朋友不可交”。但實際上，官當大了，也許內心反而更清楚自己想交什么樣的“朋友”。此期間，一個經常出現在他左右的人物起到了關鍵性作用，這個人就是后來同樣落馬的巴彥淖爾市政府官員李石貴，這是后話。

溝子板村的“榮譽村民”

王素毅的老家在內蒙古土默特左旗畢克齊鎮溝子板村，很多年以來，王素毅一家都是村里人的驕傲。不過，王素毅在這個村待的時間并不多，他父親當年入軍營，他便隨父在內蒙古的各個城市居住。王素毅是五個兄弟中的老大，他的一個弟弟后來當上了土默特左旗的副書記，不過這個職位在村里人看來，根本不能和王素毅比。村民們說，王素毅最后官至副部級，都是自己努力的結果，他是那種沒有任何背景，純粹靠著自己奮斗與刻苦一步步走到高位的人。

正因如此，2013年7月，中央宣布王素毅接受調查之時，并沒引起村里人多大注意，王素毅仍然是村民心目中的“榮譽村民”，他的光輝事跡還在村民中傳頌著。其中有一個故事值得一說：王素毅被調查后，有一位旗里的干部來溝子板村辦事，村民們和這位干部又說起了王素毅的事情。村民說，王素毅每年都會回村里來，除了去父親墳上祭拜外，他還經常要走訪村民家，有時候很細小的一件事，一說他就記住了，后來就給辦好了，連聲謝謝都不需要。這位村民在那說著時，這位干部不吭聲，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告訴村里人，王素毅已經進去了，還會被判刑。

再后來，村民全部知道了王素毅被拿下的事，但誰也沒有想通這是為什么。有村干部后來在村里開會時說：“應該不會弄錯吧，中央抓得嚴格，就是為了讓每一個干部都變得更好，素毅他可能沒變好，不說了。”村干部在說這番話時，有一個人正在下面聽著，他就是至今還在村里居住的王素毅的叔叔王文奎，其實他心里明白，王素毅為什么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但當時他說什么都已經毫無意義。王文奎非常清楚，當年他的大哥即王素毅的父親，后來也在旗里當過官，但那時的官員待遇不能和現在比，大哥家孩子多，有時還得靠民政部門來接濟生活，直到1982年王素毅工作后，一家人的生活才有所好轉。也許王素毅早就忘了當年的苦日子了吧。

村民們為什么想不通？因為王素毅在任期間，的確為村里辦了不少有益的事，比如，幫村里修建道路；村民有什么困難，他及時幫助解決；他自己掏錢資助貧困村民等等。他們村有一條很著名的“高級環村路”，大約有五米寬，用水泥澆筑而成，幾千村民都知道，這條路就是王素毅給修的。2012年10月5日，這條“高級環村路”落成后，時任內蒙古自治區區委常委、統戰部部長的王素毅，還被村里人請去參加了“新農村建設”慶典儀式。王素毅當時的一番講話讓村里人至今倍感溫暖：“一個人，他只有懂得回報家鄉，回報百姓，懂得感恩，他才能在有所作為的時候始終不忘自己是哪里人，始終會想著要為老百姓做些事！”

如今，這條著名的“高級環村路”依舊在那里，雖看上去已有些灰頭土臉的樣子，但在很多村民的心里，它還是村里連接外面世界的一條“重量級公路”，村外有人來時，村里人還是會指著這條路，講著這條路的前世今生。

“一個人，他做過對人民有益的事，他是不會被人忘記的；但他做了不該做的事，同樣讓人忘不了，也不會因為他曾經做過好事，就可以抵消他做過的不干凈的事。”說起王素毅時，有村干部這樣認為。

“樹形結構”利益鏈

大多數落馬高官的背后都會經常出現三種人：鞍前馬后跟著跑的人，此類人士或是當年的朋友，或本身為政府官員，對高官唯命是從，但這類人也正是會給高官惹來麻煩事的人；另一種人是錢多得沒處花的老板，他們頻繁給官員送錢，以期獲得更大的利益；還有一種人就是女人，尤其是被坊間稱為“帥哥型高官”的王素毅，關于其包養過多名女人的傳說早已不少。在此，我們且先說說第一種人，前文提到的李石貴正是屬于此類。

李石貴比王素毅更早落馬，2013年11月，他因受賄1500多萬元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入獄前，他在王素毅任市委書記的巴彥淖爾市任副市長和秘書長等職。他是公認的王素毅的馬前卒，王素毅后來結識了許多老板，均由李石貴牽線認識，一個樹形結構的利益鏈由此形成。

