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萬行程覓“虎”蹤

文/劉金城

八萬行程覓“虎”蹤

文/劉金城

名案回眸

上世紀80年代末，中國南方鐵道線上，一度出現過新中國成立以來罕見的鐵路系列盜搶案。

一伙號稱“鐵道游擊隊南下支隊”的東北籍歹徒，分別在全國五個鐵路局轄下的22個列車路段，肆意盜搶行兇，犯下了令人發指的罪行。歹徒們瘋狂作案的囂張氣焰，嚴重地威脅旅客生命財產的安全。一場圍剿“東北虎”的行動，在全國范圍打響。

上海警方利劍出鞘，力斬兇頑。當年的“東方神探”端木宏裕，臨危受命，掛帥專案組，展開了艱苦卓絕的偵破工作。警方歷時半年，輾轉大半中國20多個城市，行程8萬多公里，終將“南下支隊”成員悉數捉拿歸案。在圓滿收官、重鑄輝煌的背后，其間的坎坷曲折，卻鮮為人知。

下面，讓我們回眸25年前的那段滄桑歲月……

持刀搶劫，膽大妄為

1989年3月4日，深夜，上海開往廣州的49次列車上。

一聲突然爆出的女聲尖叫，撕裂了第16節車廂旅客們的睡意。有人驚愕地瞪大雙眼發呆：一個虎背熊腰的漢子，手持一把半尺長的獵刀，朝一名中年婦女的頭上連續揮去，殷紅的鮮血汩汩地順著她的臉頰流淌了下來。在她的腳下，散落著幾十張10元票面的人民幣。

血腥場面令人毛骨悚然，有的旅客嚇得簌簌發抖。一位膽大的中年男人站起來：“有話好好講，為什么要動刀?”

“少廢話，把她扔下車去!”另一名歹徒號叫了一聲，沖上前去，抬起了這位見義勇為者的雙腳。“這樣要出人命的，放她一馬吧。”周圍旅客過來幫她求情。

“饒你可以，你必須跪在地上，叫我三聲‘大爺’，讓你長長記性?！边@個操著東北口音的歹徒，得意洋洋地冷笑一聲。

“沒有王法啦？你們怎么可以這樣?”一身穿鐵路制服的人喊了一聲。這下可是捅了馬蜂窩，“呼啦”一下子涌上來六名歹徒，齊刷刷地亮出刀來，惡狠狠地圍上來。一歹徒不管三七二十一，揮刀就砍。這位鐵路職工模樣的人頭偏了一下，帽子上劃破一道口子，幸未受傷。

此刻，車廂里人聲鼎沸，眾人情緒激動，很多人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都不許出聲，給我坐下!”一個像是為首的歹徒吼道。

“誰再敢言一聲，就捅死他!”六名歹徒全都舉起刀來，逼向眾旅客。

“坐下去！都鉆到座位底下去！”歹徒們手推、刀捅、腳踢。面對刀光劍影，大家敢怒不敢言。折騰了約半個多小時，列車緩緩地減速駛進萍鄉車站。歹徒們拉開車窗，一個接一個地魚貫跳下車去，消失在夜幕之中……

鐵警行動，初戰告捷

1989年3月30日，上海主流媒體報道了“三·四”49次列車在江西萍鄉路段遭遇東北籍歹徒搶劫的案件。接著，北京、山東等地的報紙又披露了282次列車在藤縣區間遭到東北籍歹徒洗劫并劫持人質的消息。4月28日和5月23日，《人民日報》分別載文揭露了東北籍暴徒肆虐鐵路的暴行。

連續發生的鐵路惡性盜搶案件，引起公安部、鐵道部領導的高度重視。對“東北虎”的圍追堵截的專項行動，旋即在全國鋪開。3月25日，104名鐵路巡警首次披掛上陣，上車執勤。之后，又增加到300余名。鐵警的雷厲風行，很大程度上遏制了“東北虎”作案的囂張勢頭。

4月1日，鐵道部公安局召開了緊急電話會議，決定在全國鐵路線上采取集中整治清查行動。

上海鐵路公安局在上海市公安局的通力協作下，自4月7日至26日的20天里，組織南昌、杭州等鐵路公安分局，在浙贛線進行全面堵截，共抓獲了878名犯罪嫌疑人。北京鐵路公安局從4月15日到5月9日的25天內，共抓獲現行盜搶犯罪嫌疑人983人，破獲各類刑事案件173起，繳獲贓款6.7萬余元，查獲各種匕首、彈簧刀等兇器68件。

