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靜
“以審判為中心”的公檢法分工與制約
◎吳曉靜
十八屆四中全會通過的《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提出:“推進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確保偵查、審查起訴的案件事實證據經得起法律的檢驗。”這一提法涉及公檢法三機關在刑事訴訟及刑事案件辦理中的職能及相互關系,是中央對相關問題的一種全新表述,需要有關各界認真領會、正確理解與執行。
關于公檢法三機關在刑事訴訟及刑事案件辦理中各自的職能與相互關系,我國權威層面長期以來采用的是三機關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表述,法律如此規定,學界也主要基于這種表述所確立的職能結構而展開相關研究,公檢法辦案人員所接受的正統教育也無不以此為本。但是多年來的實踐中,人們普遍感覺三機關之間的這種關系落實得并不好,有人比喻稱“公安機關是做菜的,檢察院是端菜的,法院是吃菜的;吃什么不由法院決定,檢察院也基本上不會去把關,最終公安做什么法院就吃什么,大體上都得把菜吃下去”。毫無疑問,司法實踐中的三機關相互關系并沒有嚴格按照法律的要求去展開、去發揮作用,三機關之間強調配合遠遠超過了制約,使得刑事案件的辦理走向乃至其結果較大程度上具有一種“前端決定”的特征,不管公安機關移送起訴的基礎是自行把握還是經過了“三機關會商”之類溝通協調,一旦公安機關移送起訴,后面檢察院審查起訴以及法院的審判事實上就基本定調,“改”的少,“準”的多,即使后面環節發現前面有錯,也會盡量大錯化小,能“過”則“過”,甚至閉著眼睛“將錯就錯”。這種狀況,原因是多方面的,有些是體制性的傳統,根深蒂固。例如,無論是檢察院否定公安的工作,還是法院沒有認可檢察院的判斷,都在一定意義上否定了相關國家機關的能力、水平甚至工作態度,或多或少對被否定的機關的權威性、公信力有一定損害或者說負面影響,按照“一盤棋”體制,這種否定需要“能少則少盡量少”,實踐中就會趨近于無。這種體制性的“否定難”,很難根除,始終會在一定程度上起作用;有些原因則有較大偶然性、變異性。例如,在維穩形勢比較嚴峻的時期,公安部門的地位會相對比較強勢,而法檢兩家的監督力量甚至監督意愿則都會有一定程度壓抑表現;近些年來,維穩形勢嚴峻期之間的間隙似乎在縮短,最近一波的嚴峻期似乎特別的長,正是法檢兩家監督起來特別為難的時期。無論原因如何,公檢法三家相互監督偏弱偏軟的問題是存在的,甚至比較嚴重,人民群眾意見大,中共中央回應群眾關切,才在前述《決定》中做了新的規定。
這一規定的要點是什么,如何去理解和執行?
新規定中總共兩句話,無疑前一句話(“以審判為中心”)是基本精神、是實質目標,后一句話(“確保偵查、審查起訴的案件事實證據經得起法律的檢驗”)是為落實前一句話而提出的工作要求,結合近年來國內政治社會形勢演變,基本可以推斷,新規定的基本意思在于重新梳理公檢法三家在刑事訴訟及刑案辦理中的相互關系,明確法院的最終權威地位,三家在工作中采用的判斷標準要以法院的標準為根本,公安工作中要自覺向法院標準靠攏,檢察院也要以此為標準對公安工作行使監督權。新規定的表述與原有的“分工合作,互相配合,互相監督”并不矛盾,畢竟檢察院仍有抗訴權,法院一家也并非“一言九鼎”不許質疑;另一方面,新規定無疑對于司法實踐中長期存在的前述“前端決定”現象與格局作了針對性的糾正。顯然,新規定符合司法規律,符合公檢法三機關應有的相互關系。
落實這一新規定需要抓好三點。
一是要有公檢法三家共知共用的辦案標準。這在“罪刑法定”理念之下本是當然,然而實踐中并非如此,法律規定粗疏之處甚多,公檢法三家各有各的辦案標準的情況也不少見,有待統一。或許我國應該改變長期以來檢法兩家(“兩高”)都有司法解釋權的格局,只承認最高人民法院有司法解釋權,這可能是實現“標準統一”的必由之路;在作為司法解釋之一種的“檢察解釋”被降格之后,公安系統的自訂工作標準當然也應相應降格。