其中有一個叫李國民的人值得一提，李國民是當地國泰集團的掌門人，當地一位至今仍在職的官員稱，當年巴市有一半以上的大工程均由這個叫李國民的人來做。李國民正是通過李石貴才結識上了王素毅，他們的第一次會晤是在呼和浩特市，時間是2007年深秋。王素毅以巴彥淖爾市橋牌協會名譽主席的身份出現在李國民面前，幾個人玩起了橋牌，幾個回合下來，李國民敗得找不到北了，但當時并沒看到他們之間的輸贏存在著錢物交易。李石貴把時機拿捏得相當好，他不會一上來就要李國民給王素毅送錢送物，他希望他們先相互認識一下，來日方長，以后的事以后再談。

這個時候，巴市的地產開發風生水起，2007年，巴市的城鎮建設投資預期目標是60億元，比前一年翻了一番，占全市固定資產投資計劃的28.6%。由此可知，作為地產商的李國民在此時結識王素毅，顯然不是單純為了打牌。業內人士透露，李國民僅送給李石貴的錢就多達300多萬元。而之后李石貴不忘領導之恩，又積極給王素毅送錢送物，目的有二：一方面是幫李國民辦事，所謂“轉送”，促成項目順利通過；另一方面是為了讓自己得到更高的升遷。

我們不妨來看看北京市人民檢察院第一分院的起書訴，里面將王素毅收到的1073萬余元賄賂款分成9筆，分別來自7家單位和2名個人，涉及的單位又分別從事房產、礦產、糧食等多種行業，涉及的個人就是指王素毅的老部下，即時任副市長的李石貴，另一個為巴市下屬旗（縣）的某基層干部。

這份起訴書似乎沒有涉及李國民，但需要注意的是，后來巴市官場發生“地震”，十多位官員涉及受賄，均明確顯示與李國民有關。而關鍵的一點是，李國民給李石貴送去的錢物已成李石貴后來交代時最重要的一個章節，那么，李石貴給王素毅送去的錢物的來源也就不言而喻。

建起一座城市，倒下一批干部

說來也奇怪，這個李國民于2012年8月被法院判處有期徒刑5年6個月，所獲罪名竟是賭博罪和組織賣淫罪。據消息靈通人士反映，其實早在2011年10月，有關方面在將李國民“接走”進行調查時，同時亦已展開了對王素毅的調查。但當時的資料表明，有關方面似乎沒有從李國民嘴里得到對王素毅不利的信息，但他承認給李石貴送過巨額錢物。

有人分析稱，這是李國民機智的一面，李國民交代出李石貴是迫不得已，因為當地人都知道，王素毅2008年開始任巴市“一把手”后，李石貴擔任的是副市長，主管的是城建，他這個地產商開發那么多項目，他要說自己沒給李石貴送過錢，打死也沒人信。李國民的另一個算盤是，一旦李石貴落馬，王素毅就是他的救命稻草，所以無論如何不能供出王素毅來。只是，他的算盤打錯了，李國民被判刑10個月后，中央宣布了對王素毅問題進行調查的消息。

一位熟悉李國民等多個開發商的當地金融界人士稱，開發商在一個城市搞開發，很多都要“給當權的人士送錢送物”，他說：“不這樣辦不行啊，對于開發，政府在書面上規定得太多，大多數開發商面對這些條規是撐不住的，于是只有用錢來打通關系。而提出搞開發的政府或者政府的一些當權者，根本就是沒錢來搞開發的，但是偏偏要搞城市化建設，美其名曰改善城市居民生活，實際上玩的卻是‘空手套白狼’的把戲，先由開發商自己拿錢出來搞拆遷，然后政府掛牌、開發商買地。”這位金融界人士稱，以他們巴市當年的“四季花城”項目開發為例，當初政府以每畝9萬元來征地，然后以每畝45萬元出售，開發商事先要墊付5000萬元的征地款，才能順利進入開發。

檢方資料顯示，向王素毅送錢最積極的一家單位是鄂爾多斯市蒙泰房地產開發有限責任公司，但就在這家公司向王素毅送去巨額錢財的同時，王素毅在一次全市紀檢工作會議中還作出過一段鏗鏘發言：“在城建會上，我就曾經反復強調過，要堅決防止‘建起一座城市，倒下一批干部’的現象發生，我不允許我們這個城市有此類情況發生！”好笑的是，當時主管城建的副市長李石貴就端坐在臺下最前排，他同樣也聆聽了王素毅的教導。但大會結束后，他照樣約王出來，該送的東西還繼續送。

還有一個細節很值得一說，王素毅有一次與人打牌時發表過一番論斷：“打牌時如果不認真，隨意叫牌或出牌，那么就會喪失取勝的機會。”他話音一落，立刻引來眾人鼓掌。如今再提起他的這番話時，有人說道：“王素毅最終還是沒有打好手中權力的這副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