據鐵道部公安局的不完全統計，從4月12日至27日的這段時間內，全國鐵路系統的公安機關共抓獲刑事犯罪嫌疑人3147名，摧毀犯罪團伙171個，追繳贓款64萬余元。

三方聯手，旅社擒“虎”

1989年4月初起，普陀區“長春”“金沙江”等小旅社，冒出了一伙東北口音的“二流子”。他們經常三五成群，在附近公共場所游蕩，在飯店、餐廳喝酒劃拳。

他們有悖于常理的活動，引起了普陀公安分局的“濃厚興趣”，隨即對這伙人展開了秘密調查。

4月4日，一份關于涉嫌東北籍犯罪團伙的專報，放在時任市公安局副局長易慶瑤的桌上。易揮毫在專報上批道：“請普陀分局與市局刑偵處會同鐵路公安，進一步抓緊偵查，掌握罪證后一網打盡……”最后易又加上一句：“切勿打草驚蛇！”

便衣警察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和接觸，了解到這伙人多是吉林長春市人，部分人還攜帶家眷。他們常常隨身攜帶匕首、刮刀以及火車車廂的專用鑰匙。個別人酒后狂言：老子就是“南下支隊”的，發的是“鐵路財”。甭管是誰，“條子”（警察）咱也不怕。誰敢擋老子的“財路”，就叫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情況摸準后，該“收網”了。4月10日晚7時許，市局刑偵處、普陀刑偵隊、上海鐵路公安局三方聯手，精選的30余名強警匯攏一處，摩拳擦掌。是夜11時，一顆紅色的信號彈從一所民宅小院里升起，行動指揮部發出了“包圍長春旅社”的指令。

長春旅社的客房內，燈光昏暗，杯盤狼藉。這伙烏合之眾酒足飯飽后，有的搓麻將賭興正濃，有的四仰八叉呼呼大睡……

突然房門洞開：“警察！都站好別動！出示你們的證件!”大批手持警棍、舉著短槍的民警蜂擁而至。剎那間，歹徒們有的呆若木雞，被就地活捉；有的推窗門就往下跳，被埋伏在此的警察生擒。

這一仗迅雷不及掩耳，干脆利落。警方先后在“長春”“白玉蘭”“金沙江”等小旅館抓獲“東北虎”22人；繳獲彈簧刀、刮刀、斷線鉗、單刃刀片、車廂專用鑰匙等兇器、作案工具11件，贓款2萬余元。

端木掛帥，鐵嘴開口

上海圍殲“東北虎”第一仗打響后，受到中央、地方有關領導的關注。

5月下旬，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喬石聞訊后，批示：“一網打盡好，查清后依法從重從快懲處?！?/p>

6月底，時任上海市委副書記楊堤按照中央領導的指示精神，召集上海公安部門負責人專題研究此案偵破的后續工作。

已經退居二線的原市局刑偵處處長，被譽為“東方神探”的端木宏裕，臨危受命，再次“出山”，掛帥東北籍流竄犯罪團伙專案組，坐鎮全案的偵破審訊。

5月5日上午，端木召集了市局刑偵處、預審處、普陀公安分局和鐵路公安局的破案骨干，分析了案件線索，厘清了破案思路，突出了下一步的工作重點：邊審、邊查、邊抓。

“審”，乃當務之急。然而，市局預審處的“老法師”與“東北虎”犯罪團伙成員的遭遇戰，是前所未有的艱難鏖戰。其難點有二：一是冥頑不化，劣根性深。這幫犯罪團伙成員幾乎個個劣跡斑斑，屢受刑法處理。大多抱定“只要不開口，神仙難下手”的死理，頑固抗審。個別骨干分子口吞金屬異物，自傷自殘，使審訊難以為繼；有的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有的耍無賴：“我沒有問題，查出來隨你們怎么處理，殺頭只不過是頭點地”，死扛到底。二是語言難關。這些“東北虎”在回答訊問時，故意說些晦澀難懂的東北土話、江湖切口、圈內黑話，來擾亂審訊工作的進行。凡此種種，使得審訊收效甚微。