二是法院要嚴格司法。不論前面環節可能因為何種原因導致起訴標準掌握得不夠準確,法院都必須堅持按確定的標準辦案,保證每一個案件公正、合法。這是落實新規定的最關鍵的一環。隨著法院“去地方化”改革的推進,法院今后也將更有條件、更有底氣嚴格司法。
三是公安、檢察機關要自覺以法院認可的標準指導辦案,力爭使自己辦理的每一個案件能夠通得過刑事訴訟中下一個環節的檢驗,最終來講是通得過法院裁判的檢驗,也就是“經得起法律的檢驗”。法院裁判是刑事案件的最后一道關口,法院可以對前面環節做得不好的工作說“不”,但是,限于法定職能,法院只能否定證據不足的指控,使其不至于冤枉好人,卻不能代替或者引導公安、檢察機關去查究壞人,因此,為了既不冤枉好人又不放過壞人,公檢法三家都要發揮主觀能動性,特別是公安、檢察機關不能因為標準最終掌握在法院手中就對自己所辦的案件持“保守”態度,拿不穩的就“放過”,以求不被下一環節“擋回來”。實踐中我們感覺,近些年來因這種“保守”原因而“放過”的案件比不該追究而被追究的情況可能更多,需要引起重視。
以上三點,從中共中央前述《決定》的行文來看,似乎對第三點更為強調,即要求公安、檢察機關要有一定的觀念轉變,尊重審判權威、靠攏審判標準;從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周強近期的文章《推進嚴格司法》中對相關內容的闡述來看,也提到審判實踐中經常因為前面環節的工作沒有做好給法院裁判帶來很大壓力,并將其作為中共中央前述《決定》中作出相應新規定的基本背景來理解。誠然,公安、檢察機關轉變觀念、接受審判標準是相關工作取得改觀的必由之路、重心所在,但可能還需要注意的是,理順三機關關系、杜絕冤假錯案,關鍵還是要法院守得住最后一道坎,把得好最后一道關;法院如果在這方面“硬”不起來,整個司法體系遲早還得軟塌下去,冤假錯案還有可能死灰復燃。當然,把這一切都寄望于法院一家“鐵肩擔道義”可能意味著一種法院不能承受之重,畢竟人民法院是體制內的法院,只要體制的“一盤棋”思維仍然在司法界居于統治地位,那么公檢法三機關之間法定的分工合作與制約關系就將仍然流于文字,難以落實。因此,說到底,問題取決于體制將采取什么樣的基本思維,是以“法”為準還是以“和”(即三機關認識上的一致性、步調上的和諧性)為準。“和”自然有其意義,但畢竟是表面的,按馬克思主義認識論,差異是絕對的,表面上“和”了,并不等于認識差異不存在,更不等于認識是在“都正確”的基礎上統一起來的;從普遍事實來看,公檢法三機關的對事實進行認知、判斷的標準通常就是越往后一環節越高,而實際也應當如此,畢竟越是向后的環節越是接近審判定案,如此,要求三機關對個案中的問題本著相同的標準和原則進行認知和判斷是不合適的,也是不必要的,強行要求這樣做的話,其結果就只能是相互遷就,又會回到冤假錯案層出不窮的格局。
綜上所述,對于中共中央前述《決定》中“確保偵查、審查起訴的案件事實證據經得起法律的檢驗”的要求,只能理解為一種工作目標、努力方向,而不應簡單理解為一種工作標準、硬性要求,否則,在多多少少還會發生作用的“一盤棋”思維影響下,“確保”的事情可能反而成為“必保”的對象,成為公檢法三機關需要共同完成的工作任務,那就與《決定》的初衷相背離了。照此理解,則執政黨作為體制的領導者在基本思維方面要以“法”為準,擯棄以“和”為準;法院要以“法”為準堅決把好關;公安、檢察機關固然要以法院掌握的標準作為最終的辦案依據,但是不能簡單地以是否得到后一環節的維持、肯定來考核工作,要有一定的容“錯”允許值,要科學制定既以法院掌握的法律標準為最終依據又適合本部門工作特點與實踐要求的工作規范與標準。
(吳曉靜,重慶市南岸區人民法院副院長,民革重慶南岸區委副主委/責編 張棟)