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茂初
“公平議題”應作為協商民主的著力點
◎鐘茂初
日前,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召開第六次會議,審議了《關于加強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建設的意見》。習近平在講話中指出,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在我國有根、有源、有生命力,是中國共產黨人和中國人民的偉大創(chuàng)造,是中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特有形式和獨特優(yōu)勢,是黨的群眾路線在政治領域的重要體現。對這個基本定性,我們要深刻理解,進一步凝聚共識,更好推進這項制度建設。我們堅持有事多商量,遇事多商量,做事多商量,商量得越多越深入越好,就是要通過商量出辦法、出共識、出感情、出團結。加強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建設的目標是構建程序合理、環(huán)節(jié)完整的協商民主體系,為我國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注入新的活力。加強協商民主建設,要堅持黨的領導、人民當家作主、依法治國有機統一,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發(fā)展道路,有組織、有重點、分層次積極穩(wěn)妥推進各方面協商。
民主黨派參政議政,人民政協的協商,可否通過協商民主方式,來推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踐行?核心價值觀、協商民主,兩者之間,有著什么樣的理論聯系和現實關系,通過什么因素能夠有機銜接起來?
對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中共十八大歸納總結出了24字表述: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這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發(fā)展要求相契合,與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和人類文明優(yōu)秀成果相承接,凝聚了全社會價值共識。富強、民主、文明、和諧是國家層面的價值目標,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是社會層面的價值取向,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是公民個人層面的價值準則。24字核心價值觀,為各層面提供了基本遵循。對于協商民主,中共十八大明確了“協商民主”的概念,體現了民主理論在中國當代社會的新發(fā)展,具有若干傳統代議制民主無法取代的價值。本文擬對核心價值觀、協商民主的關系展開分析,并提出“公平”是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與實現協商民主的契合點的認識,進而提出以“公平準則”為立足點來規(guī)范協商民主的議題、主體和成效的主張。
(一)“公平”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集中體現
一個國家、一個群體、一個社會的社會成員,都有其核心價值,任何社會都有其核心價值觀。所謂核心價值觀,集中體現了構成該社會的各個主體的理想愿望、需求、利益關系等,任何一個社會都會出于各個主體的共同需要,逐漸形成自己的核心價值觀,即形成該社會共同認同的思想邏輯起點、理想信念、道德準則。和任何一個社會一樣,當前的中國社會存在多樣化的價值觀念,但是,全社會的大多數還是在一些根本問題上存在一些共同的、正面的價值取向,因為這樣的價值取向有利于各階層人民共同的利益。要把全社會的意志和力量凝聚起來,必須形成廣泛社會共識的核心價值觀,對社會發(fā)展、民族復興起到同一方向的引導作用,促進社會系統得以有序高效地運轉,促進社會的向心力和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西方發(fā)達國家憑借其經濟實力和輿論、文化傳播優(yōu)勢,極力推銷其思想文化、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試圖使發(fā)展中國家落入其“西化”、“分化”的陷阱。