面對“東北虎”普遍存在的抗審心理，預審處領導當機立斷，改變了審訊策略：抽調資深預審員介入此案，采取利用矛盾、分化瓦解、各個擊破的戰術，先把那些死硬分子晾在一旁，集中突破案件中最薄弱的環節。

這一招果然奏效。經反復篩選，確定了四名在押對象為突破口。歷時15天的苦斗，審訊僵局終被打破。

至4月底止，專案組初步掌握了“南下支隊”的背景和內幕，案情柳暗花明。

“南下支隊”，作案累累

上世紀70年代，齊齊哈爾出了一個惡棍，姓黃。他在少年時代曾因扒竊，被人抓住打折了一條腿，此后得綽號“黃瘸子”。此人惡貫滿盈，五毒俱全，是監獄常客，且手段毒辣，所以，“黃瘸子”一度惡名遠揚。一次，“黃瘸子”糾集一幫同伙赴山西某地聚會，打出了“南下支隊”的旗號，并逐漸流竄南方各省鐵道線作案?！包S瘸子”在一次作案中失手，落入法網。他罪有應得，被判了死刑?！包S瘸子”銷聲匿跡后，“南下支隊”的余黨仍然秉承黃的衣缽，繼續在鐵道線上作惡。

據團伙成員交代，一般旅客出門在外，身邊多帶有盤纏細軟。十次下手，八九不會落空。同時，在火車車廂里作案，還便于同伙相互呼應，利于及時逃竄。實際上，“南下支隊”團伙在鐵路線上一再作案，并屢屢得手，成功率高。

警方還了解到，“南下支隊”之所以選擇在徐州以南的鐵路線上作案，是因為他們先后在上海、南京、金華、鄭州、株洲、長沙、武漢、廣州、蚌埠、桂林、徐州、廈門等地都有藏身落腳之處。

“南下支隊”團伙的成員都是以盜、搶為業的慣犯，年齡在23歲到49歲之間。他們生性暴戾，作案時膽大妄為，不計后果。

1989年1月16日，團伙成員蔣珊案發，被長春鐵路公安分局拘押。蔣竟然乘人不備，帶銬從三樓跳下，摔斷了右腿。在醫院做牽引術時，蔣再次脫逃，一瘸一拐地來到上海。成員孫曉東被抓獲后，曾數次吞藥物、金屬片自殘，企圖逃避審訊。

1月中旬，蔣珊伙同六名“弟兄”，在上海開往福州的377次列車上行竊敗露，蔣等立即拔刀威嚇被害人：“不許出聲！”當乘警聞訊前往時，這伙人居然以刀頂住乘警。列車到鷹潭站后，歹徒們紛紛跳車，逃之夭夭。

2月某日，骨干成員朱艷卜與七名同伙從鄭州乘上一列快車。其中有兩名同伙身穿民警制服，手持警械。在兩個假警察的掩護下，其他團伙成員分別在車廂內竊得兩名旅客的現金共計4000余元。

3月2日深夜，團伙骨干聶長善、楊樹成、李民杰等先后潛入某列車車廂，用刀片分別割開三位旅客的旅行袋，三人一次竊得人民幣共計5.25萬元。

據在押的“東北虎”們交代，“南下支隊”在全國20多個列車段、次上作案達到100余起，其中特大案件40余起，重大案件40余起，公開持刀搶劫案件10余起，旅客被盜搶財物案值近百萬元（后經查證的財物案值為49.5萬余元）。

“鄭州會議”，奠定勝局

5月10日，公安部在鄭州召開了“打擊東北籍人員流竄犯罪”協作會議。

涉及案情的4省2市公安廳、局和10個鐵路公安局派代表參加了會議。

“鄭州會議”為涉案各地公安機關聯手圍捕“東北虎”，織下了一張大網。

5月19日，端木在專案組傳達了鄭州會議精神，明確下一步工作要抓兩件事：一是組織追捕力量分赴“南下支隊”落腳的各地窩點，架網布控，將在逃余黨捉拿歸案；二是強化審訊班子，配合長春警方趕來增援的刑警，擴展案情線索。