這些觀念的長期渲染,相當程度上對廣大人民造成了似是而非的誤導。構建中國的核心價值觀,就是要讓全國人民認真思考、切實體會:什么樣的思想方法、什么樣的發(fā)展方向、什么樣的行為準則,才是真正體現著我們自身最根本的利益和追求?這一價值觀,應代表廣大民眾最根本的利益和追求,也應是各個群體、各個社會階層成員為實現自身根本利益并兼顧整體利益他人利益的基本行為規(guī)范。
筆者認為,“公平”是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內容集中體現的一個重要方面。所謂“公平”,就是整個社會的經濟利益、政治利益和其他利益在各階層及全體成員之間有效配置和合理分享,它意味著權利的平等、分配的公正、機會的均等和程序規(guī)則的可信。公平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衡量中國得以全面發(fā)展和完善發(fā)展的重要尺度,也是構建和諧社會的根基。所以,它是社會主義的核心價值觀的應有之義。可以從以下方面來認識。其一,“公平”是馬克思主義指導思想不可或缺的內含。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形成了系統的公平思想。馬克思恩格斯認為,公平是人類社會的崇高境界,是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首要價值所在。只有人人共享、普遍受益的公平社會才是未來理想的社會。馬克思恩格斯還認為,社會公平是實現人的自由和全面發(fā)展的基本條件,每一個社會成員應當享有公平的基本權利。“平等要求更應當是從人的這種共同特性中,從人就他們是人而言的這種平等的政治地位和社會地位”。他們強調只有社會賦予人與人之間公平的基本權利,結束歷史上一切人身依附關系,是人獲得尊嚴和自由發(fā)展的重要條件。可見,權利的平等,是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的前提;其二,“公平”是社會主義本質性的價值觀、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根本追求。“社會主義”,是作為一種價值觀、價值理想被提出來的。馬克思以社會進步與人的全面發(fā)展為評價尺度,闡述了社會主義與公平正義的關聯性。馬克思認為,由于分配關系本質上是所有制關系決定的,只有建立社會主義制度,才能“結束犧牲一些人的利益來滿足另一些人的需要的狀況”,使“所有人共同享受大家創(chuàng)造出來的福利”,馬克思在批判資本主義現實的基礎上,得出社會公平正義原則成為社會主義的制度理性。馬克思主義對社會主義所作的經典闡釋,“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是社會主義的根本價值原則,實現社會“公平正義”的根本目的就是實現“人的自由而全面的發(fā)展”;其三,從現實角度來看,社會的公平正義是社會穩(wěn)定和諧的基礎。國家的發(fā)展不僅是要搞好經濟建設,而且要推進社會的公平正義,促進人的全面和自由的發(fā)展,這三者不可偏廢。社會公平正義,是社會穩(wěn)定的基礎。公平正義能夠讓人民生活得更加幸福、更有尊嚴,讓社會更加公正,更加和諧。社會公平與人民幸福尊嚴兩者之間有著其邏輯關系,公平正義是人民生活幸福和尊嚴的重要前提,只有經濟社會各領域實現了公平正義,才會有人民的幸福和尊嚴;其四,“公平”還是愛國主義精神和時代精神得以凝聚民眾力量的前提。愛國主義為核心的民族精神和以改革創(chuàng)新為核心的時代精神,是中華民族強大力量得以凝聚、民族復興和國富民強得以推進的共同思想基礎。但是,民族精神和時代精神得以凝聚力量并不是無條件的,而是有其必要前提的,那就是:參與社會合作的每一個人既承擔應分擔的責任、又能得到應得到的利益。采用經濟學博弈論概念來闡述就是,這個前提就是大眾有著追求合作利益的“集體理性”、并且這個合作利益能夠得以合理分享,而且擬合作的各方都必然遵守合作原則。只有在這些條件得到滿足的情況下,長期合作才能形成,共同利益才能實現,否則就只能是各自追求“個人理性”而形成惡性競爭。這個“集體理性”的合作前提實質上就是要求有“公平的利益分配機制”和遵守公平原則的“信用”。由此可見,在一個缺乏公平準則和公平道德規(guī)范的社會里,社會的凝聚力是難以長久維持的。只有公平準則和公平道德規(guī)范深入人心,才能使民族凝聚力長期發(fā)揮作用。
基于上述邏輯分析,24字核心價值觀,不僅社會層面的“自由、平等、公正”直接體現了對“公平”價值的要求,國家層面的“富強、和諧”也體現了對“公平”價值的基礎作用,個人層面的“愛國、誠信”也體現了“公平”價值的前提要求。所以說,24字核心價值觀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這一長遠目標下各層面的追求和基本遵循,而“公平”則是核心價值觀諸方面的集中體現。
(二)“公平”是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與實現協商民主的契合點
中共十八大和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了“協商民主”的思想和要求。從公共決策論角度來看,“協商民主”是不同政黨、政治組織和公民通過平等對話、討論、審議等形式,參與公共決策的方式,在當代中國,還包含有利益表達、維護穩(wěn)定、價值導向等功能。“協商民主”體現了民主理論在當代社會的新發(fā)展,具有若干代議制民主無法取代的價值。如,為政府決策提供廣泛的民意基礎,有利于決策的科學制定;為政府與民眾的溝通搭建平臺,有利于樹立和增強政府公信力;拓寬了民主的形式,有利于公民參政議政;形成理性協商的機制,有利于培養(yǎng)公民意識和理性精神。
從學術角度來認識,“協商民主”應當是各利益群體因不同利益訴求而進行協商以最終達成利益均衡的過程。如果某一事項的利益關聯群體的利益并沒有沖突,各群體的利益目標一致的話,那么,這一事項并不需要進入協商程序,或者說沒有必要稱之為“協商”,利益一致群體之間所討論的只是如何達成共識以及如何選擇效率或效益最大化的路徑,這種形式的協商稱之為“咨詢性研討”即可。真正需要進行“協商”的事項,必定是利益關聯群體的利益訴求并不一致,需要通過“協商”來尋求各群體間的利益均衡,或者說尋求各群體利益的“最大公約數”。
24字核心價值觀體現在國家、社會、民眾三個層面的問題,似乎都可以納入協商民主的協商事項。實際上,國家層面的“富強、民主、和諧、文明”是各群體的共同目標,民眾層面的“愛國、敬業(yè)、誠信、友善”也是各群體的共同行為規(guī)范,都不直接存在不同的利益訴求,也就不存在真正需要“協商”來達成均衡的問題。所以,真正需要進行“協商”的是社會層面的相關問題,而“平等、公正”相關的問題是進行協商的主要內容,而“公平”也是各利益群體最終達成利益均衡的基本準則。
(三)協商議題應以“公平”相關問題作為主要的選擇范圍
人民政協是“協商民主”的基本形式和主要渠道。從參與層面看,中國特色協商民主制度的價值取向是擴大公民的有序政治參與,社會各界人士圍繞國家大政方針以及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生活中的重要問題,在決策前和決策執(zhí)行過程中進行協商。這種有序參與,最重要、最經常、最規(guī)范的參與形式,是人民政協的協商制度。因為,政協協商具有制度合法性、主體的廣泛性、行為開放性、意見包容性、參與的界別性以及參與過程的有序性等特點。政協在促進科學民主決策,團結廣大民眾參與國家管理等方面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充分顯示了協商民主的價值和優(yōu)勢。人民政協由30多個界別組成,匯聚了社會各領域代表人士,具有較為廣泛的代表性,具有協調不同利益群體關系的獨特優(yōu)勢,為達成各群體的利益均衡或凝聚各階層共識提供了有效途徑。在這一協商過程中,“公平準則”應當體現在協商的議題選擇、參與協商的主體選擇、進行協商的形式與程序、評判協商結果有效性等方方面面。
政協協商的利益表達功能,是其核心內容。如前所述,政協協商固然有有關經濟建設、社會建設、文化建設和生態(tài)文明建設的“咨詢性協商”,但更主要的“協商”主題應集中在各種建設有關公平的問題方面。當今中國已經形成利益多元多層格局,需要多種暢通的利益表達渠道。而政協協商正是各階層、各界別、各民族、各群體體制內的利益表達渠道,政協委員在代表各界別、各階層、各方面充分表達利益訴求的同時,也傾聽了其他利益相關群體的訴求,從而增進了解、理解和共識,有利于不同群體之間利益關系的協調與平衡。因此,“協商民主”和“政協協商”的本質內涵就是不同利益群體之間的利益訴求、社會表達和共識凝聚,如果,“協商”的主要精力用于“咨詢性協商”的話,就偏離了政協協商民主的基本追求。