5月27日，端木宏裕帶隊赴京。他攜帶31名在逃案犯的查證材料，向公安部匯報，并希望以公安部的名義，向全國范圍內發布《通緝令》，進一步追捕逃犯。

鑒于長春是“東北虎”的主要流出地，建議長春警方成立專門追捕小組，協助上海警方追捕逃犯。上述意見均得到公安部采納。

6月初，上海專案組先后派出八支追捕組，在南京、鎮江、金華等地，張網以待。

6月2日，金華首傳捷報。上海追捕組偵查員鄧榮平、徐旭明、張小芳在金華市廣場飯店查閱“旅客登記簿”時，發現“南下支隊”骨干聶長善、李民杰等人的蹤跡。據了解，聶等自5月28日至30日在該飯店已住宿多次，最近去了廈門，可能在近日返回。

聶長善是參與49次列車行兇搶劫案的首犯。據同伙揭發，聶膀大腰粗，為人兇狠。據說其身背血債，平時刀不離身。因此，追捕組格外謹慎，遂向金華市婺城公安分局請求支援，得到了全力配合。

6月3日上午11時許，婺城分局副局長帶隊，出動了刑偵隊，城中、城西派出所共40余名偵查員和民警，組成了五個戰斗小組，配合上海追捕組在廣場飯店采取抓捕行動。

這次行動順利捕獲全國通緝的聶長善、李民杰、趙國君等八人，當場繳獲匕首七把，割包刀片四把、現金2萬余元。

6月27日，廣州再傳捷報。26日，專案組根據長春市警方的信息，獲悉通緝逃犯李狄等可能在廣州，追捕組立即飛往廣州。確認李化名“梅川”，住在越秀飯店。27日，廣州鐵路公安分局派出35名干警火速支援。當日下午，警方對越秀飯店進行了全面清查，在503房間抓住全國通緝犯李狄和金大龍。

窮途末路，九九歸一

長春，作為“南下支隊”的流出地，警方的緝捕也是緊鑼密鼓，毫不懈怠。

長春市公安局刑警大隊接到公安部的專案通緝通報后，先后將團伙慣犯王風亭、鄭國興、周寶珠、何國華等緝拿歸案。

7月23日，上海專案組派遣七名偵查員趕赴長春，在長春市局刑警大隊和寬城公安分局刑警隊的配合下，按圖索驥，全面開展追捕行動。

7月27日，“南下支隊”首犯宋克輝在作案現場當場被抓獲。

8月8日上午，“南下支隊”重要成員楊樹成，突然在長春市紅旗街現身。

楊樹成外號“大虎”，面相兇惡，性情殘忍，身邊總是帶著尺把長的藏刀。楊樹成的出現，恰巧被知根知底的寬城公安分局偵查員孫偉達遇上。孫不動聲色，悄悄地把電話打到了刑警隊。少頃，兩輛摩托車趕到現場，攔住了“大虎”的去路。楊束手就擒，警方當場從楊的身上搜出一把長刀、兩把火車車廂專用鑰匙、兩把匕首和贓款數千元。

在全國公安機關的大協作背景下，在人民群眾的大力支持配合下，一批又一批的“南下支隊”成員落入了法網。

據查證，這伙社會渣滓嘯聚起來的烏合之眾，從1997年9月結成團伙以來，先后在全國23趟旅客列車上作案35起。其中持刀搶劫案兩起，持刀威脅乘警一起，特大盜竊案19起，重大盜竊案11起，盜竊、搶劫贓款贓物總價值達49.5萬余元。

為了查證“南下支隊”的罪行，追捕逃犯，上海市公安局專案組數十名偵查員走南闖北，風餐露宿。從4月下旬到11月的半年多時間里，他們北起齊齊哈爾，南至廣西南寧；東從青島，西到重慶，行程8萬多公里，走遍了大半個中國的20多個城市，終于功德圓滿，還鐵路線的安寧于民。

摧毀“南下支隊”的功勞簿上，我們還要銘記一個人的名字——端木宏裕。這位已故的“神探”，雖然當年已過花甲，卻老驥伏櫪，殫精竭慮。雖坐鎮決策在專案組方寸之間，卻運籌帷幄于千里之外。

正是由于這些公安老將的畢生奉獻，代代相傳，才有老百姓安居樂業的今天和明天。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