對于社會公平相關問題,進行各種利益訴求群體之間的協商,有利于防止社會失調、平衡社會利益、調動各社會成員的積極性,這既是保證公平的手段,又是促進效率的途徑,也是保證社會穩(wěn)定的“安全閥”,還是促進社會發(fā)展的“加速器”。從政協的歷史來看,凡是在歷史上產生過重要影響的協商或提案,多半都與“公平”問題相關聯,如,有關縮小城鄉(xiāng)發(fā)展差距、收入分配差距、縮小地區(qū)發(fā)展差距等方面的協商或提案。從當前發(fā)展階段來看,以下方面的公平相關問題應成為各級政協協商的重要議題:法律的公平、教育的公平、權利的公平(城鄉(xiāng)間、地區(qū)間、貧富間、國有民營之間)、社會保障的公平、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公平、發(fā)展的公平(收入分配差距)、改革中的既得利益問題等。如,以下若干具體方面的議題:“貧困”、“不公平”在代際間傳遞問題,財政支出中的“公平分享”問題,國有資產收益的“公平分享”問題,“公共服務”的“公平分享”問題,單純追求總體發(fā)展水平(以人均收入提高為依據)而忽視處于社會弱勢地位群體利益的問題;放任資本利益不斷侵蝕勞動報酬的問題;根深蒂固的城鄉(xiāng)二元制度、二元財政及公共品供給制度、二元教育制度、二元醫(yī)療及社會保障制度等歧視性制度的問題;某些群體以壟斷行為獲取高福利而損害全民利益的問題,等等。這些問題,歸根結底都是權利和地位不平等問題,需要在制度上加以充分體現“公平”原則的完善和破解。
與政協議題選擇有關,政協協商的參與主體、形式與程序的確定也應以達成“公平”共識作為主要依據。很簡單的邏輯,既然是利益相關群體的訴求表達和謀取公平的共識均衡,那么,參與協商的主體就應當是所有重要的利益相關群體,它們都應有利益代表者參與并完整地表達其利益訴求,并具有有效利用話語權的能力和參與博弈的表達能力。不可有意無意地排除一些重要的利益關聯群體參與其中,否則,即使在形式上達成協商結果,實際上也不具有相關利益群體自愿接受的可行性。對于一些特定的議題,政協委員層面可能難以找到某些利益群體的代言人,此時參與協商的主體就不應限于政協委員范圍,而應實事求是地擴大到真正的利益群體代言者。在政協協商過程中,政協委員的身份主要不是其政治地位,而是其代表某一利益群體的代言身份。
政協協商的制度化,也應基于“公平準則”而逐步完善。在什么情況下、針對哪一類的問題,應舉行“協商”,應有明確的制度規(guī)定。制度一旦確立,就必須制度性地堅持,不得隨意舉辦或不舉辦,以逐步樹立這一制度的公信力。實行“協商”的目的,就是希望得到較為客觀且具有較廣泛民意基礎的決策依據。所以,應盡可能向參與者提供完備的信息,不應在預設傾向的前提下選擇性提供信息。制度還應明確規(guī)定,不得對參與協商者的訴求表達作出任何形式的勸誘,否則就難以得到真實的民意反映、客觀的訴求表達和基于公平原則的共識主張。
(四)協商結果的有效性應以“公平準則”作為主要的評判依據
選擇什么樣的原則作為“社會公平”的評判準則,無疑是協商成效的重要判據。“公平”是古往今來人類共同追求的道德價值。公平正義的具體內容和尺度因時代不同而不同,因道德規(guī)范不同而不同,但它作為一定的權利義務的合理分配方式是各個道德規(guī)范體系所普遍認同的。在現實時代,筆者認為,應主要依據以下四個原則:(1)帕累托改進原則:在各項社會經濟活動中,大部分社會成員獲得利益的同時,不應損害其他社會成員的利益。如果有所損害,則應由獲利方給與足額的補償;(2)羅爾斯社會公正原則:當發(fā)展出現不平衡時,應優(yōu)先合理地保障社會中處于最為不利地位的成員或群體的利益,這樣才能確保社會各成員面臨最不利風險時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保護;(3)社會差異臨界原則:個人利益和社會平均利益的偏離程度,必須保持在不會強化社會矛盾的社會可忍受范圍內,以有效地權衡效率與公平;(4)公共服務的“無差別分享”準則。無差別分享,應作為公共服務供給、公共服務投資建設、社會資源分配、社會保障制度的基本原則。這些原則,適用于國民收入分配、社會保障、地區(qū)發(fā)展差距、生態(tài)環(huán)境公平等各種有關公平問題的協商過程。
(鐘茂初,民革中央委員,南開大學經濟研究所教授、博導/責編 盧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